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3-2-10
“下午好,阿格尼丝,真是有些日子没见到你了。”
“下午好,泊松太太。”阿格尼丝微笑着向塔的厨师长打招呼。第一次拜访莱茵切斯特塔的人通常不会想到,这位快乐地给所有人供应美食的泊松太太事实上是一位哨兵,她的丈夫与向导泊松先生则是塔内的一位资深文职人员。与大部分只会挑剔食物的哨兵不同,泊松太太更乐于利用自己的敏感感官来修正食谱。她将这份工作完成得如此之好,以至于有些哨兵向导甚至会专程在她上班的时候来品尝美食。这会她手里端着两份盖着餐盘盖的食物走在可以通向管理员办公室的走廊,阿格尼丝猜测克雷伯爵士可能又和来客交谈聊过了饭点。
“我听说你终于有了一位向导,真是不错,曾经我总担心你会永远拒绝向导的帮助,还好你恢复了理智,决定做自己该做的事,而不是顾忌西奥多那个蠢蛋。”泊松太太向来不在阿格尼丝面前掩饰自己对西奥多•巴克的反感,据她自己说,这是因为西奥多•巴克曾经被她发现私底下侮辱过她的丈夫:“对了,我还听说昨晚十点过你抱着你的向导来找萨默斯医生治疗,她现在没事了吧?你抱着的这件大衣是要带给她的吗?”
塔里总是这样藏不住秘密。阿格尼丝点点头,说道:“感谢您的关心,她现在已经没事了。”
泊松太太点点头:“那就好,看来萨默斯医生还没有完全变成一位精神学家。”
“我认为,在他弄明白您是怎么用食物疗愈心灵之前,他是没办法成为精神学家的。”
“噢,你可真懂得让我开心。尽管很想再聊一会,不过克雷伯爵士还在等待我送午餐过去,”泊松太太刻意压低了声音:“上午的时候,市政厅和议院的几位先生过来,和他谈了快一个小时,之后罗德先生也来了,他们俩一直聊到现在。”
泊松太太停在这里,用期待的目光看着阿格尼丝,似乎认为她知道这些上流人物的造访是出于何种原因。
阿格尼丝摇摇头:“抱歉,我也不太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那么就是上层的动向了。”泊松太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最近来拜访克雷伯爵士的人越来越多,真是让人忍不住担心。阿格尼丝,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你的向导,我们回头再见啦。”
阿格尼丝礼貌地向她轻轻点了点头,目送着她离开,然后再转向通往塔内实验室的方向。她能嗅到属于埃莉丝的气味就在实验室里,可在敲上那道普普通通的木门之前,她犹疑地垂下了手臂。
她应该带点更多的东西。埃莉丝全身上下的衣服都还是昨天的,穿起来一定已经不大舒适,而且在至少十六个小时内埃莉丝也没能吃上一顿饭。
门从里边被打开了。埃莉丝走出来,自然地一边从她手里拿过大衣,一边疑惑地问她:“发生了什么,你怎么这么沮丧?”
“一点小事而已。”阿格尼丝眨眨眼,暗自庆幸埃莉丝只能感受到她的情绪而无法了解缘由,否则她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向导的反应,同时刻意地转移话题:“你和坦普尔小姐聊完了?”
“是的,她确认了走私品是一种新型兴奋药品。阿格尼丝,你对违禁药品交易有什么了解吗?”
“不是什么适合在走廊上说的事情。”只是一瞬间,阿格尼丝立马明白了埃莉丝的想法:“我先带你去餐厅吃点什么吧,你不饿吗?”
直到阿格尼丝说出来,埃莉丝才意识到自己的饥饿。显然,从昨晚到现在,她都没能正经地吃上一顿,但是她脑子里目前全是关于工作的事。成瘾性药物一旦流通就会造成极大危害,在这之前能够早行动哪怕一秒,也能起到很大作用。
“我需要先去寻找那位艾莉森•甘斯布巡警,了解她的发现,再与史密斯警探商讨走私案的具体处理方法……实在来不及吃饭。”埃莉丝说:“阿格尼丝,如果你没有别的工作,就请你和我一起去吧。”
阿格尼丝惊讶地扬起眉来:“我?”
