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茨之歌

第71章 巧合

自己辜负了简,那笔钱——虽然自己忘了具体数目——对于兰卡斯特全家肯定不会是什么轻而易举就能筹集来的。对此维纳斯确实猜的没错,没跟商贾打过交道的人能想到这些很难得,那笔钱不全是兰卡斯特的家资,莱施特堡的商会不会放过在一位流亡国王身上投资的机会,尤其是当别人主动寻求帮助的时候,出钱时他们说这是捐赠,一但盈利他们会像入股那样要求分红,如果亏损又会将其视作债务。简又不知道为了和教廷联系上下了多少功夫,就这么打了水漂,自己简直像是在梦游,甚至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现在能做的只有不断催促皇帝,维纳斯已打定主意,既然他想要垄断保护人的地位,自己有必要不断提醒自己有多么急迫地需求帮助。

至于简——或许是在这件事中利益受损最大者——却表现得出人意料的淡然,眉宇间愁云紧锁固然少不了,但她仍旧可以每天照顾维纳斯和精灵夫人的起居,甚至为了让茶饭不思的女王有些胃口而琢磨新鲜吃食。换了一个人定会对此大为不解无论如何也要把其中就理弄个水落石出,可维纳斯早就习惯了别人无条件的付出和宽容,起码在她看来是无条件的。所以她困惑于为何无所不能的精灵义母没有为她消除一切麻烦甚过一介平民一个生来就该能精打细算的商人之女竟对近半身价的损失泰然处之。”

“女王陛下好像不太高兴,”汉娜手上淘洗着蔬菜好像在自言自语。

明知故问或许还有几分挑衅的味道,简停下手上的活儿木然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回答。许久得不到回答并没有让汉娜不悦,她抬起头露出合作愉快的笑容说:“这就得您多费心了,来日方长,您不能总让她生闷气不是?”

汉娜轻车熟路地把干。净的蔬菜放上石台,自己刚刚挽救起码延迟了一个姑娘被无情抛弃的命运怎能不高兴呢,虽然受益人看起来惴惴不安更谈不上对自己感恩戴德,但这不过是为皇上效劳的副产品她并不那么在意。

“你们差点伤到她,若不是艾利安西娅夫人在……”简瞪着汉娜说到。

终于鼓起勇气兴师问罪了?想借着这个机会把自己摘出去?这可没门!就像皇帝的宫廷不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一样,咱们的合作关系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终止的。

“那些大老粗不堪重用,更何况他们不都是‘匪徒’吗,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我想爵爷会责令衙门严格管理周围的道路”虽然咱们是同谋,但我想还是不要挑得太明为妙。汉娜意味深长地看向简。

简低下头把目光落回手里的活上说:“这没您事了,剩下的我自己就能做好。”自己当时是怎么回事竟然和她说了这些,现在怎么办?向维纳斯坦白?那我会成为一个可憎而愚蠢的小丑,浪费的机会太多了。

“哦,午餐好了,说真的我有一阵子没这么好胃口了,这都得归功于我们的兰卡斯特小姐,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厨艺进步地飞快。”几个人里唯一快活的就是艾利安西娅夫人,她好像不是刚刚经历失败的逃亡而是一次郊游。连日来对简赞不绝口。

“唉”

维纳斯叹了口气,她不明白艾利安西娅为何心情愉悦,后者越是兴致盎然就越让她烦躁。

“夫人……”

维纳斯刚一张口又被艾利安西娅打断了“简应该一起用餐,咱们的好姑娘刚刚劳心费力。”自从来到此处每到用餐维纳斯都不用伯爵送来的仆人服侍,人多眼杂,他们都被赶走休息,今天艾利安西娅似乎心血来潮一定要简与自己和维纳斯一起用餐。

“这怎么能行,我只是女仆,等您和陛下吃完了……”

简连忙拒绝,艾利安西娅同样没让她说完,今日的精灵夫人强势异常。“那才叫不像话呢,您哪里是普普通通的女仆呢?”艾利安西娅笑吟吟地盯着简“您的责任不一样,对不对我亲爱的?”说着她又把手搭在维纳斯的手上。

维纳斯和简对视一眼,都怪不好意思的。“是的,夫人。”

艾利安西娅满意地点点头摇铃召唤仆人。

“再搬一张椅子来,还有餐具,你们这些小家伙不勤使唤就偷懒。”艾利安西娅冲着匆忙赶来的仆人说,接着又把声音降低些好像是在与另外两人商量又像是自言自语,“还得有个人在旁边比较好,选谁呢?”

