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特尼央的新差事
特尼央再一次和朋友们聚在船夫街的酒馆里,他和约恩装束依旧,只有迪特尔的衣服稍显得旧了些,毕竟他不可能总是花几个月的薪俸打扮自己。上次公主得救后虽然说要奖赏她们,但一转眼就没了消息,几个人虽然说是在王宫中当差也并非总能轻而易举地见到公主。
“真是贵人多忘事!”迪特尔不忿地把空酒杯重重砸在桌子上,可见为老板娘打造桌子的木匠颇有职业操守,已经有些年头的酒桌竟没有在巨人的手下支离破碎,“咱们早让给忘了,亏我还跟队里人说赏赐下来了以后要大宴宾客。”
“毕竟您的那副尊容显然没法跟西境的公主一较高低,别人都说她是当今天底下第一的美人。”特尼央揶揄到,没得到奖励也使他有些懊恼,但投身行伍这么多年谁还没吃过几回亏,好在他一向不在金币进口袋之前夸口,用不着为承诺犯愁。
提及到宫闱秘事,约恩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他比两位年长的朋友“人缘”好得多,不仅年轻还生得风流倜谠,若是更让宫里的姑娘们喜欢自然也就能得到更多消息。他不紧不慢地把
特尼央一注意到这点变化为引他早开尊口便做出没有人比他消息更灵通的样子说:“现在宫里谁不是围着那位殿下转,她一定得意极了。”
约恩不紧不慢地切下一块肉送入口中,又雅致地抿了一小口酒后他挺直身子,这代表他要开口与朋友们分享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秘闻了。
“恐怕公主殿下也没那么称心如意,你们可知道封·戈登瓦尔德小姐和封·特莱夏小姐吗?”约恩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看向两位朋友。
“她们两家都是南森大人的封臣,前两天却让南森小姐给赶出宫去了。”特尼央思索着对这两位姑娘的印象,由于封·南森小姐一直是公主的首席女官,爱屋及乌上述的两位小姐也曾算得上宫里的红人,但却几乎没什么征兆地让赶回家确实是件咄咄怪事。
“难道还另有隐情不成?你小子怎么对那帮小姐们的事那么熟悉。”迪特尔抹了一把威风凛凛的小胡子。
约恩脸一红,尴尬地咳嗽了几声说:“我的一位远房亲戚有幸也在宫中服务,”随后他立刻神秘地确认周围无人在意后压低声音说“你们真当是伯爵家的小姐自己的注意么,她怕触犯了那位殿下的威仪,最近这两位太爱在我们的女王面前,额……表现自己。”
两外两人相视一笑,显然明白约恩所说的“表现”所指为何。
约恩清了清嗓子,像是为了给别人听的一样补充道:“当然,我们的女王陛下对此深恶痛绝,并没有被吸引。不管怎么说,为我们的女王干杯——尽管她暂时还没加冕。”
交流秘闻的乐趣很大一部分就来自于其隐含的危险性,约恩说完后三人默契地交换了眼神确定应该到此为止,便把话题转到了约恩那位尚不知名的“远房亲戚”上,按照另外两位的经验,如果不是宫中全是约恩的亲戚的话,那显然“亲戚”的头衔是被不断变化着的人享有的。三人一直调笑畅饮直到酩酊大醉才让梦神结束了这次欢饮。
翌日特尼央本没有执勤的安排,因此他相当放心地留宿在有热情的老板娘的酒馆里,当卫队中的传令兵来找他时,他还以为是临时增加的任务,没想到那人竟要他立刻准备觐见女王。一定是女王想起来自己了,昨天迪特尔才抱怨过,特尼央后悔自己没有像迪特尔那样找裁缝做一身顶体面的衣服,他一面让老板娘帮忙找一件比自己的制服更华丽的衣服一面对传令兵说:“我还有三位朋友,是一起为陛下效过力的,不如您先去寻他们,他们分别在……”
传令兵只是板着脸说:“我的任务就是通知您去觐见陛下,请您快些。”
