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renade 
第69章 3-3-3
一杯热巧克力，一份熏牛肉三明治，一份《闲情逸报》——再给十次机会，艾莉森·甘斯布巡警也会选择用它们来度过加班结束后隔天早晨可以迟到的这一个小时。她从没真正习惯过王国风格的早餐，然而所租住的女子公寓的管理员夫人只愿意提供煮豆子和炒鸡蛋，要想吃点别的，就只有自己动手做。
“甘斯布小姐，”正当艾莉森·甘斯布在厨房中清洗用过的杯盘时，管理员夫人来了：“外边有两位警官小姐前来找你。是工作上的事吗？”
管理员夫人的语气听起来忧心忡忡。当然了，她有为此担忧的充分理由：犯罪行为对于任何一家意图维护高尚道德的单身女子公寓而言都是难堪丑闻。事实上，要不是知道艾莉森·甘斯布是一名巡警，管理员夫人可能已经说出斥责的刻薄话来了。
“是的，是工作上的事，不过我没想到她们来得这样早。”艾莉森·甘斯布一面疑惑着，一面对管理员夫人说着宽慰她的谎言：“您不必担心。”
管理员夫人的担心在得到她的保证后便渐渐消散了，然而艾莉森·甘斯布自己心中的忧虑则直到她看见来访者时才真正减退。她有些激动地睁大了双眼，不过职业的训练令她条件反射地做出了立正行礼的动作：“长官们，早上好。”
“甘斯布巡警。”阿格尼丝微笑着向她轻轻点头，示意她可以稍息：“我们这么突兀地前来拜访，恐怕令你有些困扰吧。”
她们当然注意到了表明身份时管理员夫人展现出的异常情绪。艾莉森摇了摇头，说：“绝无此事。不过你们是为什么来找我的呢？”
“我们听说昨晚你被征用到莫斯蒙庄园做警卫。”埃莉丝拿出照片来递给她：“你曾在舞会上见过她吗？”
艾莉森低头看向照片，被尸体苍白的脸色吓了一大跳。
“她死了？”震惊之下，艾莉森忍不住问出了一个答案明显的问题。
“是的，今早才被发现，所以任何一家报纸都还来不及报道。”阿格尼丝温和地答道。她的态度使艾莉森有些羞愧于自己的情绪化，于是她再度看向照片，希望能够提出一些独到见解，好让这两位自己所崇拜的偶像刮目相看。
“我似乎记得我曾经见过她，但原谅我无法确定，毕竟舞会上的陌生人实在是太多了。不过在舞会快要开始之前，的确发生了一起骚乱，当时庄园的男仆发现了几位偷混进来的附近镇上的年轻人，花了一些工夫才将他们全都赶出去。她的衣服和装饰不太匹配，皮肤也不像经常保养过的，或许她是那些偷混进舞会的年轻人中的一个？”
阿格尼丝和埃莉丝对看一眼。
“还有什么别的异常吗？”
艾莉森想了想，摇摇头：“没什么特别的。但像这样喧哗的场合，如果不是在公共区域发生争端，很难被注意到。”
“确实如此。”埃莉丝接过艾莉森递还给她的相片，对着死者的脸庞思索了片刻，道：“艾莉森，也许你曾经说过的想要做一名侦缉警探的话还作数？”
艾莉森没想到埃莉丝竟会当着阿格尼丝的面突兀地暴露她酒后的直言，脸颊霎时红了，但还是点点头，确认了自己的回答。
“那么这里有你想要的经验——去查一查莫斯蒙庄园的管家埃弗雷特。在是否认识死者的事上，他有所隐瞒，但在质问他之前，我们必须知道他是否真的背景清白。”
“我这才发现我好像从来都没有问过你独自出去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告别跃跃欲试的巡警后，阿格尼丝以玩笑的口吻向埃莉丝说道。
“每次也就是在酒馆里喝酒聊天，消耗一个钟头罢了。聊的大多是工作中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对了解莱茵切斯特民俗非常有益。”埃莉丝顿了顿，察觉到阿格尼丝另有深意：“我还以为你都知道呢。”
