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renade 
第50章 3-1-9
「在任何一个故事里，死亡都是一个强有力的终止符，同时也是一句简洁响亮的开场白。我们或许都还记得当时在莱茵切斯特大学中响起的枪声造成了怎样的轰动，在整整一个月内，报纸上几乎就只在讨论这样一件事情。莱茵切斯特大学校长宣布即将为此启动受监督的彻底调查，首相阁下也被迫出来做出声明，甚至连女王陛下本人也私下表达了对此事的关切。过量的关注都出于一个缘由：这不是一声象征的谋杀的枪响，而是自杀。
——阿莉西亚《边缘时刻》」
“死亡时间目前确定在十点十一分，原因想必不需要我赘述，这里至少有六个人能够证明它在何时发生。死因也非常明确，一颗点三八口径的左轮铅弹穿过了死者的头颅，约莫是在额叶与顶叶交界的位置，在子弹入射口处发现了相应的枪焰灼烧痕迹。口径相符的枪械在死者右手中发现，在枪口检测到近期击发过的痕迹。尸体上除此之外没有明显外伤，毒物检验将在尸体运回警局停尸间后完成，但我想也不会有什么惊喜出现。这位先生毫无疑问因自杀而死，这是我目前的结论。”
诺贝尔爵士脱下验尸所用的橡胶手套，喘了口气，拿出手帕来擦干净鬓角上冒出的汗珠。他今天是被一连串的电话给唤醒的——专程来找他的巡警也就比它们晚到了不过两三分钟——连一顿像样的早餐也来不及吃，就被警用马车载到了事件发生的现场。
“实在抱歉，劳累您匆忙赶来，”阿格尼丝有些愧疚地递给诺贝尔爵士一杯咖啡和一袋饼干：“我没能料到他们会立马找上您。”
“哎，你当然无法预料。”诺贝尔爵士接过那杯按他要求加了大量炼乳和糖浆的咖啡，皱着眉毛喝了一大口：“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伊恩•谢泼德教授竟然是一位贵族的私生子。不过，令我疑惑的是，你们两位是怎么卷进来的？”
阿格尼丝迅速地考虑了一下，决定对诺贝尔爵士说实话：“事实上，我们是受到了福克纳博士的委托，替他寻找他丢失的论文。”
“哦，就是谢泼德教授遗言中提到的那一份？”
“是的。”
“这可是件麻烦事儿呀。你该不会相信真的是谢泼德教授偷走了论文，之后又觉得良心不安，所以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吧？”
“他的确提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也的确持有福克纳博士的论文。但事情实际上是怎样发生的，我们还没来得及问他。”
诺贝尔爵士饶有兴致地笑了。
“你就打算用这样油滑的说辞去应付阿尔弗雷德•威尔金斯？”
“我相信他无从指责。”阿格尼丝道：“比起圆滑世故的事实，老威尔金斯更不喜欢听到毫无依据的结论。尤其是在这样敏感的背景下，我们手里又只有小之又小的牌，最好还是先选择保守一点的策略。”
“那么我也这样回复那些电话好了。唉，当初真不该为了便利接通那条电话线的，现在他们很轻易地就能在我耳朵边吵闹了。”诺贝尔爵士停了一停，又严肃地说：“自杀不是一件好事儿，尤其在眼下这个科学与教会之间关系微妙的时刻，会有很多人拿它来大做文章。你和德拉库尔警探的位置会有些尴尬，恐怕需要提早做好准备。”
“恰恰相反——我认为这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位置了。”
诺贝尔爵士疑惑地皱起眉来，但在他询问之前，埃莉丝进入了房间。警探快步走到二人面前，张开一直紧紧抿住的嘴唇：“所有人都一无所知。仆人记得他在九点三十分过后见到谢泼德教授前来上班，那时他没察觉到教授的情绪又任何异常。在谢泼德教授进入办公室之后，他就一直紧闭房门，再没人看到他。同样的，仆人也没注意到有陌生人出入，而这层楼的其他人，当时都在自己房间里，没有出来过。”
阿格尼丝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诺贝尔爵士已经初步判决这是一起自杀了，目前来说，没有必要怀疑谋杀的因素。”
埃莉丝还想再说些什么，但阿格尼丝神情古怪地打断了她：“抱歉，我们得先回到局里去向威尔金斯高级警督汇报这一重要进展，他应该是会想要早做准备的……诺贝尔爵士，晚些时候我们再来找您。”