能在平民区酒馆老板娘的衣橱里找到一件足以觐见女王的衣服本就希望渺茫,在传令兵不断地催促下特尼央放弃了更高的要求,仍旧穿自己的制服进宫。一路上特尼央都在担心自己的制服是否不平整,有没有明显的污渍。路过兵营的时候,特尼央四处张望盼望着能看到,但他们似乎昨晚喝的太多,直到穿过兵营特尼央都没有见到自己的朋友们。
王宫中的花园在建造时采用了古老的法术,其中的气候与外界截然不同,不论四时如何变化这里都芳草鲜美繁花盛开。此刻的特尼央全然没有心思欣赏这里的奇妙景色,毕竟自己今后的前程很有可能就取决于这次会面。特尼央被要求在衣橱灌丛前等候,他通过枝杈的缝隙看到不远处的凉亭里一众侍从环绕着两位姑娘,最中央坐着的显然是女王,特尼央仍记得她的容貌身形,她虽然已脱去了粗麻的丧服,但仍旧穿着没有装饰的黑色衣裙;在女王的身边还有一位姑娘,她与女王共同坐在一条长凳上,身上穿着装饰华美绣着银色珊瑚树的绿裙,显得活泼而不失优雅,无疑是未来的王后——西境亲王的掌上明珠埃利诺公主。当没眼色的传令兵上前禀报的时候,女王正拿着一支花要别在她的衣服上。
从成年开始海伦就一直梦想青史留名,被后人当作难得一见的贤臣提及。她盼着维纳斯早些加冕,为了避免引起埃利诺公主的妒忌赶走卖弄风情的侍女并不是南森家才女的理想工作。尤为令海伦烦躁的是,刚刚被赶走的两位小姐都出身自家封臣,自己的父亲不得不为此安抚他们的家族。
被召来的那名卫士比方才传令的那个要有眼色许多,他行过礼后便缄默地站着等待指使,恭敬且骄傲,典型的佩剑贵族。
“就是他之前救了陛下?”埃利诺微微偏头瞟了一眼那卫士,显然后者身上并没有什么吸引公主的特点,她的注意力很快又转移到刚刚被女王别好的花上——初绽的粉蔷薇。
“是的殿下,我很荣幸有机会为女王陛下服务!”卫兵回答时将身体绷得更加挺拔。
埃利诺公主的注意力没有被他威武的姿态或洪亮的声音再次吸引,哪怕连刚刚那样一扫而过的目光都没有,她看向女王,从表情来看她或许正在思考园中是否有花配女王的发色。当女王让传令兵去召唤那名叫特尼央的卫士时,公主就在说这件事。
到平民中间去太过容易横生枝节,当卫士绘声绘色地讲述那晚的经过时,海伦不禁想着,若这个卫士没有那般巧合地出现,事态会怎样发展。特尼央省略了事件中另外一位重要的角色,女王为此松了一口气。
“或许我早些到王城来,您就不会孤身到城中去。”埃利诺似有些埋怨地望向海伦。
海伦只好微微低头,自己总不能对女王身边的埃利诺说,当时最大的阻力就源于她的亲族们。
“那我就少了个机会发现一位机敏又剑术高超的绅士。”维纳斯将声音提高,所有人的目光都随之集中到女王身上,“对于如此勇士,自当有符合其身份与功绩的赠礼。”
海伦向一旁的侍从做了个手势,后者捧来一柄长剑,单是剑鞘和握柄上的装饰,就值上百枚银马克。当侍者恭敬地将剑呈现在面前时,成就过女王的卫士也不得不尽力压制自己的激动。在得到允许后,特尼央拔剑出鞘,不论是锋利的剑身还是恰到好处的重心都能证明他手上的是一把不可多得的佳品。自己不是迪特尔那样好炫耀的人,佩剑光彩照人只会招来算计,但若是将这赠礼分成一个沉甸甸的千代和外表朴素但锋利无比的剑,那就是让人赴汤蹈火的底气了。
但特尼央没有急着谢恩,他再次行礼后不卑不亢地说:“启禀陛下,那天夜里还有另外两位勇士与我一道为您效劳——这是我们的无上荣幸——若是没有他们的协助,恐怕我也难以顺利地消灭那些恶徒,可如今我一人独享恩赏实在内心不安。”
当时只有特尼央积极地报上姓名,事后维纳斯并没有费心查明另外两个卫士的身份。“你方才讲述经历的时候已经提及了,不过此前我以为你是他们的长官。”
特尼央忙说:“实际上,他们只是我的朋友,殿下若是如此,实在令我愧对我们的友谊。”
“不必为难,难道王室会吝啬吗?”
