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羽檄
自从驱逐女王后维茨便处于分裂的状态:
摄政议会中的各方势力迫不及待地抛弃了此前勉强维持的团结,谷登堡公爵虽不曾讲明但一时间各种似真似假的古老传说毫无征兆地在街头巷尾流传,这些传说隐晦地暗示着这个目前最有权势的本土贵族世系和伟大的霍赫贝格征服者以及西境富有的洛林家族一样有权宣称维茨的王位;其他领地虽小但人数众多则聚集在兰伯特伯爵的旗下主张维持摄政议会的统治,以便维护在叛乱中新得来的利益。
苦涩的失败者们心怀怨恨冷眼旁观,温特家族退回自己的领地并封闭一切交通要道拒绝承认逆贼的权威,不管他们自称贵族们的议会还是什么本土君王。南特家族试图在暗中重新编织忠诚派的网络,正如这两个家族一样他们也是追随皇室来到此地的征服者。洛林家族和她的追随者们瑟缩在未经战火荼毒的领地上,黑鹰的羽翼今日已不能庇护海滨的明珠但与此同时他们也不必将许多财富输往维茨。
在这个时机有两封信被送到洛林亲王的桌子上。第一封来自南特爵士,他在信中告知亲王考虑到海伦身陷囹圄自己准备让一位可靠的子侄即林中人马蒂亚斯。
“他遇到了和我差不多的难题,选择的解决方案却大相径庭。”想到这亲王不自觉地皱眉,抬起头来看送信的信使是南特爵士的亲信之一,他正坦然地站在自己面前显然没有求助地意思。
“这可不是小事,毕竟是确定了多年的。”亲王把读过的信放到等待入档的盒中拿起另一封信,看似漫不经心地询问到,面对这种熟悉的问题让人很难不联想到自己身上。
使者敏锐地捕捉到了亲王所思所想恭敬地回答:“诚如您所言,但现在海伦小姐成了南特家族的软肋,我们都爱戴她,但爵爷出于家族责任考虑毅然做出这决定。但您放心,不论谁继承了领地南特家族都会为王室服务也为您服务。”
“我尊重爵士的选择……”亲王回答的同时拆开了另一封信阅读这使他突然沉寂了,读完第二封信后亲王面色一沉,“请您先去休息,我很快还要托您送一封回信。”
现在埃莉诺公主无忧无虑的生活也结束了,在过去她首先是准王后同时是将来领地的所有者,现在她必须负起责任领导臣民,压力也非全然没有好处,公主现在没有时间因为思念未婚妻而感伤忧郁了。终于把一天的事务忙完埃莉诺把羽笔投回墨水瓶中,白皙手指染上的墨迹让她直皱眉但这点小事不足以盖过如释重负的愉悦心情,正当公主准备在用膳前放松片刻的时候遇上了亲王派来的仆人。
仆人行过礼后对公主说:“殿下请您现在就随我来,亲王大人正在等您。”说罢他便侧身站在路边做出请公主跟随的手势。
“所为何事?”
“亲王大人并未示下。”仆人恭敬地回答,同时用动作催请公主快些出发。
“时局不宁真叫人烦心,但愿别是什么噩耗。”埃莉诺跟在引路仆人身后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不怎么要紧的话完全可以等到晚餐的时候讲……或许是有了维纳斯的消息…
在公主胡思乱想的时候她已经被领到了小议事厅,只有最为重要的肱股之臣才能在这里与亲王商议机密要务,全体贵族到场的大议事厅往往只是传达已经做好的决定的地方。议事厅在一条长廊的尽头,两端各有一对佩剑持戟的军士把守。走到第一对军士面前仆人自觉停下脚步,让公主独自走向议事厅,这条走廊不算陌生过去自己可没少想鬼点子闯进去,站在另一端的两名军士还是熟面孔,几年前他们还只能站在外侧的时候可没少为了阻拦公主伤脑筋。
过去终究是过去,埃利诺站在自己过去想一探究竟而不能的秘境之前才发现,这藏在走廊尽头阴影中的门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神秘,既没有稀奇古怪的符文,也没有矮人工匠才能制造的玄机。两扇黑漆漆的大门上只有司空见惯的纹饰,最显眼的也就是中间用金线镶嵌成的家族纹章,两扇门上各有一半。如今公主反而觉得现在进去早了些,还有几个月才到自己的十五岁生日。
长戟重重地砸了三次地面,左边留着山羊胡的军士高声宣布:“亲王世女埃利诺殿下参与议事!”洪亮的声音在走廊中不断回响,震得公主的耳膜好像被鼓槌擂动。右侧留着络腮胡的卫兵猛地挺直身子好像木偶似的把门打开,埃利诺刚一进入,门就立刻关闭。
小议事厅中可谓群贤毕至,放着沙盘和水晶球的大桌子周围已经站满了领地内的达官显贵,只留下离亲王最远的位置那一席之地。
