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3-2-4

因托西诺街二十号。

在王国内，这还是埃莉丝第一次独自调查犯罪现场。因托西诺街二十号是一栋四层高的出租公寓，房东是近年来在莱茵切斯特声名鹊起的不动产商人威廉•拉姆齐。这栋公寓属于拉姆齐先生曾经在邮报上买下整整三天的头版版面所兜售的惠民租屋计划的一部分，是面向工人阶级的廉价出租屋。此即是说，只要工人能够提供由工作场所主管签名并盖章的证明文件，他便能以每周六个先令的价格在公寓中租得一间带厨房和卫生间的两居室。自然，在这样的廉价公寓里，餐食显然是不提供的，煤油煤气水电也都需自理，清扫更是只有自己留意，但对惯于精打细算的工人家庭来说，条件已经算是很优越了。这一计划对拉姆齐的利益则主要在于公共形象，当时他正打算转行从政，首相为了实现福利承诺向他伸出了宝贵的橄榄枝，而改造一些他名下的老建筑做廉价公寓的成本也不高。不过后来拉姆齐在政治斗争中失利，大笔投入只捞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委员会里的闲职，他的精力便立即转向了新的商机，幸运的是，这些公寓仍旧留了下来。

埃莉丝站在公寓门口，拿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伸手按响电铃。管理员很快地探出一颗花白的头来，用含混不清的口音告诉访客公寓暂时没有空房出租。

“埃莉丝•德拉库尔警探，莱茵切斯特警局，”埃莉丝给他看了自己的证件：“我来检查六号房间里的犯罪现场。”

“德拉库尔警探，”管理员用力地模仿埃莉丝在说她那共和国名字时的口音，同时将门大打开，让出一条进去的道路：“请进。”

进门的时候，埃莉丝无意识地瞟了一眼管理员扶住门边的左手，有些惊奇地发现他食指和中指的背部有一道已经愈合很久的灼烧伤痕。这伤痕的轨迹太流畅，感觉像是什么灼热的东西急速擦过了他的手指一般。

“拉姆齐先生吩咐我全力配合警方的调查工作，但他也很关心完成现场工作究竟需要多少时间。”管理员道：“您瞧，这里的房子其实很走俏，从昨天下午到今天，已经有三户人家来询问空房是否可以租给他们了。”

“我现在还不能确切地回答这个问题，先生……”

“雷金纳德•道尔，警探。”

“道尔先生。”埃莉丝点点头，然后不无严厉地说：“我想拉姆齐先生应该不会过于担忧一间每周只收六先令租金的房屋吧。”

雷金纳德•道尔察觉到埃莉丝话语里的斥责之意，却并不慌乱：“啊，是的，抱歉，我刚刚说谎了，希望您能谅解。您大概不太明白，我作为这公寓的管理员，事实上是从拉姆齐先生手中租来了代理权。这即是说，我每月只需向拉姆齐先生缴纳十镑代理费，剩余的租金便是我的薪水。因此，长期留存一间空房，会对我个人的经济造成严重的负担。”

“我明白了，你会因此而过一段缺钱的日子，但我看不出警务工作有为此妥协的必要。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刻意拖延。”

她假装没有看见雷金纳德•道尔故意从衣兜里露出一角的五镑纸币。如果仔细做一做算术就能明白，这栋公寓一共有十二户房可以出租，每月租金合二百八十八先令，除去十镑代理费，雷金纳德•道尔一月能得八十八先令。这笔钱对一位不必担心房租的独身汉来说算是宽裕——埃莉丝没有在道尔先生的手指上发现婚戒或是佩戴过婚戒的痕迹，因此她如此推断——但不能让他轻易地拿出五镑来贿赂警官。这公寓的管理员显然正保护着某种隐秘且不正当的盈利行为，但她不打算在这时候就揭穿他。

“当然了，警探。”

“你的配合在这过程中也至关重要。你对六号房的住户有什么了解？”