“我的确了解类似活动的形式……但原先我刚和查尔斯熟识时，威尔金斯总警督曾经提醒过我，当上级与下级交朋友时，需要避免权力被滥用。”
埃莉丝不太高兴地撅起嘴唇。
“你知道，要只是为了惹恼你，我是不会说这样的话的。”阿格尼丝握住埃莉丝的手，轻声说：“我很高兴你有了新朋友，但你得小心谨慎，朋友也会带来敌人。警局里反感外裔警察的家伙不算少，不要让他们抓住把柄。”
“不要老向我灌输你那绥靖主义的经验，”埃莉丝不悦地说，尽管她心知阿格尼丝的忠告确实有些道理：“我倒真想某一天在警局的陋习里撞出个洞来呢。”
“毫无疑问。”阿格尼丝握住埃莉丝的手上忍不住加了一点力：“但要是真有那一天，还请先带上我。如果有另一个人作为你首选的战友与伙伴，我一定会嫉妒的。”
她说的是真话。埃莉丝心里忍不住惊异，因为她绝没想过嫉妒这种情绪会在阿格尼丝身上出现，不过最近她的哨兵似乎从未停止过出人意料。所有这些情绪，多么麻烦，可是……
“……我知道。”埃莉丝意识到自己已经羞涩地红了脸，连忙转移话题：“我们现在要去镇上询问吗？”
“不，不必，这项工作完全可以交托给镇上的警局，只消待会路过邮局，请一位邮差速速将照片送过去。”阿格尼丝也不动声色地跟着埃莉丝转换了话题，道：“舞会上的实际状况仍然令我在意，毕竟我们先前看过那条河了，它的确离莫斯蒙庄园更近些，我们完全不能排除舞会参加者行凶的可能。”
埃莉丝点点头，赞同阿格尼丝的判断：“那么，我们就要去询问名单上仅有的那位熟人了。我真好奇他怎么会接受邀请。”
阿格尼丝笑着拦下一辆出租马车：“我猜他可能是被迫去的，现在心情很糟呢。”
凯尔·福克纳教授事实上心情不坏。被两位警官找到的时候，他正在实验室里哼着小曲制备病理切片。这是一起非常罕见的早发神经瘤病例，患者不过二十七岁，昨晚刚刚进行了开颅肿瘤切除手术，从目前的结果来看，手术是非常成功的。如果对被切除的肿瘤进行分析，再加上对仍存活的患者做治疗后追踪，那么就又是一项史无前例的优秀成果了。
“请稍等一会儿，用来脱水的时间必须十分精确。”福克纳教授的目光紧紧盯着手里的怀表，等到某个时刻到来，他立刻放下怀表，打开实验桌上摆放的那只绘有刻度的玻璃瓶，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取出其中浸泡在某种液体里的肿瘤块，将它转移进另一只极为类似的同样装有液体的玻璃瓶中。
“非常罕见的样本，如果我出错了，恐怕整个学界都会冲过来殴打我。”福克纳教授将玻璃瓶收到一只摆放着不少类似玻璃瓶的架子上，晃了晃，看着肿瘤块在里边浮起又沉下，脸上洋溢着自豪的微笑：“所以，你们这次主动来找我，是怎么一回事？”
“看起来您最近过得不错。”阿格尼丝寒暄道：“在来的路上，我们听说您已经荣升教授。”
“也不过是一份聘书而已，”福克纳教授摆摆手：“二月末的时候我将重写好的论文发出去之后，这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只可惜我这论文还是发得晚了些，唉，要是当初我能好好保管它，那么也就不会损失谢泼德教授的生命，还有其他好些人的福祉了。”
阿格尼丝和埃莉丝都露出了疑惑的神情。福克纳教授就像是对不勤奋的学生那样沉下了脸。
“身为哨兵和向导，你们可不该只关注市民新闻。”他抓了抓头，叹了口气：“唉，我已经想不起我把那份报纸扔在哪里了……总之，内阁此前通过了一项提案，从本月一日起，哨兵向导因为情绪不稳定而引起的极端攻击行为就会被认为是不可逆的神经损伤的作用，法律系统必须将他们纳入强制性的医疗管制之下——也就是不考虑有康复可能，永远禁闭在疯人院里。”
