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renade 
第84章 3-3-18
“抱歉，我想我尚且不能接受这个消息。”
福克纳教授脸色惨白地听完了两位警官的转述，无论何等重要的手术中都没有颤抖过的双手，几乎无法捧起茶杯。他很慢地喝完了一整杯茶，又发了很久的呆，这才长长地哀叹一声，右手抚上因痛苦而紧皱的眉眼。
“上帝啊……”
“请你节哀。”埃莉丝平静地说道。她能察觉到福克纳教授那令人动容的悲伤和痛苦，然而其中也夹杂着令她感到怀疑的懊悔情绪。福克纳教授本不该对相识不长的克伦威尔教授表露出这样的情绪，其背后必有原因。
“我早晨听到了声音，但只当是化学系内又一次的实验失败……”福克纳教授懊丧地说：“我应该过去看看的。”
“不必如此自责，您只是个普通人而已。”阿格尼丝诚恳地说：“很遗憾我们不得不通知您这个消息，但关于克伦威尔教授，我们有一些问题想要询问您。”
“我知道，你们当然会来问我。”出乎二位警官的意料，福克纳教授对此并不意外。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从书柜深处掏出一瓶平价白兰地，往茶杯中加了大约十五毫升的酒液。他闻了闻热茶激发出的酒精气味，皱了皱眉，随后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混合了酒液的茶。
“我想我在回答问题之前，最好还是先自己稳定好情绪。”福克纳教授冲埃莉丝露出一个微笑：“是的，我知道克伦威尔教授为何而自杀。”
埃莉丝扬起了眉毛，而阿格尼丝不动声色地将震惊的目光转向一旁。基于还未完全平复的心境与酒精迷幻作用的缘故，福克纳教授并未察觉到两位警官的这一异常。
“警官们大概已经询问过化学系大楼的管理员，知道我昨天傍晚和克伦威尔教授大吵了一架，所以才会立刻前来问讯于我。”福克纳教授自顾自地说着：“关于这件事，我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的确和克伦威尔教授吵了一架，甚至威胁了他，但都是基于正当的理由。你们瞧，我和克伦威尔教授在复活节舞会当天一同乘坐马车前去，也一同乘坐马车返回，这导致某位庄园的仆从一不小心混淆了我们的衣物，将一封本该偷偷传递给克伦威尔教授的信件塞进了我的衣兜。
“以克伦威尔家族和汤森德家族之间的关系，自然完全不需要做这种私下传信的把戏，更为怪异的是，那封信的信封上毫无署名。正是因此，我才不小心地拆开了信件，看到本不该由我看到的内容。”
说到这里，福克纳教授已经显露出格外气愤的神情来：“看到信件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克伦威尔教授一直在向莫斯蒙庄园的管家埃弗雷特先生提供自行合成的违禁药品。我当即十分生气，赶去化学系与克伦威尔教授对质，因而和他大吵了一架。”
“抱歉，我不得不在此对您稍做打断。那封信件目前是在您手里，还是在克伦威尔教授手中？”
“当然是在我这，我总不能留给他来销毁证据吧？”说完这句话，福克纳教授才想起克伦威尔教授在此刻已经逝世的事实，后悔地闭紧了嘴巴，沉默地来到自己书柜前，从几本凌乱摆放的书本后边取出一封再普通不过的信件来，递给阿格尼丝。
阿格尼丝在听到信件还在福克纳教授手中时，就已经戴上了手套。她拿着信件，首先对着窗外的阳光看了看信封，又将它靠近鼻尖嗅了嗅，然后才打开信封，取出信纸。
“巴伯公司生产的信纸，在贵族圈子里倒是很流行。没有家徽之类的标识，也许是另行购置的。”
“它写了什么内容？”
“嗯，我瞧瞧……‘亲爱的托马斯，非常感谢你的合作，我相信我们接下来的交易会如同我们的交谈一样愉快。上一批的药品在市场上的反响不错，库存即将告急，希望你能尽快制作出下一批药品。为免不虞，下一批药品的提货点更换到里尔街五号，请在下月五日之前完成订单。你最忠诚的，埃弗雷特。’这封信倒是很简单直接。”
阿格尼丝将信收起，递给埃莉丝。
“面对您的质问，克伦威尔教授作何解释？”
“他说我多管闲事，无法明白他的苦衷……但谁没有苦衷呢？巴克警督，他这样拙劣的推诿之词令我火冒三丈，因此我威胁他，如果他两天内不向警方自首，我就会向学校揭发他。但我没有想到，他竟会最终选择结果自己的性命……”
福克纳教授往茶杯里又倒了小半杯白兰地，一饮而尽，止住了自己话语里的颤抖。他对克伦威尔教授的威胁，仅仅是出于维护社会治安和学术神圣性的正义之心，由此却造成了克伦威尔教授自杀身亡的后果，令他难以抑制地将所有责任都归结到了自己身上。
“这并非你的过失，福克纳教授。”埃莉丝将信件收起，平静地说：“无论结果如何，都是克伦威尔教授自己的选择。但我们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必须询问。我们想要知道，在复活节舞会当晚，克伦威尔教授和你详细的行动路线和大致时间。”
似乎是被埃莉丝的平静所感染，福克纳教授感到自己的心绪也平静了下来。他认真地从回忆里寻找与那场舞会有关的碎片，但最终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抱歉，大部分与舞会相关的事，我都不太记得了。毕竟这只是一场社交活动，我没有刻意地想要记住些什么。除却舞会最开始的时候，我邀请了两位女士，分别与她们进入舞池跳了一支舞之外，其余时候我都在舞池边吃着东西和其他宾客们闲聊。克伦威尔教授大部分时间都和我在一起，为我解释一些社交成规，并向我介绍重要人物。之后他便告诉我说他身体不适，自行前往楼上休息室歇了一会。他在楼上歇息了大约一刻钟，回来找到我说，休息并没能缓解他的不适，他想先行离开。我当然不愿意独自留在舞会上，那些身份高贵的宾客只知道向我提出愚蠢的问题，于是我便和他一同离开了舞会。马车先将克伦威尔教授送回了他家，再将我送回自己的住处——难道说，克伦威尔教授前往楼上歇息的那会儿，正是在和埃弗雷特讨论违禁药品的交易？他之后急于离开舞会，也是因为已经完成了最重要的任务？”
“您可不能抢过我们的工作去做，福克纳教授。”阿格尼丝稍显责怪地打断了他。显然，为了代偿自责与懊悔的情绪，福克纳教授过于积极地试图为调查提供帮助，以至于提出缺乏实际根据的猜想。这些猜想看似合理，但并无实际意义，甚至会影响福克纳教授的心绪，重新促使自责与懊悔的积累，因而不能放任他继续下去。
“抱歉，我不应该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随意猜测。”福克纳教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所确定我记得的，就只有这些了。”
“您已经为我们提供了很多帮助，非常感谢。”阿格尼丝诚恳地说：“接下来的事情，请放心地交给我们。毕竟，这是我们的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