在亲王左手边是他的堂弟奥托,同时是财政总管。他俯在几乎和梁木一样厚的账本上,那是他的得意作品。埃利诺对这位堂叔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那副厚得出奇的眼镜,有一次比武大赛上竟然点着了地毯,从那以后埃利诺每次见到他就会想他能不能像古代智者一样聚焦阳光烧毁敌人的船只;站在奥托堂叔身边的是图尔姆岛主“船长”马克西米利安·冯·图尔姆爵士,作为亲王的舰队和关税总管他的领地是所有封臣中最靠西的,新月状分布的日落群岛中最大的岛上坐落着他的灯塔要塞,除去管理亲王驻扎在那里的舰队他还负责征收并输送丰厚的关税。他的皮肤在骄阳和海风的淬炼下变得粗糙而黝黑,整个脸就像峡湾的岩石那般棱角分明,炯炯有神的眼睛配上强壮挺拔的身姿使他本人看起来也正如一座灯塔。
如果用左膀右臂来形容亲王两侧的权贵们的话,刚刚提到的显然是强壮灵活的惯用手臂,但接下来要说的另一侧就显得羸弱乃至萎缩了。首先右侧紧挨着亲王的是狩猎总管,同时也是西境少有的山地领主康拉德·冯·贝克菲尔德大人,考虑到多年来洛林家族和王室的紧密关系,军队既是受限的也是没有必要的,因此这位大人的工作几乎真的仅限于头衔的字面意思——率领一支几千人的亲王卫队陪亲王畋猎,其中大部分还都是贵族子弟,但无论如何这位红光满面心宽体胖的爵爷确实是亲王在征战方面的第一仆从;一旁瘦削佝偻着的法师高佩尔与他的同僚们对比鲜明,说起来他还与维纳斯的老师智者马克西米连师出同门,不过这位法师不思精进魔法反而沉迷稀奇古怪的炼金术,恐怕这也是亲王把埃利诺送去和维纳斯一同受教的原因之一。
埃利诺向亲王行过礼后又一一向两旁的重臣回礼,不用她询问亲王就率先开口挑明了召她前来的原因。
“现在你早晚要当家,这次的事态又特别的紧迫,因此把你叫来。”亲王说罢向高佩尔大师做了个手势,示意后者介绍情况。高佩尔把手按在桌上,呈现王国全境及周边的沙盘立刻泛起光,几颗棋子飞来从东部和南部逼近边境。
“维茨的……”法师斟酌片刻后接着说“摄政者兰伯特伯爵发来羽檄称异教徒的军队正在集结,意图入侵文明世界散播他们的邪神的淫威,尽管大规模的入侵还没有开始,但已经有边境领主为了保卫自己的领地而与异教徒发生战斗。”
大法师颤颤巍巍的声音让这则本就耸人听闻的消息更使人反感,在他说话的同时内容也浮现在一旁凌空飘起的羊皮卷上。每一次会议都会被详细记录,任何人的任何一句话都不会少。
“摄政爵士希望王国各地的贵族自觉地施以援手,参与到这场神圣的战争中,否则王国乃至整个文明世界都将惨遭荼毒。”
这一次王国面临着真正的威胁,并非此前贝尔薇娅为了前置兰伯特等人而制造的假象。异教的霸主终于注意到西方的混乱,或者早已注意只是现在才腾出功夫西顾。公主听到这个消息也为之一惊,短暂的恐惧后她想到,如果自己真的想要成为王国的一位女主人的话这个挑战同时也是一次机遇。
“近期逮捕的走私船只的数目也大幅增加”舰队总管显然也对法师近乎装神弄鬼的语调不耐烦,高佩尔话音刚落他就立刻接过话题,“其中不少还是获得了特许状的商会,这些鼠目寸光的家伙真是可耻。他们输送钢铁、炼金术所需的药品、水晶和其他魔法用品,给愚蠢野蛮的异教徒好让他们屠杀同宗教的兄弟。”
“如果要尽数捉拿这些鼠辈,禁止这种通敌的行为,”总管突然提高声音,显然他前面咬牙切齿的控告并不是单纯地愤世嫉俗,“我们必须同时出动更多的舰船,也就意味着更多的人员和整备费用。”
原本埋头在账簿里的奥托爵士抬起头扶了扶那副被埃利诺想象成武器的厚眼镜,干咳了一声但并没有发表意见,手上立刻开始计算。
“可以调动更多船只,如有必要可临时在领地内各港口征募水手。”亲王点点头开口道“这确实是我们应尽的义务,对于那些走私犯要抄没货物明正典刑,如果其所属组织或个人位于领地内还要处以罚款,以上所得可以用以支付增加的支出,如果不够就增加一项临时摊派。”
起初奥托爵士对亲王的安排露出赞许的表情但听到最后他原本的满意被几声比刚才更加剧烈的干咳代替,不过也没有表示任何异议。图尔姆爵士面露难色,但也只好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俯首表示听命。
“确实不能让臣属领受太多资源,就得让他们感到一点为难。”埃利诺领会到老亲王如此安排的用意,当她不一门心思扑到维纳斯身上时是个才思敏捷的奇女子,可惜这种时候是很少的,否则她绝不会仅仅因美貌而留名青史。
“那您呢,康拉德?”亲王的目光投向狩猎总管。
“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再征募一些棒小伙。”狩猎总管笑容可掬显然没有带领人马出征的意思,“也可以让领主们准备响应征召,但这没什么必要。”