“啊,就把那位安弗洛斯姑娘叫来。”

和安弗洛斯一同进来的还有两名女仆,后者只是站在门口,汉娜因为特别要求站在餐桌旁边,看到简和两位贵客坐在一起实在是出乎她们预料。

简本还在思索着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让艾利安西娅突然如此,当听到她喊出那个名字时简心里一颤,汉娜的全名就是汉娜·祖·安弗洛斯。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突然间艾利安西娅刚刚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都意味深长都带有责备的意味。堤坝上的蚁穴,无情无义的叛徒……但为什么不能仅仅是巧合呢。

简突然觉得身上一阵乏力,她想仔细观察艾利安西娅的神色来为两种猜想寻求证据但她又生怕一抬起头眼神就把自己完全出卖了。汉娜得体地冲着女王屈膝行礼,起身时还不忘对着自己的同伙使个眼色,而简却把脸扭向一边。

我亲爱的同谋,您要是出卖了我想着鱼死网破可就错了,您的情人最多不过是把我赶走,可到时候她还是不是您的情人就两说了。

维纳斯漠然地看了几眼进来的人,稍显得陌生,只是摆手示意她站在旁边即可,并不准备和她说什么话。

汉娜站到指定位置,突然觉得一股麻木迟钝的感觉在身上蔓延开来,有点像受风的病人,与此同时餐桌上的刀叉也换发出前所未有的吸引力,自己的目光被牢牢地吸引在那两把闪光的小玩意上。猛地抓起,狠狠地刺进流亡者的咽喉,殷红的鲜血喷泉般四溅,所谓天选家族的成员也不过如此,不是照样流着与旁人无异的血吗?只有装腔作势的精灵,避世的异种,她的血肉又会是……汉娜一皱眉,自己怎么会冒出这种想法,头脑确实昏昏沉沉正如风寒,但风寒可不会让人变成嗜血的疯子。

当啷,金属与地面碰撞的声音格外聒噪。

汉娜抬起头,正好与艾利安希娅目光相对,夫人满面春风但汉娜却打了个哆嗦。

“啊真是马虎,请再拿一副餐具来。”艾利安希娅对汉娜说,刚刚正是她的刀叉掉在地上。

莫不是她在作怪?汉娜按照吩咐又取了一副刀叉,就在她重新站在艾利安希娅面前时目光猛地凶狠起来,杀人越货刀口舔血的悍匪都会因这眼神不寒而栗,这眼神竟然出现在一名宫廷侍女身上。正如方才疯狂的幻想,汉娜操起银叉直奔维纳斯而去,动作伶俐精准而致命。汉娜本人都不敢相信是自己做出了如此动作,她的身体就像灵巧的木偶师傅手中灵活的人偶。

但鲜血淋漓的场面并没有再现,因为几乎在那道寒光逼近女王的咽喉的同时,艾利安西娅周身浮现一层奇异的光晕只见她抬起手,自衣袖中立刻冲出骇人的狂风,汉娜就像一片秋叶顷刻之间便被裹挟在气流卷起的杂物中砸在对面的墙上。

尽管只是片刻,但整座大厅都似乎在风暴中呻吟,似乎在怒号秋风中瑟瑟发抖行将被卷去茅顶的草房,在气流呼啸驰骋之间,形成拱顶的巨石发出牙齿打战般的声音。

随着艾利安西娅放下手,狂风也立刻消失,消失得比扇子扇出的微风还要快。

维纳斯自然早就默认艾利安西娅高超的魔法技艺,但眼前的一幕不仅突然且极具视觉冲击力。她一时不知该惊讶于刚才那个女仆的袭击,还是艾利安西娅的神通。女王自然不是此时此地最惊讶的人,最惊讶的人正无力地瘫软在敞开的门旁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尽管被气流吹走看似轻巧,撞在墙上时汉娜立刻觉得五脏六腑都撞成一团,喉咙中不可抑制地涌上血腥味,鲜血一直喷溅到几乎把整个前襟染红。

或许真的有魔法可以控制一个人的行动?

