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3-1-3

“福克纳博士，今晚实在是非常精彩的演示，我敢说几乎所有人都对您的学问深感佩服。不知道您是否能在这本同样出色的著作上替我签个名？”

“我的老师曾经训导我要谨慎对待公开解剖演示所带来的赞誉，因为几乎不被人看到的平常研究才是一切的基石，而过于在意赞誉的虚荣心会使人对此懈怠。”凯尔·福克纳博士接过递来的那本书，注意到过于崭新的封面以及几乎没怎么开裂的书脊，抬起头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人的脸：“抱歉，您叫什么名字？”

“阿格尼丝·巴克，”阿格尼丝笑着说：“如果您能再加上埃莉丝·德拉库尔的名字就更好了。”

“啊，原来是两位警察小姐。”福克纳博士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低下头很快地签好了名，将书递还给阿格尼丝，同时微笑着向旁边的埃莉丝点点头：“你们喜欢今晚这场演示吗？”

“我认为它极富教育意义，哪怕是对我们这样的外行人。”埃莉丝说道。

“我想一名向导恐怕不应该在神游症上自称外行人吧，尽管您所拥有的知识更偏向于经验性。”福克纳博士狡黠地眨眨眼，似乎认为埃莉丝故意地有所保留：“即使是在莱茵切斯特大学里，我们也很难像今天这样获得一具哨兵的遗体来进行研究。这次能够成功，都得感谢这位患者伟大的献身精神与萨默斯医生积极的牵线搭桥——你们和他打过招呼了吗？”

“我们刚刚看见他了，不过我相信您也知道，观看演示并不是我们今晚在此出现的主要目的。”

“是的，请原谅，我有时候会过于啰嗦细枝末节上的事，”福克纳博士看看周围，道：“不过这里也不是个适合的场合。请稍等我一下，我们到我的办公室去。”

凯尔·福克纳博士的办公室位于莱茵切斯特大学医学部大楼的三楼向阳侧，窗外有好大一棵梧桐树，一枝粗壮的树枝带着繁茂的绿叶恰巧擦着打开的花窗。福克纳博士一进门便将背着的挎包挂到门侧的衣帽架上，解开外套纽扣，舒出好长一口气。

“请将门关上，谢谢您，”福克纳博士打开一只柜子，从里边拿出一套茶具来：“喝些茶吧？这是前些天一位就职于殖民地的同僚所带来的红茶，听说出产这红茶的那家种植园也是王室供货商之一。”

“多谢。”

福克纳博士用一只小木勺舀了些茶叶放进那只显眼的淡青东方瓷的茶壶，再用暖瓶加进去半壶热水。在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阿格尼丝和埃莉丝都将目光投向这间办公室的各个角落，习惯性地搜集起与屋主人相关的信息。

从整体上而言，福克纳博士的办公室缺乏一种整齐划一的秩序感，书架上的书本虽然看起来曾经被精心排列过，但从某些位置书本之间骤然扩大的距离能够判断并不是所有时候福克纳博士都会将看过的书还原到原来的位置。书桌上杂乱地堆叠着手稿和笔记本，以至于那套茶具只能委屈地倾斜着摆放在一叠有无数棱角的纸堆之上。福克纳博士以精妙的手法将滚烫的茶水倒进银盘中盛放的三只茶杯之中，再将茶杯一只只地递给客人们。

“如果我在待客礼节上有任何不周到的地方，请见谅，在这门课上我向来是个差生，幸好我不经常有客人。”福克纳博士向自己那杯茶里加了两块砂糖：“在谈论我遇到的困难之前，我想先向你们稍稍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在莱茵切斯特大学接受了我的本科教育，之后前往位于共和国的托里莫瓦高等理科学校深造。当我拿到我的博士学位后，母校医学部向我伸出了橄榄枝。我的研究方向是神经疾病的病变及其治疗——我就不用详细的描述来使你们感到无聊了——神游症也是其中之一，因为塔特有的地位，这方面的项目资金总要更丰厚些。”

“我之前还以为相关的研究都是塔里的研究人员在做。”