阿格尼丝和埃莉丝当然能够明白这条法令中的漏洞在于那所谓的“情绪不稳定而引起的极端攻击行为”。所有人都可能有情绪失控的时候，而将哨兵向导的情绪失控直接归咎于不可逆的神经损伤，这显然不合常理。
“在投票之前，某位后座议员非常激昂地提出两篇新大陆研究机构发表的论文作为力证——当然，论文本身不能算是错误，可人体研究向来都受到取样的限制。当然，假以时日，真理总会战胜一时的愚昧，但要是当时我的论文已经发表，反对的声音大概就能更有力一些，也就能拯救在此期间因法令滥用而受苦的人了。”
也许，这就是亨利·莱斯特在莱茵切斯特医学院中所谋求的真正利益。阿格尼丝和埃莉丝对看一眼，知道彼此心里都想到了这一点。但他借由这条法令，是想要针对谁呢？她们现在才意识到，是不是已经晚了太多？
“你们一定不只是因为想听我解释科学与政治的相互作用才来的，请快点告诉我吧，我今天的时间还很紧张。”
“非常抱歉，我想我们只是太震惊了。为了确认已获得的信息，我必须先问问您，您昨晚是否的确参加了莫斯蒙庄园的复活节舞会？”
福克纳教授给自己倒水的动作忽然一顿，清水洒上桌面。他赶紧从水池边拿来抹布将水擦干，同时无奈地说：“是的。因为汤森德家族的先辈们当年经常受医学院内教授们的照顾，所以也发来一份邀请函。院长命令我作为学院代表前去参加……毕竟我是新受聘的教授嘛。”
埃莉丝点点头，拿出照片来：“我们想请问你是否认识这张照片上的女性。必须预先提醒的是，这是一张拍摄于尸体发现现场的照片。”
“我见过的尸体恐怕也比得上一位经验丰富的侦缉警探，您用不着这么小心翼翼。”福克纳教授一把接过照片，看了一眼，皱起眉来：“唔，我似乎的确见过这姑娘……”
“是在舞会前的那场骚乱中吗？我们听说守卫们花了很大工夫来驱赶一些附近镇上混进来的青年男女。”
福克纳教授皱着眉毛仔细地思考了一会，摇摇头：“不，不，我不是在那时候看见她的。我想我应该是在第四支还是第五支舞的时候，看见她和汤森德子爵在一起跳一支舞。那会儿我刚找着机会从舞池里退出来，我的同伴克伦威尔教授指给我看这场舞会的主办人。不过之后我就再没关注过她了，大概一小时后，克伦威尔教授感觉身体不适，我们俩就一同乘马车回到了城里。”
阿格尼丝的表情凝重起来。看来，埃弗雷特所隐瞒的信息很可能与汤森德子爵有关，要是直接牵涉到一名贵族，调查过程恐怕会受到不小的阻力。
“这么说，克伦威尔教授也看到了她和汤森德子爵在一起？”
“当然。”福克纳教授一时有些不明白埃莉丝为什么要问答案如此明显的问题，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如果你想核实我的话，请便，托马斯·克伦威尔教授受聘于化学系，那地方离这里不远。”
“我们当然会去核实。”埃莉丝道：“不过，在你看到这女孩和汤森德子爵一同跳舞后，你还看见过汤森德子爵吗？”
“不，我没有再看见他。汤森德子爵似乎身体很不好，舞会开始的时间都过了一会儿，他才出来宣布开始，整个人看起来格外虚弱，所以看见他跳了好几支舞，我还有点惊讶呢。”福克纳教授耸耸肩，漫不经心地把照片拍在桌上：“假如你们没有更多问题的话，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我想我们还会打交道的，教授，非常感谢您对我们的帮助。如果您想起来更多可能对案件有帮助的内容，还请您立刻联系我们。”
福克纳教授应付性地点点头，之后他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开口提醒道：“请提醒塔注意那条法令的实施，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