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renade 
第29章 2-3-5
在皮埃尔说出那个词语之后，所有人都保持了很长一段沉默的时间。阿格尼丝和杜兰德将军的沉默是因为自以为是旁观者，而身为应当在此刻做出应答的事情的主角，埃莉丝只是专心致志地看着她的这位兄弟。
阿格尼丝能够知道埃莉丝正在捕捉着屋内所有人哪怕是最轻微的情绪波动，既非哨兵也不是向导的皮埃尔则没有她的这项优势。他能够判断出埃莉丝是在审视他的真诚，所以艰辛地维持诚恳的表情。纵然如此，他也已经感觉到面部肌肉酸胀，只怕再要不了多少时间，就会有哪一条筋不服帖地跳起来。
“请继续说下去。”在他愈发感受到失控之时，埃莉丝终于放过了他。皮埃尔的手习惯性地抚上衣领，理了理缎带编织的领结。
“想必伍列先生已经告诉了你们舰队配置数据泄露案，从各种意义上来讲，它都是促成我们今夜如此境地的导火索。然而，实际发生的情况与伍列先生被允许知道的情况并不完全相符。如果不介意的话，接下来我将对此进行详细说明。”
阿格尼丝将目光投向埃莉丝，但埃莉丝没有回头看她：“你可以继续说下去。”
皮埃尔发现了这一点，因此他看向阿格尼丝，问道：“您的意见呢？”
阿格尼丝微笑着摇摇头：“我是埃莉丝的搭档。”
她选择了格外微妙的一种表述方式。皮埃尔扬了扬眉毛，道：“虽然我在之前做了些可能会混淆视听的事，但毋庸置疑，有至少一名帝国间谍正潜伏在王国内部，活跃地搜集着王国军备情报。请注意，我这么说，并不是由于舰队配置情报泄露的缘故。尽管对军方的反侦查措施非常冒犯，但事实上几乎每一座军事基地附近都潜伏着为数众多的情报人员，只要船只延迟入港的事件发生，那么任何一位都可以轻松地获得相关情报。这次事件的重点在于如何使意外恰到好处地发生。”
“他们需要事先知道演练的时间安排。”
“正是如此。可惜郝格军事基地的相关负责人在当时并未意识到这一点，直到事件发生后的三个月后，我得以介入，才开始顺着这条线索进行调查。就调查的时效性来说，那时候已经是太晚了。如我所想，舰队演习的时间并不固定，而是需要由远在莱茵切斯特的海军部决定，再经电报传到基地。于是我从拟定日期的军官开始，沿着命令传达的路线追索，却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你之前提到谋杀。到底谁死了？”
“是海军部的一位小职员。他叫做利奥·史密斯，工作是整理并转送需要电报传达的消息。由于他工作的特殊性质，他有着特别的保密层级，同时也没有什么朋友。我想，不擅长交朋友应该是这个岗位的一个选拔标准。他死在船只冲撞事件发生后一周多，死因是卧轨自杀。在他死后，海军部发现他办公室里的一份不特别重要的文件缺少了几页，因此认为他是在不小心弄掉文件后惶恐不安，于是选择轻生。说实话，这些军人真是天真得令我有些恐惧。”
“你想要我们调查的，就是他的死亡？”阿格尼丝皱眉道：“显然你认为是那名间谍杀了他。”
埃莉丝却提出了另一个问题：“那么你现在怀疑谁？”
皮埃尔耸耸肩。
“埃里克·刘。记录显示，当天他造访了海军部，且没有正当理由。小道消息称，他和利奥是从同一个贫民窟里出来的老朋友，不过踏上了不同的职业道路。”
“如果没有比小道消息更有力的情报，恐怕达尔文将军不会很乐意呢。”杜兰德将军往酒杯里又倒了些酒：“做上司的总得护短，否则下属不能诚服。更何况雷蒙德是个急性子，平日里哪怕只是暗示他的身边可能有帝国间谍，也会被他斥责到军法处去领一顿鞭子。”
“所以我们才营造了这样一个机会。”
他们并不像是在说谎。阿格尼丝心想。又或者是他们撒谎的技艺已经太过纯熟，以至于她分辨不出那些细节。她感到事情渐渐地与原来的设想脱节，直觉让她感到危险，但这里边有着一起没能被阐释清楚的人命官司。身为警察，是不能对着命案背过身去的，她相信埃莉丝也是因此才决定继续听下去。
埃莉丝抿着嘴唇思索了好一阵子，然后叹了一口气，说：“照你这么说，战争是无法避免了。”
杜兰德将军爆发出一阵大笑，同时点点头，算是默认了埃莉丝的说法。皮埃尔稍显无奈地看了一眼这位长辈，道：“的确瞒不过你。不过你有一段时间没有接触政治了，并不知道如今国内对于抗击帝国宣扬国威的呼声有多么激烈。一方面，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败仗，不少人都失去了冷静的头脑；另一方面，从帝国那边得来的情报也不容忽视，如果能够先发制人，自然再好不过。当然，在此之前，我们和我们的盟友需要站到同一条线上。达尔文将军是应该极力争取的对象，但要是他的身边潜伏帝国间谍，这就很糟糕了。”
“如果我们在这里实际地来讨论是否需要交战的话题，未免太幼稚。”埃莉丝摇摇头，说：“我不可能喜欢战争，但同时也不可能更改你们的决心。我明白你们的设想是让我趁着你们制造的这起假案去问讯刘少校，从而抓出他的马脚，可是我做不到。”
皮埃尔脸色微变：“我理解。”
“不，你不理解。警察查案的方式和情报工作的方式有着不同，我会和阿格尼丝一起调查这起案件，但请不要指望我们给出有利于你政治诉求的结果。”
“我希望的是你不要偏向于别人的政治诉求。譬如尊敬的行政大臣哈克爵士，他就是绥靖派的代表。在保守程度上，内阁秘书匹克先生几乎和他穿着同一条裤子。”
埃莉丝露出自信的微笑：“你用不着担心这个。现在，我想要知道更多与利奥·史密斯的死相关的事。你是怎么发现他的？”
“我去了海军部，发现相关人员中缺少了这一位先生。询问之下，他们告诉了我利奥的不幸。”
“你没看到过现场，也没看到过相关资料？”
“离案发已经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现场早就无法找到，而相关卷宗，因为没有经过严肃的调查，也不存在。”
“这可不是个好的开始。不过事实是我们不能对案件本身抱有任何期待。”
“所以你们会……”
“我们会调查这起命案。但还有一个问题：你所制造的这起间谍案，要如何收场？”
“共和国使馆的那位翻译，他本来就是个已经被发现的帝国间谍。因为他层级太低，一开始没有费力去清除他，这时候恰好派上了用场。”
“我明白了。”
她实在是过于合作了。皮埃尔认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埃莉丝到能够预判她会厌弃这种政治手段一般的警察工作。他为了应付被拒绝的情况考虑了很多方法，甚至创造出了“词典里警察工作原本的定义就是维护社会秩序，并非追求真相”这样的警句，没想到竟然会因为埃莉丝的配合而无用武之地。
这感觉不太正常。是莱茵切斯特改变了她吗？还是他真的并不够了解她？本性难移，但如果他真的一直以来都误会了她，那么他到底还能多相信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