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3-3
大约是从案发后就封闭起来无人打扫,会议室里弥漫着烟草和咖啡混合起来的糟糕味道。伍列先生皱着眉头,走过去要开窗户,被阿格尼丝赶上一步制止了。
“这屋里的空气闷了太久,恐怕于健康不利,应该开窗让它流通流通。”
“现在还不必。”阿格尼丝说:“风会把有用的气味吹散。我们无意扰乱政府职员正常的作息,所以麻烦您先向我们说明那些敏感内容吧。”
伍列先生看了看钟,时候确实已经不早了。他轻咳一声,说道:“这间会议室里有直通大臣办公室的专线,事发的消息便是通过它传达的。之后第一时间我便赶了过来,在威廉•罗德先生的帮助下,收集了在场所有人员的随身物品,然后将他们护送到华顿酒店住下,把这间会议室封闭起来。现在这张会议桌上的物品,就是他们在我面前拿出来放好的,也一一对应着当时每一个人的位置,我确认过了,和安排表上的位置一致。会议室当时的门锁和窗户都没有被强行打开过的痕迹。会议当中用到的东西也都留在原处,也包括相关的条约文件和草稿——所以我在这里恳请二位务必谨慎,但凡有一点爱国心的人都应该尽量避免让她的祖国遭受战乱之苦。”
“我们难道不是一直都在交战吗?”阿格尼丝轻描淡写的语气让伍列先生着实无从回应她的嘲讽,只好尴尬地垂下头:“我曾经参加过五年前对帝国的那场短暂的战争,所以请相信我,我绝不会做出那样低劣下流的举动。”
埃莉丝露出个不易察觉的微笑,温柔的眼神不自觉地看向阿格尼丝那双相当适合执缰的手。
“那么,便全部仰仗二位了。”伍列先生向她们略点点头:“等你们结束这里的勘察,要去华顿酒店时,可以在门卫室里找到马车夫。我将派人去通知他们不要睡觉一直等着……所以最好也不要太晚。当然,我这都是多余的话,你们请便,我不再打扰了。”
他向阿格尼丝和埃莉丝鞠了一躬,快步走出会议室,轻轻带上大门。
“你知道吗,我现在才想起,我们并没有真正谈论过这件事。”确认伍列先生的脚步声已经走远后,阿格尼丝说道。
“什么事?”
“关于我们目前这种精神结合的状态。”
埃莉丝停下了动作。她低垂眼眸,目光自然地落在手头刚刚拿起的那块怀表上。这块精钢制作的怀表表盖上浮雕的哥特式花纹被摩挲得光亮,目之所及甚至没有明显的划痕,显然备受主人爱惜。
“我猜测到你想谈这件事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我仍然认为,这没什么好谈的。”
阿格尼丝苦恼地皱起眉。
“刚开始的时候,敏西谋杀案庭审之后的那次聚会上,你说这只是对朋友兼同事的帮助。”
“你不愿意只是为了赌那万分之一的概率而被无止境的相亲给束缚,那么我就帮你省掉这些麻烦。因为我也觉得你不必拥有这些烦恼。”埃莉丝耸耸肩,放下怀表:“这没错吧?”
“是的,这没有错,但是问题在于,就像今天一样,这种结合关系是有可能更进一步的。”阿格尼丝看着埃莉丝的侧脸,只要她一偏过头就能看见那真诚的忧虑目光:“请不要误会,我对你没有任何意见,但是如果接下来再出现这种情况,如果我们之间的结合因此而完全,这将不是一个出于我们自由意志的结果。我希望的是,不管我们之间会有怎样的结果,它都应该是经过理性考虑的,并不应该只是受生理上的影响就匆匆达成。哪怕我会因此难受甚至崩溃,但这才是正确的做法……你同意吗?”
埃莉丝沉默了好一会。接着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阿格尼丝。
“我明白了,但恐怕我现在还不能给你答复。我将暂时不维持我们之间的精神结合……看看会怎么样。”
阿格尼丝知道这是她目前能得到的最好的答复了。
她能够理解埃莉丝为什么会希望留有这段关系。和一位王国哨兵的结合是有力的借口,能够把她从共和国的家事里抽离出来,以近似于理想化的单纯状态来工作与生活。少年总会有一刻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家,这是因为渴慕属于自己的更为远大的世界,但他们并不远离关系,而是建立关系;埃莉丝所追求的,却是要靠着与一个人的特殊联系来尽量多地摒弃所有别的联系。
她不愿意仅仅做一个唯物意义上的人,靠着社会关系来定义自己,所以干脆铲除它。
阿格尼丝忍不住为这种孩童式的天真所吸引,甚至她觉得只有在精神过度丰富的向导中才能培育出这样的理想,所以她接受埃莉丝的“帮助”,任其发展。可今晚的意外提醒她,她这不过也是理想化的自以为是罢了。
“在这里开会的一共有七个人,王国和共和国双方分别派出一位代表与一位副手,再加上两位翻译两位记录员,以及内阁秘书作为主席参与会议。双方对称地坐在桌子两边,主席则坐在中间。”
“王国代表是陆军大臣雷蒙德•达尔文将军,他是内阁里比较强硬的主战派,或许是因为他升迁主要依靠殖民地维稳的缘故,需要恰当的战功来脸面添光。他的副手,也就是他的副官,埃里克•刘少校,是个从贫民区里爬上来的混血儿,是达尔文将军亲自提拔到自己身边的,但具体原因并不清楚。”
“共和国代表是维克多•杜兰德将军,这位老将身经百战,甚至参加过三十三年前共和国对帝国侵略的反击战,战功累累,最近才因为年事已高被强行调到管理岗位上来。他的副手是共和国驻王国大使馆的一等武官,皮埃尔•德拉库尔上尉。”
材料读到这里,阿格尼丝忍不住惊讶,朝埃莉丝望了一眼。埃莉丝没什么表示,接着读了下去:“此人是伯努瓦•德拉库尔勋爵的次子,但与家族关系微妙,曾经在议会上公开反对自己父亲的政见,似乎因为这种直言不讳的态度,深受共和国总统器重。主持会议的内阁秘书是爱德华•匹克先生,他在内阁供职已有十年之久,拥有足以信赖的职业精神。翻译和记录员则分别由内阁事务处与共和国大使馆提供。”
“我相信他们都经受了足够全面的背景检查,或许应该优先考虑情报贩子的支持?”阿格尼丝低头看向翻译官的随身物品:“这种手工卷制的短雪茄绝不是领普通公务员薪水的翻译官所能享用得起的。”
“根据资料,他可是内阁一位实权大臣的侄子。”埃莉丝摇摇头:“凡是能坐到这间屋子里来的人,都有着复杂的政治关系,妄作推测并不应该。”
“确实如此。”
阿格尼丝抿住嘴唇。埃莉丝在那一瞬间感觉到她避开自己的保护,在屋内放开了感官。她不太赞同地皱起眉,但又想到阿格尼丝之前的话,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看不出自己的决定有什么问题。如果因为意外导致结合,那也是她所愿意承担的风险——当然,阿格尼丝现在不愿意,那是她的事,埃莉丝也尊重她,不过她是一个向导,她能察觉到,这其中有更多的东西。
只是她虽然可以做到感同身受,却弄不明白那到底是些什么样的感情。
“我们应该出发了。”阿格尼丝收回感官,没有向导的帮助这一过程仍然艰难,她努力克制着想要呕吐的生理反应:“在路上告诉你我发现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