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2-3-10

作曲家安东尼•科雷普里奥的第一首交响乐，《早春的威尔斯河》，意向来源于早春时刻威尔斯河中挟冰而下的湍急河水，以轻快柔和著称。安格斯音乐厅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圣诞，聘请了著名的管风琴演奏家来领衔演奏，目前正在紧张地排练当中。音乐厅里的这架管风琴在年初的时候刚刚保养过，现在还来不及积攒够足以影响演奏的尘埃，随着演奏家先生灵巧的十指在琴键上深情地抚触，清亮通透的乐声就从铜管里源源不断地传出来。伴奏的乐团是拿音乐厅签常驻合约的，因而在排练时显得有点散漫，至少有一位小提琴手一边演奏一边打着哈欠。

“好了，现在缓缓回收你的感官。”萨默斯医生说。

阿格尼丝收回了自己的感官。在塔的治疗室里也有一种铜管音乐：那是水流均匀通过管道发出的白噪音，对于躁动的感官来说，是极好的安抚。她按捺住在感官完全收回那一刻产生的错位感，尽可能平静地看向塔里的治疗师。

她的这点小动作没能瞒过塔的治疗师。劳伦•萨默斯医生在塔里供职已经超过三十年，目前活跃的哨兵向导们大部分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因而他对他们所有人都怀有一种长辈的宽容。

“我已经完全清除了你和那位向导的精神连接……你硬撑得太过分了，阿格尼丝。在这里你可以安全地放松，我不是一直都这样说吗？”

阿格尼丝露出个装饰性的微笑。萨默斯医生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我诊断你目前正在经受轻度的神游症，症状表现为经常性的感官失调，但这究竟是因为你已经患病还是精神连接解除后短期的副作用，还需要一个月时间观察。在此期间，我需要你每周来见我一次。”

“可我……”

“……你还得工作，我知道。”萨默斯医生以不容置疑的语气打断了阿格尼丝。他转身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抽出一张处方笺。要是有一个时代一切物品都各专其职，那么一定是人类创造力枯竭之时，如同修谱诺酸作为兴奋剂在小圈子里盛行，向导素作为镇定剂也自有其市场。因此，哪怕是在塔里，向导素也只在有医生处方的情况下才能被配给，并且每次处方的最大数量也有明文限制。萨默斯医生写下了药品名称，却在剂量上犹豫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位共和国的向导，目前正是你的同事。”

阿格尼丝点点头。虽然她从来没直接说过，但这类消息在塔里的传播速度比外界从来都只会更快。

“而如果你还记得曾经课程上教导过的内容，与一位精神结合过的向导朝夕相处，对你的感官状态绝非好事。她是一位相对强大的向导，仅仅是和她精神结合就足够稳定你的状态，不过在目前的情境下，这不是一个优势。”

“我明白。”

“我不希望你只是打算见机行事。”

壁炉里的柴薪发出噼啪的响声，室温有点儿高了，医生办公桌上的盆栽植物因为干燥而耷拉着叶子。可是萨默斯医生需要这样相对温暖的环境，他早就不年轻了，寒冷会令他关节疼痛。那是即使靠着向导的强大精神力也无法忽略的疼痛。

哨兵和向导这样的身份，到底应该怎样分解它的价值？

阿格尼丝非常克制地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

“我只是希望能好好工作。”

“请给工作这个字眼一点休息的空间吧——已经有太多人把它当做逃避的理由了。”萨默斯医生观察着阿格尼丝的表情变化，他知道自己已经推进到了一个微妙的境地：“如果你这样想，或许你用不着这么急切地清除和她的精神联系。你想要的其实更多——你得承认你自己，这比任何精神疏导都更重要。”

“我们将利奥放在这里的私人物品都收到了档案室——因为没人知道到底该拿它们怎么办。”

海军部的青年军官将一只写着利奥•史密斯名字的纸箱放到会议室的大圆桌上，打开它的盖子。箱子是普通的用来装档案的纸箱，看起来稍稍旧一点，可能因为是多年前大采购过后没用完的存货。里边装的东西不多，军官几乎没费什么劲儿就把它们都拿出来摆在桌面上。在这之后，他拿警告的目光看向埃莉丝和班扬警探。

“我们需要互相体谅难处。所以理论上讲，这事儿没发生过，我们从没见过面，明白吗？”

“当然。”

青年军官点了点头，继续说：“利奥在部里的位置相对尴尬。他的职位，毋庸置疑，是极为重要的，但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到在部里升职所必须的军功。为了保护自己的职业道路，处于这个职位上的同僚通常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攀附上某位上级，靠对方提携进步。利奥选择的是约翰逊•卡文迪许上将。”

埃莉丝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但不大记得在什么时候听过了。

“竟然是那位卡文迪许将军么？”班扬警探显然知道这位人物：“我听说他近来颇有些窘迫，以至于到了要贩卖祖产的地步。”

“这件事我不便评价。但我听说卡文迪许将军曾经许诺利奥一个副官的位置。”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卡文迪许将军现在只担当闲职……”

“难道我们不都是拿未来赊借现在的人吗？”青年军官耸耸肩：“谁能保证卡文迪许将军永远都只在这个位置上？以我们目前和帝国的紧张关系，一旦战争爆发，像卡文迪许将军这样的老将总是能有用武之地的。”

“我毫不怀疑。”

“对哪个部分？”

班扬警探有些惊讶地看向埃莉丝。

“不好意思，如果我们刚刚的话冒犯到你了……”

“不，”埃莉丝放下利奥的笔记本，道：“我只是有点好奇。在你们眼中，战争那么明显么？”

班扬警探和青年军官对视一眼，双双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根据目前的状况来说，殖民战争已经告一段落，那么还有什么别的地方能够用来宣扬王室的崇高意志呢？”青年军官说：“自然，我也不能将自己从利益方摘除，毕竟军人这一职业只因为战争而存在意义。”

班扬警探比青年军官要更敏锐一点，他拿起埃莉丝放下的笔记本，翻动起来：“你注意到了什么？”

“我还不太确定。但显然史密斯先生非常相信战争即将爆发，他买了不少军工企业的股票，还囤积金条。我想到了一个还需要去验证的理论。”

“你要怎样去验证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