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3-1-8

“早上好，兰道尔伯爵，急着出门吗？”

早晨十点钟可不是一个合适的在家门口突袭某人的时间，光线太好行人又多，难以很好地隐藏自己或是逃跑。泊瑟芬疑惑地停下走向马车的脚步，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当她认出对方时，一丝傲慢的微笑跃上她的唇角。

“啊，莱斯特先生，早上好。我正要前往温斯特赛马场——不，我不着急，我想看的比赛在下午呢——你找我有事吗？”

亨利•莱斯特摘下头上的圆顶礼帽，向泊瑟芬行了个礼。

“早安，兰道尔伯爵。既然您等会有安排，那么我就不浪费您的时间了。您瞧，我听说您昨天晚上出现在莱茵切斯特大学医学院。”

“是的，我去参加了福克纳博士的解剖演示。相当震撼，很遗憾你不能加入我们的行列。”

“请原谅，昨晚我必须参加另一场聚会。事实上我非常希望与您一同出席。”

“噢，我当然了解你的必须，同样，我也了解你其实想说的不是那场解剖演示。请不要再表现出这种令人恶心的示弱式尊敬了，你的投机嘴脸不太适合它。”

“……既然这是您的要求，我当然遵循。但我也希望伯爵您还没有忘记，您当初说过您不会干涉我在莱茵切斯特大学医学部里的诉求。”

“我没有忘记，而我也的确这样做了。”

“您为福克纳教授带去了巴克警督和德拉库尔警探，这难道不是一种干涉吗？”

“当然不是，这应该被称作‘将棋子们都摆放在它该在的位置上’。莱斯特先生，你瞧，我之所以答应不干涉你，是因为这是第一个你真正意义上的阴谋，我很好奇你会怎样做；而我也同样好奇这一对真正意义上在警局内大展拳脚的哨兵向导搭档到底有怎样的本事。除了让她们经办这一案件，我没有也不会向她们提供任何帮助，正如我除了让你了解到这个机会之外，也不替你推开任何方便之门。因此，莱斯特先生，如果我是你的话，我现在不会继续冒惹恼我的风险，而是回家去好好想想该怎么遮住自己留下来的脚印。痕迹不少呢，我都快要替你担心了。”

“‘从来没有不留痕迹的犯罪，只不过是遮掩技巧的高低罢了。’这是您曾经说过的话。”

“这么说，你已经做好了安排？”

“这个么，就只好请您等待消息了。”亨利•莱斯特抬手压了压自己的帽檐，让泊瑟芬看不到他此刻的目光：“我希望您仍然对我怀抱信心，这对我们来说都至关重要。回头再见，兰道尔伯爵，祝您有愉快的一天。”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怀疑老师的能力。”

相比起学者而言，伯纳德•库克更像是一位运动家。他身高足有六尺，体格健硕，身穿一件平领的白色衬衫，再搭配一套藏青色的呢背心和长裤。他说话带有一点王国北部的口音，发色也带着北方特有的姜红，留一把同样颜色的络腮胡须。把他放到运动场上是绝无问题的，阿格尼丝想，等她看到藏在书桌内侧的一座小巧的足球金杯时，这一想法显得更加有迹可循了。

“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伯纳德•库克斩钉截铁地说，好像他已经解决了这问题：“你们检查过消息来源吗？”

“塔的管理层认为这里存在调查的必要。”阿格尼丝道：“当然我们也不是以警察身份前来，这说明其中还不存在任何实质性的指控。”

“实质性的指控也比空穴来风好。”伯纳德•库克道：“虽然前沿研究总是免不了受质疑，可是由此怀疑到老师的个人能力上，实在是荒谬。”

“我听说你是福克纳博士加入莱茵切斯特大学后招收的第一位博士学生，这一身份是否让你感觉需要更努力地去回护他？”

这番话成功起到了应有的效果，伯纳德•库克恼怒地站起身来，双臂环抱胸前，用他那双深如夜色的黑眼睛恶狠狠地瞪视着埃莉丝。他的脸颊因愤怒而通红，手臂上的肌肉也鼓胀起来，但理性仍然约束着他，使他不至于立刻发作。这两个塔派来的哨兵向导自有她们的目的——他相信像塔这样的机构不会愚蠢到单单派两位警察来探查科学相关的问题——而且作为刚刚激怒了他的罪魁祸首，那有着共和国口音的向导未免也太放松了些。