关于这个问题汉娜恐怕是没有精力去思考了,不仅因为伤痛还因为刚刚发生的一切已经让惊呆了这个倒霉的小姑娘,她痴呆地盯着狂风后既整洁又杂乱的大厅,盯着周围杂物的碎片残骸,盯着被自己的血染红的衣服——那真的是自己的血吗?总之已经无法思考。

用不着召唤,卫兵、女仆一股脑地跑来,眼前的景象让卫兵愣在原地,嘈杂的脚步声逐渐平息,片刻之后又被发现汉娜惨状的女仆的尖叫声打破。

艾利安西娅走上前去抓住汉娜的手腕,看来自己发力得恰到好处,不至于伤她性命。“此女妄图行刺,必须得有个交待。”

“我没有!”汉娜好不容易换过来一口气奋力抗疫到,强行发力使得她又咳出一口,但刺杀女王的罪责——哪怕是流亡的女王——她也是承担不起的。

艾利安西娅并没有在意这争辩,转过身走向维纳斯。“究竟是怎样的疏忽才能让一个杀手到女王身边?”

简觉得艾利安西娅在说这话的时候在看着自己,自己从没想过那个家伙会行刺,想到这简就冷汗直冒,我真愚蠢。维纳斯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从艾利安西娅的神色中她多少领会到一些内情。“看来艾利安西娅夫人也是一直恬淡单纯。”

“施莱利亚伯爵求见”

随着仆从同禀,肥硕的施莱利亚伯爵赶到会客厅。

“陛下,尊敬的夫人,”伯爵了解情况后立刻断定艾利安西娅夫人必然做了什么手脚,一般来说少有直接扰乱人心神或者控制身体的法术但这仅仅是限于人类。传说精灵神秘而强大远超人类法师,尤其女王身边这位绝不像是什么等闲之辈。无论如何猜想不能起作用,伯爵还是失去了往日从容高效的仪态“我,呃,此等意外亦令我深感意外,实际上她们,女仆还有卫兵都是可靠的,我是说出身清白、世家子弟……”

“大人我不想显得无理,但顾左右而言它不能解决问题。”维纳斯缓缓道,“‘可靠’作何解释?我是否可以理解为,用餐叉刺穿我的喉咙,”维纳斯手中摆弄着刚刚被汉娜用作凶器的餐叉,银制的,就其尖锐的程度来看当作出其不意的武器确实是个好选择,既然它能刺穿肉排相比刺穿女王纤细的粉颈亦非难事,“也在您的意料之中甚至甚合尔意?”

“这断非我意”伯爵忙说。

“所谓可靠之人都如此包藏祸心,我很好奇皇帝是否真的顾及我的安全。”维纳斯知道提条件的时候到了,在自己的人身自由方面可以扳回一城。

“皇帝陛下自然关心,只是小臣,一时疏忽,惊扰尊驾深感不安,小臣尽快查明此事给您一个交代。”

“既然如此,或许我在城外的修道院更安全些,那里都是潜心奉神的。”

“这……”伯爵面露难色,“恐怕那样难以时刻保护您。”

艾利安西娅把手搭在维纳斯肩头。“如果您仍旧使女王面临如此危机的话,我们不得不考虑换一个安全的住所,至于具体哪里符合条件就是我们自己判断了。但那样毕竟对皇帝有失尊敬,目前我们仍旧愿意接受皇帝的款待,只不过您的手下,既然不能承担如此重大的责任就请不要过多干涉女王的活动。”