“我相信在处置走私案的细节上,你比我有经验太多。”
“你这就想错了,我还没有正式参与过走私案的处理,之前最多就是被拉壮丁去当过外围的追捕人员罢了。”阿格尼丝笑道:“所以别期待我能起到太大的作用。”
“然而在莱茵切斯特我独自调查的第一起案件中,我就因为药物中毒昏迷了十六个小时。”埃莉丝稍微抬头看着阿格尼丝的眼睛:“也别认为我能一往无前,警督阁下。”
距离上一次听见埃莉丝这样叫她已经有太长一段时间,以至于阿格尼丝一开始没能反应过来。
埃莉丝等待着阿格尼丝的反应。在之前的交谈里,埃莉丝发现坦普尔小姐和她有着相似的工作态度,在协助她做实验的过程中,她们非常自然地就职业境况做出一番交流。坦普尔小姐目前正在准备医师资格证的考试,通过之后她便能从助手晋升为正式的验尸官,而对埃莉丝来说,她仍然困惑于威尔金斯高级警督向她这位借调共和国警探伸来的橄榄枝。
然而坦普尔小姐在听完埃莉丝的讲述后,立马就明确地指出了她这困惑的无意义。即使埃莉丝不是共和国人,一名向导在警局内也无法触及高级管理层——协治法令中规定了哨兵向导在警务系统中最高的职衔只可以到警督一级——既然不会有异族高据权力顶端的可能性,那么何必不更好地利用一位在可预见的未来中会一直停留莱茵切斯特的警探呢?更何况擅长交朋友的查尔斯•班扬先生刚刚晋升警长一衔,需要一位可以帮助他破案立功的可靠下属。最近警局承担了太多压力,几起漂亮解决的案子也不失为挽回颜面的好方法。
埃莉丝并不特别担心坦普尔小姐关于自己的所有工作最后都会为班扬警长做嫁衣的推断,她在意的是协治法令规定了哨兵向导职衔最高直到警督的事实。这一事实解决了她最开始就有的一个疑惑:尽管身为警督,阿格尼丝却总像一名警探一样事必躬亲。她本来以为这是因为阿格尼丝身为哨兵和同事们关系不好,现在看来,是因为哨兵无法升到高级管理层,所以干脆不必接触管理工作。
埃莉丝实际上在意的是,此前她并未听阿格尼丝说过这类事情,如果仔细回忆,阿格尼丝甚至从不主动提到协治法令,就好像它其实并不存在一样。这不由得让埃莉丝想起她也只听阿格尼丝谈到过一两次她的父亲西奥多•巴克,而那还是在她必须解释自己放任神游症发展的原因之时。在她所仅能感受到的那些情绪里,自己的哨兵到底隐藏了多少只让自己承担的秘密?
埃莉丝大概可以推测出阿格尼丝的想法。衡量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警察没有意义,她只需要心无旁骛地做警察的工作,形容词就只用得着去影响别人的考量。这是最好的方法,埃莉丝自己也选择这样做——但共和国从没有通过像协治法令这样强行限制她的律令——一想到阿格尼丝被迫做此选择,埃莉丝就感到悲伤和愤怒。
“既然你认识到这一点,那就应该先吃饭。”阿格尼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右手搭上埃莉丝的肩:“在我们一起出发之前,至少去厨房吃点面包吧。”
埃莉丝垂下目光。她刚刚只是想暗示阿格尼丝“你不能一往无前”,但阿格尼丝似乎完全没往那个方面想。也许我该向查尔斯打听一些说话技巧,她想,这些话直接说出来总还是令人感觉尴尬。
我得弄明白埃莉丝刚刚那样说到底是什么意思,阿格尼丝这样想着,忽然感到自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疑难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