“难以想象，一位正直的警察竟然能问出这种低劣的，乡间八卦式的问题。”伯纳德•库克说道：“我对老师的尊敬全都是因为他渊博的学识与耐心的教导，我相信任何一位有幸受此教育的学生都会得出同样结论。”

“我认为我问的问题只需要一个字眼就能回答。”

伯纳德•库克停顿了一下，斩钉截铁地说：“不。”

得到确切答案的埃莉丝点了点头，立马问出下一个问题：“那么在他对你的教导里，包括让你参与他手头的研究项目吗？”

“当然。这就是博士学生们学习的方式，先在老师的项目里帮忙，然后构思自己的课题。”

“包括与塔合作的研究项目？”

“一小部分，不过的确，老师曾经让我帮过一些忙。你们该不会认为那些项目是一个人轻轻松松地就能完成的吧？”

“我没有这样认为。我只是在思考一件事。刚才我们顺路去拜访了威廉姆斯教授，他认为福克纳博士最新的研究缺乏精致的构思与方法。我猜测这也许是因为他将过多的工作交给了你这位博士学生。是这样的吗？”

伯纳德•库克茫然地眨了眨眼。他现在已经意识到埃莉丝正在以一种迂回的方式发起进攻，可他对此着实是毫无准备。他不能理解自己参与合作项目的程度与老师的学术水平有什么关系，更为重要的是，是否有这种可能，她们其实是来调查自己的？

“我想我仍然需要一个单词来作为答案。”

提问的警察语调非常冷静，伯纳德•库克忽然觉察到她好像从进入房间开始就都是这个状态，这一认知使他背后冒出毛毛的冷汗来。他转身从书桌上拿到水杯，喝了点水定了定神，然后回答道：“我非常尊敬威廉姆斯教授的判断，但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这些都是老师的判断，我只是听从他的指导而已，究竟整体情况如何，我并不了解。”

“这恐怕不大符合学术研究的探索精神，不是吗？”

伯纳德•库克耸耸肩：“是的，所以我也许并不是一位好学生，但这不妨碍老师是一位出色的学者。”

“噢，当然如此。但我听说福克纳博士正是因为还没能教导出一名毕业的博士学生所以不能拥有教授头衔，那么即使您不是一位好学生，他也很想让您顺利毕业吧？”阿格尼丝在这时候插进对话来。埃莉丝在尝试着迅速地转移问题焦点来给伯纳德•库克施压，因此落下了一些问题没能问得清楚，而阿格尼丝在这里边发现了可以用来突破的方向。

“是的，我自己的课题让老师费了很多心思。”

“你们多长时间会就此交流一次？”

伯纳德•库克狐疑地摸了摸下巴：“目前的话，一个月至少两次。我非常希望自己不至于经常去打扰老师，但通常事与愿违。事实上，几天我们才详细地讨论过一次，要我来评价的话，在那次讨论中，老师的智慧没有丝毫衰减。”

阿格尼丝笑了笑：“是吗？我还以为他最近都在忙活昨晚那场精彩的解剖演示呢。”

“噢不，老师不需要花那么多时间准备一场演示，他最近应该都在准备那篇即将发表的论文——与塔合作的项目成果之一，等发表过后你们可以找来看看，也许能打消你们现在的疑惑。”

“谢谢您的建议。”伯纳德•库克提到那篇论文的态度没什么异常变化，阿格尼丝因此选择以一种轻松的情绪继续问道：“我想福克纳博士一定拿他的论文给您看过吧，您认为它会被发表到《解剖学报》上吗？”

“这一次老师考虑的是《神经科学期刊》。在这篇论文里，解剖只是便利观察的手段而已，它的中心思想还是神经联结方面的变化。”

“唔……这杂志也和《解剖学报》一样一月一刊吗？我想估算一下什么时候去书店购买合适。”

“它是一季度一刊，这些天正巧在征求第一季度的稿件。老师前些天一直挑灯夜战，就是想赶上截稿日。不过我想他现在总算是能够休息一会了吧。”

“哦？您知道他已经寄出论文？”

“这不是明摆着的嘛……”伯纳德•库克正要继续说下去，外边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在他迟钝地想要分辨出这到底是什么声音之前，那两名警察很明显地已经明白了。有着共和国口音的警察拿出了一把折叠式的小刀，另一位则从衣袋里摸出了一把短管左轮枪。

“等在这里不要离开，”阿格尼丝对面色难得惨白的博士学生说道：“有人开了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