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3-3-12
「在文学的世界里,改变和不变构成永恒主题中的一部分。所有我们所殚心竭虑培育出来的架构,无论这架构是用来构建工作、社会,或是人格,都无时无刻不经受着变化的侵袭。在此详述这些概念似乎有悖本书主题,毕竟——且让我在此过度发挥一番——探案看起来的确只是追寻不变的已经发生的事实的过程。侦探工作拥有着或许是最为固定的模式:收集物证,收集人证,反推过程,找到凶手。有刑侦学家在论文中表示,在充足的证据之下,可且只可能反推出唯一的一种事件发展方式,即真相。任何对于变化的感悟,皆归因于侦探在未收集到足够证据之前不成熟的猜测。对这一结论,尚且存在可供讨论的空间,在此我任性引用,是想引申出一个观点:即使是追求不变真相的侦探工作,事实上也是利用一系列的变化来达成目的的。
复活节浮尸案在发现尸体当天下午便登上了各大报纸的社会版,并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晚间热议的主题。复活节浮尸案——这一令警方不悦的名词出自《午间电讯报》头牌记者雷明顿先生,他利用某种影响力使得当时至少七家报社采用了这个噱头满满的称谓——在特定的群体中引发了比预设更强的震动。警方并不享有将死者与莫斯蒙庄园联系起来的独特权利,对于那些曾经参加过庄园舞会的贵族而言,他们的联想来得还更快些。与警方不同的是,他们更擅长将联想迅速地转化为行动。当两位警官正在莫斯蒙庄园内想方设法撬开管家紧锁的秘密时,贵族中已经开始传播是汤森德子爵授意杀人的流言。如古老箴言所说,流言杀人比刀枪更甚。
——阿莉西亚•蔡斯《边缘时刻》」
“沃特斯小姐是一位好姑娘,也许有些爱慕虚荣的缺点,但我们谁不是呢?”汤森德子爵仍然穿着那件烟灰色的天鹅绒睡袍,闲适地坐在卧室壁炉边的扶手椅里,手握一杯莱顿庄四十年陈的纯麦威士忌。埃弗雷特安静地侍立在自家主人身侧,警官们允许了他陪同子爵的要求,以备汤森德子爵突发身体不适。不过就警官们主观的观察而言,此刻似乎是这一整个夜晚里汤森德子爵最不可能突发不适的时刻。虽然以表面上的悠闲掩饰,但所有人都能察觉到汤森德子爵对参与调查的兴奋,这也是埃弗雷特坚持要陪同他的原因。
“跳舞的事,是我先找上她的。在舞会上看到她的那一刻,我就十分清楚她的名字不在邀请名单上,而她那独身一人的做派又明显表示她不是某人带来的宠物。这令我感到好奇,于是我走到她的面前,向对待一位真正的女士一样恳请她赐我一支舞。”汤森德子爵微笑着冲阿格尼丝眨眨眼:“当然,她立刻就答应了。那是一支慢舞,所以我们有空做些交谈。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向她隐瞒我的身份,这让她立刻把一切和盘托出,并乞求我的原谅。非常天真,但也非常可爱。我向她保证,她已经成为本次舞会的头号客人,如果她最后真和塞西尔•波特成婚,我甚至会亲自到场祝福,并送上一份礼物。”
埃弗雷特惊讶地扬起眉毛,道:“主人,这不大合适……”
“现在人都已经死了,你就省下这番教训吧。”经此一番打岔,汤森德子爵有些忘记自己刚刚说到了哪里,于是他喝了一口酒,借此机会回忆了一下。
“跳完那支舞过后,我有些累了,所以去旁边找酒喝。我本认为下次见到沃特斯小姐大约就是她的婚礼,但没想到她非常不幸地被卷入骚乱,甚至因此而受了伤。所以我自告奋勇,带她到客房里上药——每间客房里都备有应急的医疗物品,沃特斯小姐也不希望劳动医生。给她的伤口做了消毒和包扎后,我担心她的身体无法消受激烈的舞会,便要求她在客房内歇息到舞会结束,再去找她的男朋友。之后我感到身体不舒服,便自己回来休息了。”
“埃弗雷特管家并不能为你这一系列的行为提供证明,对吗?”
汤森德子爵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脸色不妙的埃弗雷特,道:“非常遗憾,的确不能。一旦举办诸如舞会这类的活动,埃弗雷特总是替代我四处照顾客人的那一个。这也许是我仅有的能够摆脱他无微不至的关照的时刻,因此我总是很喜欢社交活动。”
“您带沃特斯小姐去的房间,是否就是您找到我的那一间?”
汤森德子爵一怔。他当然清楚这问题背后隐藏的用心。阿格尼丝在那间客房的地毯上发现了重要线索,如果他承认——他的确记得他带沃特斯小姐去的就是那一间——那他就会陷入格外不利的境地。而这陷阱又非常明显,即使是没有犯错的人,也容易因为避害的本性而被诱导着给出否定的答案。这令他隐隐感到不快,他认为自己已经将自己的坦诚表现得很清楚。
“我想应该是的。”汤森德子爵冷淡地答道。
“那间客房已被确认为犯罪现场。”阿格尼丝道:“出于对您的怀疑,我很遗憾地说,我们必须将您带去警局进行深入问讯。”
“这当然不行!”与汤森德子爵漠然的态度截然相反,埃弗雷特当即怒道:“你们的怀疑根本没有证据!”
“我在房间内收集到了与尸体伤口中相匹配的玻璃碎片,这是无可辩驳的证据。管家先生,我也许应该最后一次警告您,请您不要再妨碍调查。”阿格尼丝深褐色的眼眸紧紧盯着埃弗雷特,埃弗雷特仿佛在那眼神里看到了某种暗示,心下一凉。
她们知道了,但她们缺乏直接证据,为了令他主动站出来,所以才向他的主人施压。出于莫名的心绪,埃弗雷特不由这样想。平心而论,他厌恶她们将汤森德子爵拿来做武器,但又隐隐有些自得于她们这一行为所体现出的对他忠诚的认可。他当然不能让主人为绝没有做过的事情被带去警局,尤其是在这么一个敏感紧要的关口。可他也许应该掌控自己坦白的程度,毕竟某些细节的地方有可能牵扯出旁的那件事情……
就在埃弗雷特愣神思考时,埃莉丝已经来到汤森德子爵面前,命令他将酒杯放下,更换适合出门的衣服。
她不认为汤森德子爵真有杀人后平静掩饰的能力,对于向导来说,亲眼看着生命逝去就仿佛自己也跟着死了一次,何况一位残缺的向导。
整起事件中,无法回避的是,在客房内进行的谋杀必然地对客房的环境造成了影响。这种影响毫无疑问地会被庄园管家所注意到——关注庄园内一切变化乃是他的本职工作。困难的是,除了一句可以被多向解释的证言,没有任何证据直接指向埃弗雷特。或许这是因为埃弗雷特没有直接参与谋杀,只不过为了庄园安定替人遮掩——以他一直以来的态度来看,这样的猜测并非不可能。如果想要知道真相,那么一定得让埃弗雷特开口招供,而唯一能使他自乱阵脚和盘托出的办法,大约只有利用他这份忠诚心。
“……请停止你们无礼的行为,主人是清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