雷金纳德•道尔抬起头，想了一会：“不太了解。六号房是在四个月前租出去的，一对男人，哨兵和向导，对吗？戴着纯金的婚戒，一次就预付了一个季度的房租。我的确听说他们能同时领取两份薪水。他们不常住在这里，一个月两到三次，一次至多两个晚上。说实话，在昨天发现尸体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他们已经来了呢。”

“难道他们不是都会经过正门吗？”

“虽然如此，住户们都有这扇门的钥匙，平日里进出其实不需要通过我。”

“但你却能知道他们的住宿频率。”

这问题令雷金纳德•道尔有些措手不及，但他很快给出了解答：“这是因为我每晚都会在楼内巡视数次，确认屋里是否有人。有些毛贼会趁夜里去没人的屋子里行窃，若是发生这种情况，责任就会落到我的身上。”

埃莉丝思考片刻，点点头。

“我懂了。道尔先生，暂时我不需要再问你任何问题了，谢谢你的配合，你可以先去忙你自己的事情。我相信楼上把守的警员那里有房门钥匙？”

“是的。那把钥匙也是我这里的备用钥匙，所以请千万不要弄丢。”

埃莉丝再度点了点头，又打量了雷金纳德•道尔一眼，然后才向楼梯走去。这栋楼的年份或许比它的管理员更老，漆过几遍的砖墙里透出浓郁的潮湿气味。楼梯却很新，走上去没什么声响，倒也可以理解管理员对人员来去的无知。

如果暂且相信雷金纳德•道尔的说法，那么显然西奥多•巴克和埃里克•莱德洛只不过是将这里作为自己的一个落脚点。目前困扰埃莉丝的问题之一便是他们为何需要这样一处不常住的房产。投资显然不是理由，这栋公寓不允许租客自己转租，更别提转卖；做藏身处的话，那就不应该连几个小混混都能知道它的所在。

唉，要是阿格尼丝在这里，应该就能提出一些推论，她自己对于莱茵切斯特人情的了解到底还是不够，不能立刻明白这些表象的内里到底出于何种动机。想到这里，埃莉丝就不由得回忆起了威尔金斯总警督对她说的那一番话。警察作为一份职业，她究竟想做到什么程度呢？留在莱茵切斯特是她的选择，但与阿格尼丝一起做警察工作和单纯地做警察工作之间仍然有所区别。此前她并未详细考虑这一问题，是因为作为一名共和国向导，和一位王国警督一同行动似乎是唯一一种执行警察工作的方法。而既然威尔金斯总警督向她暗示了另一种可能性……

“抱歉，这里是受保护的案件现场，请您不要一直逗留。”

在现场门口看守的是一位高挑的女性巡警，也许是独自坚守的缘故，她的用词虽然礼貌，语气却有些激烈。埃莉丝拿出自己的警官证递给她，说：“德拉库尔警探，莱茵切斯特警局。”

“啊，德拉库尔警探，我听说过您，”巡警将警官证递还给埃莉丝：“艾莉森•甘斯布，我父亲是共和国人。”

埃莉丝不太明白她强调自己的父亲究竟是为了解释她为何会了解到自己还是单纯解释自己的姓氏，但她情绪里的雀跃已达到她不能轻易忽略的程度。她将证件放回衣袋，问道：“甘斯布巡警。你在这里守了多久？”

“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是我守在这里。”

“没发生什么异常情况吧？”

“除了一些故意在这里逗留想要打探消息的住户和记者之外，没什么特别的人物出现。”

“你打开门看过吗？”

“没有。”艾莉森•甘斯布停了一下，补充道：“因为知道塔会派人来，所以班扬警长吩咐紧锁门窗。但若是有人破窗而入，我一定能听见。我的听力向来是不错的，曾经也有人误以为我会成为一名哨兵……”

“很好。”埃莉丝蹲下身，先观察了一下门锁。铜锁不新，没有近期的划痕，门框上也没有任何被强行破坏过的痕迹。她站起身来，向已经拿出钥匙意欲开门的甘斯布巡警点一点头：“请开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