埃利诺公主在说话时目光并没有看向卫士,她将手轻柔地覆在女王的手上。从她的表情海伦可以猜出,公主准是有想到了适合消磨时光的新趣事,兴许是选好了那种花更适合献给女王,也有可能是别的什么事,公主的注意极其宝贵很少倾注在某件具体的东西上太久。
用不着公主表示什么,她的侍女就无言地使用了名为金钱的魔法,这种魔法没有被哪位贤者写入自己的著作,但确有奇效。如此一来特尼央的手上就有多了两只钱袋,而里面装的不是银马克而是闪闪发光的金冠,每个钱袋里至少有二十枚。洛特林根家族的慷慨或曰奢侈一向声名在外,但直到今日特尼央才真正知道其中含义。
在当时从地位更高的人那里得到赏赐,哪怕是金钱,也不被认为有辱人格,特尼央再次替自己的两位朋友谢恩,这次他没法像之前那般骄傲了。
“亲爱的,我想起来了,或许最适合那只花瓶的是一束百合,不仅赏心悦目,还胜过熏香。”埃利诺握住了女王的手,海伦生怕她一转眼会亲上去。
特尼央恭敬地等待女王和未来的王后离去,但南森小姐却没有与他们一起。
“请问您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吗?”
目送两位朋友远去后,海伦回转身面对卫士。
“特尼央·特莱维尔先生,据我了解你已经为王室效劳了十年。”
特尼央骄傲地承认了这个事实,他自从十七岁岁加入国王的军队以来先在军中做了五年军官,又在卫队中效命了五年,对于他这样的低阶贵族来说,等几年在御前卫士中做一个队长就算到头了。他努力想表现得精明强干,或许封·南森小姐接下来的话会给自己开辟一条新路。
“当你和你的同伴保护女王的时候,是否注意到某些特点?尤其是可以判断他们来历的特点。”
特尼央皱起眉,如果这些人真的想要查清袭击者的身份就应该第二天立刻开始调查,甚至当天晚上立刻封锁周边区域。而现在,不要说找到刻意躲藏的恶徒,恐怕想找到那位有幸和陛下一起逃亡的姑娘都需要费一番功夫,一想到自己的机会可能因宫里高谈阔论的大臣们的拖沓而断送,特尼央不由得有些沮丧。他只好低下头回答:“十分抱歉封·南森小姐,当时我们并未联想到政治方面,实际上我们再见到女王前都不知道陷入困境的是陛下本人。那些被杀死了的,全都进来河沟,至于剩下的我任由他们逃走了。”
“既然如此,我想让你去完成调查,毕竟最先卷进这事件的就是你——不算我们的女王陛下的话。”
“可过去了这么久,必要的线索恐怕……”特尼央深知南森家族在宫廷中所负责的事务,如此机会不可多得,作为王室的密探若是能得到晋升自然前途无量,若是与其失之交臂,恐怕用不了几天自己这个卫士就会被大人物们遗忘了;但自己若是莽撞地应承下来后办事不力,那一个晋升无望的密探可要比光荣的卫兵军官凄惨多了。
卫士的天真使海伦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根据已有的信息来看,大绿谷的弗兰克伯爵嫌疑很大,你可以和你的同伴们一道去,众神的道义会指引你们,罪人必然会露出马脚。”
特尼央起初有些困惑,他不断琢磨着让自己退下前南森小姐意味深长的微笑。宫殿外的气温仍旧寒冷,一阵夹杂着山顶积雪寒气的风吹得忘记披上外套的卫士一阵哆嗦,就在这一刹,特尼央似乎明白了南森小姐的暗示:调查的精髓不在于找出谁是真凶,而在于指认谁是真凶。
寒冷迫得特尼央赶忙过上外套,离开宫殿时他回过头看向宫殿,在这一刻,特尼央忽然绝得自己供职了数年的王宫远比自己此前感受到的要高大。
那夜之后,怅然若失的忧伤一直萦绕在简的心头:那位姑娘,有着阳光一般的金发的姑娘,她那样美那样高贵,勇敢而高贵——却说自己并非贵族,她会是谁呢?她现在是否安全?那样的姑娘若是落在歹人手中,该是怎样令人痛心的悲剧啊。只可惜那天后,父亲为了安全限制自己独自外出,不论是那姑娘还是那位军官先生都没有再次遇见,后者似乎准备答应下来,但他——御前卫士肯定都是贵族——会把平民的请求放在心上吗?自己今后还能否见到她,再见到的她,还会是今日的她吗?