“而我到时候会准备好一份毒理报告。”诺贝尔爵士说：“回头见。”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故意阻止我在诺贝尔爵士面前说下去。难道他是一位嫌疑人吗？”回程的马车里，埃莉丝疑惑地问道：“但若是那样，刻意的表现恐怕反而会起到打草惊蛇的效果。”
阿格尼丝微笑着摇摇头：“不，不，诺贝尔爵士和这起案件毫无关联，可是考虑到他的社交关系和他诚实的个性，让他了解到过多真相也许不是一件好事。”
埃莉丝考虑了一下，接受了这个解释。她满腹的心思显然还停留在案情上，这使得她放松了对自己仪态的管控，难得地显得近于人情了。阿格尼丝充满乐趣地注视着她苦恼地思考着的样子，直到警探无法忍耐地叹出气来。
“唉，阿格尼丝，作为一起胁迫自杀，这也进行得太顺利了，不是吗？”
阿格尼丝收起笑容，道：“在壁炉里发现的信件残迹，你将它装好了吗？”
埃莉丝点点头：“我找福克纳博士借了一只医学院采样用的袋子将它装起来了，但我认为对它做痕迹分析不会有什么结果。”
“有残留的纸片和一点墨迹，至少我们能够对寄信人的经济状况有所了解。谢泼德教授九点三十分来到办公室，十点十一分即自杀，如果仆人的判断没错，刚来上班的教授看不出有轻生想法，那么这真是我所见过从产生到实践最快的轻生念头。这念头显然不是凭空而来，单纯因为盗窃论文的事自杀这理由又实在可笑，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封谢泼德教授今早上班后才能读到，而后又匆匆销毁的信件了。”
“那么现在我们可以确定是谢泼德教授偷走的论文了？”
“我们在威廉姆斯教授和库克先生那里没发现什么异常，而谢泼德教授遗言里的说法又很合理。福克纳博士出去吃晚餐的时候忘记了锁门，发现这一点来替他关门的谢泼德教授心生歹念……”
“可是，肿瘤学教授盗窃神经学的论文，这里边的动机不够。”
“是的，这动机无论放在哪起案件里都只是说得通，但称不上足够。”阿格尼丝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但我之前注意到了一件事，也许可以说明某些问题，啊，不过我们得把它稍稍放一放，咱们到警局了。”
埃莉丝对阿格尼丝的顶头上司，阿尔弗雷德•威尔金斯高级警督没什么特别的好感。这位先生是郡警出身，整整花了三十多年才坐上莱茵切斯特警局高级警督的位置。漫长晋升过程带来的丰富的现场经验是他的强项，可大概也是年纪太大的缘故，威尔金斯高级警督更喜欢精密细致的现场实证分析，而非事件背后的动机逻辑推理。这让在证据链和逻辑链都不明确的早期阶段向他汇报案件的时候充满痛苦，更别提这种现场证据提供了明显解释的案件了。当然，不断地追求严谨才能使侦探工作的结论牢不可破，这大概就是所谓必要的痛苦吧。
“好吧，我想我得先称赞你们两位的敬业精神，竟然在轮休日的时候也主动出门调查。但你们最好记着点，你们先是警察，然后再是塔的调查员，明白了吗？”威尔金斯高级警督瞪着他那双像老虎一样威严的眼睛看了一遍阿格尼丝和埃莉丝，然后用力地点了一下头，表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继续用他那响亮如洪钟的声音说：“那么谢泼德教授的案子，现场怎么样？”
“诺贝尔爵士证实了现场的遗言，这是一起自杀，但我们在壁炉中发现一份被烧毁的信件，这其中或许有着被胁迫的可能。”
“或许，可能……你听听你说的这是警察该说的话吗？”
“但……”
威尔金斯高级警督挥挥手，阻止了阿格尼丝进一步的解释：“在自杀之前，考虑到手头拥有可能给无关人员引上不必要麻烦的信件，因此选择销毁它，不也可以是合理的解释吗？在没有更多证据之前，还是不要继续妄加猜测。”他停顿了一下，咂咂嘴：“唉，是自杀吗，这些对生命不负责任的家伙啊，真是会给人添乱。”
阿格尼丝和埃莉丝无奈地对视了一眼。即使是高级警督阁下，在这种时候也难免总是先考虑到死亡造成的影响，而非摒除干扰，单纯关注何种影响才导致了死亡。威尔金斯高级警督察觉到了下属的情绪，不满地翻了个白眼。
“好了，既然你们这么热爱工作，那么接下来这半天也别休息了。查尔斯•班扬警长刚刚打电话来说需要增援，我看就派你们俩去吧。是一起恶性斗殴案件，有平民无辜牵连受伤，部分涉案人员逃逸，我希望这些杂种能一个不剩地全被逮到。”
“好的。请问事发地点是？”
“特拉夫广场南侧的司特普集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