艾利安西娅所说的虽然摸棱两可,更有可能让她们钻空子但女王毕竟还住在宫中,伯爵此时不便于过多争辩只好同意。

“如此甚好,若女王留在宫中接下来参加会议也更加便利。”

“会议?”维纳斯盯着伯爵,心想皇帝终于有所行动了。

“是的,皇帝陛下为了维茨问题特别召开的帝国会议,不论是作为祖亲抑或是帝国皇帝,他都很重视您所遭遇的叛逆。到时皇帝陛下希望您也能参加,原本如果没有这件遗憾的意外的话我也会来拜访您。”

伯爵没有提及的是,皇帝突然加紧夺回维茨的行动是因为异教徒的入侵迫在眉睫。这是突发情况,其实很多人都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但是到目前为止大部分人都没有做好应对的准备。

“或许我们没有离开是对的,否则皇帝可能在我们缺席的情况下召开会议。”

“或许他本来是这样想的,你难道认为皇帝是出于盛情才给我们上演那一出‘有趣’的戏剧的吗?”艾利安西娅说。“您的王国一定发生了意外事故 ,使他们不得不如此重视。或许我应该去查明这件事,在维茨还有哪些对你保持忠诚的人?”

听说艾利安西娅要暂时离去,维纳斯不由得有些抗拒。“海滨的洛林家族,我想他们应该还是欢迎我。毕竟……我原本和他们有婚约,和洛林家的公主。”

艾利安西娅一皱眉,在过去她没有听维纳斯说起来自己的未婚妻。“那兰卡斯特小姐……”

“我也是真心的,只是……”维纳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她还没严肃地考虑这件事,之前在自己的王宫里高兴让哪位陪自己就让谁陪自己不也没出什么乱子吗,固然自己肯定不能像那些异教徒那般三妻四妾。

艾利安西娅叹了口气道:“那姑娘并不完美,可我也不希望你辜负了她,不仅是因为她,也因为我关爱你,你明白吗我的好孩子。”

“我想请您先别走,参加帝国会议是件麻烦事。”维纳斯抓住艾利安西娅的衣角。

“我对人类的政治并无经验,想来也无需通过这次的经历积累这种经验,但你不一样不是吗?”艾利安西娅小心地安抚维纳斯,“现在我想对简说些话,你可以回避一下吗我的孩子。”

简忐忑地进入艾利安西娅的房间,她刚刚惩戒了汉娜,现在该轮到我了,或许我会比那位小姐下场好一点,艾利安西娅夫人的等级观念不那么强。艾利安西娅站在窗口,看起来心情还不错。简静静地站着,这沉默比申斥还要让她不安,或许夫人会把自己赶走,若是那样还不如直接把自己扔下塔楼。回到家乡被安排一桩婚姻,剩下的时光都沉浸在悔恨中,哪怕只是想到这种可能性都已经足够让简喘不过气了。

“夫人,请让我向您忏悔!”简扑到艾利安西娅身边。

艾利安西娅忙扶起她,“我的好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呀?”她的语气仍旧像往常一样温和亲热,但越是这样简越害怕她会突然转而讽刺自己。“如果你是为了今天的事,我估计你也吓坏了,那不用太自责。”

“可夫人,我……”

简还想接着说什么,把自己的愧疚说出来,不过艾利安西娅做了个手势,她神秘而宽容的微笑仿佛明白简的心事又好似只是个误会,“你不必如此自责,任何人都有识人不明的时候,但是当时确实很危险,如果我稍微迟钝了一点,哪怕一点。”

简紧紧闭上眼,仿佛随着艾利安西娅的描述那可怕的画面出现在眼前。

“所以更要小心不是吗?”

“是的夫人。”简顺从地应和到。

“我要为我的小淑娜到维茨一趟,在此期间你能照顾好她吗?”贝尔薇娅亲热地摸简的头,确实,这些姑娘,乃至老人在她眼里都是懵懂无知的小孩。“你是个好姑娘,可以照顾好她,对不对?”

简答应下来,好像被赦免了罪,或者获得了戴罪立功的机会,艾利安西娅夫人到底有没有查明自己的过失?这是宽容还是仅仅是侥幸的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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