Serenade 
第41章 2-3-17
“啊，现在你把他支开了。”阿格尼丝温和地说道。她从埃莉丝床边那把医院提供的木质扶手椅上站起来，走到门边，将病房房门锁死。
“查尔斯·班扬警探或许是一位出色的朋友，然而每个人总得囿于他的生理极限。”
“我想你这说法对他并不公平。查尔斯尽管不是哨兵也不是向导，但他总尝试去理解他的朋友。”阿格尼丝能够听到在走廊上，班扬警探因为身上烟草的气味而被一位尽责的护士拦下来说教，这令她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这世上也几乎不存在两个独立个体能够完全互相理解的可能性。”
埃莉丝神色平静地点点头：“我想你说的不错。譬如我从一开始也并未意识到，你的神游症事实上已经到达了如此严重的地步。”
相当直白的开场，实在是非常符合埃莉丝的风格。阿格尼丝在心里无奈地摇摇头，权衡了一下目前的状况。显然，埃莉丝是打算就她的精神状况来一场大张旗鼓的演说了，这一情况是在她和埃莉丝成为朋友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的。毫无疑问，抛开因为过分直接而造成的种种误会，埃莉丝是一位极富同情心的女性——某种程度上说明她并非如同自己所想的那么像是向导当中的例外——如果无法确保自己状况良好，她恐怕不会轻易罢休。
这就将阿格尼丝自己放到一个极度微妙的位置了：一方面，她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到底想要如何应对日益严重的神游症；另一方面，她也不愿意埃莉丝总是为她担心。依照她从朋友和长辈那里听来的经验，已经确诊神游症的哨兵，除却找到一名向导与之结合，或者常年依赖合成向导素并待在塔里专门设置的静室内不见天日之外，几乎没有能够健康长寿的活命之法。每当阿格尼丝想到这里，就会格外怨憎自己那没见过几面的父亲。如若不是他强行将自己带来人间，如若他不是个哨兵，那么她也就不必被生理因素逼迫到如此窘境。
“如同我之前所说，我随时都乐意帮你的忙。哨兵里像你这样愿意将天赋奉献于公共事业的人并不多，你不应该受到身体状况的限制。”埃莉丝坐直了身子，这是她在遵循医嘱不动伤腿的情况下能够摆出来的最严肃也最正式的姿势：“但前些天，在内阁的一间会议室里，你告诉我，你担心我们因为某些外界因素而错误结合，所以我们最好暂时解除结合。我当时也有所质疑，但仍然选择相信你的判断，可突袭的那天晚上……”
“看来你注意到了，我那不稳定的精神波动。”阿格尼丝叹了一口气：“我想这就是所谓的戒断效应吧。”
“我好奇你是否考虑出了一个结果。依照你当时的说法，这只是为了退后一步，看看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究竟是否到达了适合结合的程度。”
阿格尼丝不安地理了理自己的衣领。厚纺的棉衬衣硬邦邦的，不过穿在身上足够舒适暖和，如果不是场合上的需要，她也不喜欢像那些虚荣或是懒散的家伙们一样戴只假领。
“恐怕我仍然没有答案。这可比探案要难多了。”
埃莉丝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我能理解。我从一开始也没太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大约是因为太依赖天赋，我自身一向不太擅长共情。”她稍稍停顿了片刻，犹豫了一下应当怎样才能准确地表达自己的想法：“阿格尼丝，你瞧，如此坚持要避免哨兵向导的精神连接干扰对我们之间关系实质情况的判断，如此坚持我们之间的结合应当出自本真意愿，岂不说明你希望我们实质上……相爱？”
她是真的弄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阿格尼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解开衬衣最顶端的纽扣，它简直要搞得她出不来气了。她看不出埃莉丝的表情在说完这段话后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因此也摸不准她现在所拥有的到底是希望还是失望，于是她保守地耸耸肩。
“你这么说，我的确无法反驳。”
埃莉丝明白阿格尼丝在想什么。她既然决心推行此事，就没必要收敛自己的能力，而阿格尼丝的犹疑就好像一簇闪烁不定的灯火。
“但我不明白什么是相爱。我的父亲与我的母亲是在一场社交宴会上认识的，那时候我的爷爷还未病逝，我父亲只能算是家族未来的继承人；而我母亲是勒恩家族的当家，这个源于王国北部的小家族掌握着整个北部海峡的航运事业。他们的结合纯粹是出于实力上的双赢，与感情毫无关联，无论在当时还是现在，对着什么样的对象，他们都坦承这一事实。在他们所教导我的一切中，不包括爱情这一样。”
“我母亲曾经认为她和我父亲相爱。”阿格尼丝道：“但结果你也知道了。”
埃莉丝向她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刚刚做警探的时候，我曾经非常好奇爱情这回事。”
阿格尼丝噗嗤一笑：“那恐怕你并不能得到任何正面结果。”
“的确没有。所以我认为，没人能确切地明白自己的感情，尤其是当它还牵涉到另外一人的时候。”
“我听明白了。你认为我的犹疑毫无必要。”
埃莉丝想了想，摇摇头：“我想说的是，我确信我不排斥和你相处，阿格尼丝，无论是精神上，亦或是……好吧，我还说不准我是否能接受肉体接触，但你总不应该光靠自己猜测。我们总得尝试。”
阿格尼丝将手抱到胸前，紧皱双眉，挤出来一个脆弱的表情。
“如果我们不是哨兵和向导，这件事会不会更容易？”
“不会。我想，这种事从来都不会容易。”埃莉丝道：“但你可以试着做一点容易的事。对我来说不太容易，毕竟我大腿还伤着……”
“天哪，埃莉丝，你有时候可真够烦人的，不是吗？”
阿格尼丝跨过病房，在埃莉丝唇上简单地落下一个吻。埃莉丝睁着眼睛，疑心这样的肉体接触是不是有些超过目前应有的限度，否则她怎么会忽然察觉到那么多此前并没注意到的细节？
就好像，在一片萧索的荒原上，忽然长出了点点新绿。
“支开我来谈情说爱，这未免也太狡猾。”查尔斯·班扬警探吸着烟斗，以调侃的语气说。在医院病床上消磨了一周多时光，医生总算认为埃莉丝已经恢复到足以离开的地步——这当然不意味着他没拿长达一刻钟絮絮叨叨的医嘱和更长的药物说明来折磨德拉库尔警探的耳朵——班扬警探幸灾乐祸地笑着，顺便快活地冲在医院门口对他怒目而视的护士眨眨眼。
“那并不是支开你的初衷。”埃莉丝问道：“考试如何？”
“我相信你很快就可以称呼我为警长了，但我还没有考虑好是留在本部还是调去地方。有人向我许诺了弗里生郡探长的位置，基于某种我们都知晓的原因，那里的警局里出现了大量空位，过两年说不定就能升职做警察局长。然而留在本部的晋升潜力更大，我恐怕也不能轻易割舍和你们一起合作的时光。”
“你知道，查尔斯，卖弄并不特别适合你。”阿格尼丝协助埃莉丝登上马车：“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也还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一起去格利尔餐厅吃饭，然后看一场棍术比赛如何？”
“如此实在是再好不过。”班扬警探踏上马车，合上门板，再敲敲车厢墙壁。马车车夫得了这出发的信号，挥动长鞭，驱策马匹向前方奔去。
Chapter 2 Dawn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