好在有失亦有得,简的心上多了份挂念的同时,老考夫曼先生并不催促自己的女儿了,他还是不断地寻找合适的人选,但这些人没有一个有那般耀眼的金发,没有一个有那般清澈的蓝宝石似的眼眸,没有一个有那般高贵的气质,每当简与父亲看中的人选见面时,那位金发姑娘的形象就浮现在她脑海中,使每一个人都相形见绌。
连日徒劳无获使考夫曼先生感到沮丧,出门在外即使是他这般老江湖也避免不了所有危险,若是再激起女儿的性子不知又要惹出什么祸端来,可他又不甘心这次白跑一趟,毕竟再耽搁几年恐怕闺女就要被人笑作老姑娘,那自己岂不成了出不起嫁妆的悭吝鬼?
好在他的一位生意伙伴向他引荐了一位王都的市政官员。这位官员级别虽低,但也有机会参加女王加冕的盛会。考夫曼先生立刻机上心头,不惜重金结交那位官员换来自己的女儿也可一同出席。既然一直以来简对自己安排的候选人不满意,那就让她自己到宴会上去找一个来,她在达官显贵翩翩君子那儿碰了壁自然不会再心高气傲——考夫曼先生是如此认为。至于那些公子哥儿、大小姐中间若真有情种,那就是釜底抽薪了却了自己的心愿。
“我的儿,你既然不满意我替你挑的人选,那爹给你个自己挑选配偶的机会。”考夫曼先生刚会见完生意伙伴,现在满面春风,显然不像是再说气话。
狐疑之余,简也在想,若是自己挑选伴侣会设置什么条件,她突然惊讶地发现,自己一时间竟想不出来到底怎样的人选才能使自己满意,自己起初或许满足于稍和善些的世家子弟,她忽然觉得那些盛气凌人的家伙完全不可接受,她渴望一位文雅而高贵的伴侣,那种高贵应当来自于灵魂……
正当简思考时,老考夫曼先生的身后走出一位姑娘,她穿着整洁体面但不奢侈,头发略微显得橙红,这是北方血统的特征,搭配她的五官和神态,使这位姑娘显得灵动中带着几分文静。
“这位好心的小姐的父亲是王城中的市政官员,不久之后的加冕仪式会是一场盛会,所有的贵人们都会参加,到时候你可以和她一起。”这还是最近一阵子到维茨王国后,考夫曼先生的介绍第一次不至于让简厌烦,此前他介绍那些达官贵人的时候简直像是要做人家的仆人。
“瞧您说的考夫曼先生,好像家父在管理全城一样,他不过是能够参加市政会,当法令下达时由他在绸布区监督罢了,我们家乃是王室众多仆人中最卑微的那一部分。”跟在考夫曼先生身后的少女咯咯地笑着,紧接着她便风似的到简面前,仔仔细细地将简打量了一番。“日安,我叫索涅·舒泽,您是考夫曼先生的女儿?说真的我没想到您这么漂亮富有还会为婚事发愁。”索涅的声音有些尖细,她丝毫不见外,一进门便不停地讲话,似乎讲话本身就能给她带来无穷的乐趣,这让简想起在家时每天早晨都会准时唤醒自己的鸟儿。“您准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人,我简直都有点儿嫉妒您了……”
对于此事简竟有些期待,不仅仅是因为那是一场盛会,或许自己能见到那位名叫特尼央特莱维尔的军官先生,这样自己就能知道那姑娘的安危;甚至再次见到她,她肯定会化险为夷的,简忽然觉得一股力量使自己坚信她必能摆脱危险。
“谢谢您,舒泽小姐。”
“别这么见外,叫我索涅就好,我可以叫你简吗?相信我,你一定能找到真命天子,就像诗里写的那样,不如说我应该谢谢你,让我能亲眼看到诗中才子佳人的故事。”索涅既不对考夫曼先生攀龙附凤的想法表现鄙夷也不嫉妒这般安排,她的话让简的脸上泛起粉红。
“我们还是说说您的爱好吧,你对诗歌情有独钟?”
“当然,从经典的史诗,关于半岛战争的半神和英雄们的伟业的、关于赛芙女士和她的学生的浪漫事迹的,关于智者苏克莱汀传道授业的……我都喜欢。”说起这个话题,索涅的声音又提高了一点,她甚至还为简唱了自己最喜欢的几段,是关于女诗人赛芙的爱情故事的,经索涅之口,那故事更加鲜活了。
“我也收集了些关于诗歌的选集,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我一定喜欢,我就知道咱们会成为朋友的,你的收藏里都有谁的作品,黄金时代的诗人,还是后世的吟游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