“唉，总不能让一家机构担下所有的研究责任吧，是不是？光靠塔本身也不能保证它所庇佑的研究人员们都经历完整而全面的科研训练——它毕竟不是个完全的研究机构——双方的管理人员为此发明了很多实用的交流项目。”福克纳博士耸耸肩，道：“工作了这么多年，我可以自信地说我在这一领域里小有成就，私下里说，我认为我在年底就能签下一份这里的教授合同。”

显然福克纳博士的老师有足够的理由来劝告他克制虚荣心，阿格尼丝挑了挑眉毛，喝了口茶：“这是个好消息，恭喜您。”

“但这一切都建立在我能发表出足够分量论文的基础上。事实上，这正是兰道尔小姐建议我向你们求助的原因。”

凯尔·福克纳博士放下茶杯，深吸一口气。埃莉丝很熟悉这个动作，这表示接下来要说的话令说话人感到很有压力，对于报案者或重要证人来说是常见表现，即使他是一位久经讲台的资深学者也不例外。想到这里，埃莉丝暗暗地向他投射过去安抚与鼓励的情绪，期望他能因此少些顾虑。

福克纳博士并没有意识到向导的好意，专研神游症并没能增进他对哨兵向导实际上的天赋展现的敏感。他将自己突然感到的勇气归于深呼吸与糖分的作用，为了不浪费这宝贵的效果，急急地继续说了下去。

“从去年开始，我一直在为一篇神游症相关的论文做准备。这篇论文是由塔所支持的一个重点项目，目的是为了深刻分析神游症引起的神经变化，并且反思目前所有相应治疗手段的实际效果。用来支持科学观点的是十来具来自全国各地的自愿捐出的神游症患者遗体，不用我详细阐述，你们应该也能理解它们的珍贵，与这项研究的重要性。在这一周，我总算是写好了论文，准备稍作修饰便投稿给神经学方面的权威杂志，《神经科学期刊》。然而就在前天，我的论文稿纸不见了。当然，我当时以为是我将稿纸放错了地方——如你们所见，在整理事物上我实在缺乏技巧——但一直也没有找到。由于我那时还得准备今天这场演示，所以就没将这事放在心上，想着等演示结束过后再仔细寻找。但今天早上兰道尔小姐来拜访我，她得知此事后十分紧张，认为这很有可能是一起盗窃案，并建议我立刻拿此事来请教二位。”

福克纳博士停下来，以一种期待的眼神看着阿格尼丝和埃莉丝，好像她们只需要这么点信息就已经能够告诉他答案。

阿格尼丝想了想，问道：“为什么兰道尔小姐怀疑这是一起盗窃案？”

福克纳博士摊开双手：“这是一篇已经基本完成的论文，也就是说小偷几乎可以直接拿它去投稿。尽管莱茵切斯特大学是一所有着优良传统的正派学府，里边恐怕也有些盘算着怎么走捷径的小人。”

“但他们应该都不能随便进入你的办公室。”

“唉，话虽如此，可有时候我要是短暂地去趟洗手间，我是不会费劲关上大门的，而且要想通过这扇窗户翻进来也是可以办到的。”

“你的办公室位于三楼，要是有陌生人来的话，恐怕会很显眼吧？”

“要是有陌生人经过，住在楼梯对面那间屋子的仆人一定会注意到的，可他说前天没看到过外人。”

“那么也就是说……”

“是的，这也就是说，如果这真的是一起盗窃案，那么嫌疑犯就是与我共用这一楼层的同事与同学——如果他不是从窗户爬进来的话。”福克纳博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所以对于我来说，这最好不要是一起盗窃案，正是因此，在确定之前，我不想向警局正式报案，只不过论文的遗失仍然是个亟待解决的问题。我深知对你们二位警察来说这是一个过分的要求，提出这要求也让我内心不安，要不是兰道尔小姐向我保证无论是什么结果你们都会认真考虑我的苦衷，我是不会这样做的。”

阿格尼丝紧皱眉毛，摇了摇头：“我能理解您的苦衷，所以您可以相信我们不会四处宣扬，但这种私下委托实在是违反警察的做事准则……”

“我们会帮您的忙。”埃莉丝打断了阿格尼丝的话：“但我们希望先听听兰道尔小姐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