“起码要把边境上的堡垒运作起来,尤其是南部的堡垒必须每一座都驻扎卫兵随时能够点燃烽火。”
“如您所愿。”狩猎总管同样俯首领命。
长出一口气后奥托爵士终于开口。
“按照一贯的传统,洛林无需出动兵力,而是以金钱和物资供应军队,具体的支出目录我稍后叫书记员列出来给您过目,诚然数额庞大,这一次还要供给逆贼实在称不上什么光彩的事,但我们支付得起。”
亲王没有对这番建议做出回应,但其余几人显然都将沉默当作默许,原本漂浮着的羊皮纸落下,高佩尔等待亲王浏览过记录后将其盖上火漆送入存档。
“这是之前一贯的做法。”埃利诺说。
“是的公主,这种传统我们奉行了大约二百年,使滨海领地免于血泪洗礼。”高佩尔回答,这几句话没有被记录,因为在法师看来公主只不过是来旁听见习的。
“您最好接着记录,那是您的职责同时也是传统,我想这应该比刚刚所说的还要古老。”公主接着说。
高佩尔意外地盯着公主看了一会,随后转向亲王,得到肯定的指示后那张刚刚躺到桌上的羊皮纸又悬浮起来。
“这次倒有些新意。”这点意外插曲让原本因文书工作而无聊的法师感到了一点趣味。他随后看向公主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想看看她到底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还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这是个机会,而且是难得的机会。如果仍像过去一样,那不是相当于承认逆贼的摄政议会处于和王室同样的地位,岂不是要臣服于他们。”
趁公主停顿的时候康拉德赶紧说:“公主殿下您想得太远了,更何况现在不是玩象征游戏的时候,国内的逆贼虽然可恶但当面对异教徒的时候我们不得不暂时放下洁癖。”
“见鬼,我到底什么时候得罪了公主殿下,第一次议事就先给我找麻烦。”狩猎总管心想。
“所以我们才要征募军队去战斗,如果放弃这次机会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正大光明地建立起一支自己的军队。”
看到公主如此坚决,康拉德面露难色进而转向亲王寻求决断。殊不知公主的发言正中亲王下怀,他安分守己地做了太平翁如今总算到了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时候。当贝克菲尔德爵士希望他来打断公主的奇思妙想时,亲王却做了个手势要他噤声。
“建立一支精锐之师,洛林和滨海领地在王国中的影响才能提高,如果现在是那些所谓摄政议会的家伙在管理王国,我们必须声索应有的地位,这不单单是声誉的问题。”
除去贝克菲尔德爵士打心底抗拒这个提议外,只有奥托爵士对此行若无事。毕竟提供给养是一笔支出,组建军队同样是一笔支出,只要数目大差不差,对他和他的职责来说两者就没有什莫区别。剩余的几人都被这个提议引起兴趣。
“如果您想要一支威武雄壮之师,那我的一些成果就可以派上用场了,当然得给我些人手实验。”法师说。
奥托闻言一皱眉随即在草纸上记录了几笔,法师的话显然代表着一笔额外支出。
“您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难道现在的卫队还不能给您提供帮助吗?”
“就那几个小毛头,伺候亲王畋猎都费劲。”舰队总管揶揄到,“他们每次出行要担心的最大危险就是别让泥弄脏了自己的靴子和衣服。”
贝克菲尔德爵士涨红了脸叫道:“怎么都冲我来了,您连山林间的野兽都没见过。”
“请注意贝克菲尔德爵爷,我可是亲自捕到过鲸鱼。”
贝克菲尔德爵士年事已高,只想这几年为儿子还有族里其他的后生安排好前程后就跟亲王请辞告老还乡,他很满意自己干了将近一辈子的安宁闲适的岗位,不想在这最后几年因为这麻烦事冒晚节不保的风险,更别说去刀头舔血冲锋陷阵了。面对这意想不到的围攻,既然招架不住也就不再白费功夫,他坦然地转向亲王说:“大人,洛林的军队已经二百余年没有改变,您也知道,我们这个年纪再去改变也太晚了些,如果公主殿下想要尝试写新事物的话,最好她也加入进来,这也是依次锻炼的机会。”
“要是公主殿下准备征召一支军队的话,我得准备新的船只才能配合好这支虎狼之师。没有船队配合的步兵和骑士就像少一条腿的人,遇到个水土相隔就无计可施啦。”舰队总管觉得之前的铺垫还算合适,趁机看似无意地补充刀。几条新船能不能让军队跨过天堑尚未可知,但确实让奥托爵士眉宇间的沟壑更深邃了几分。
“康拉德说的对,”亲王摸着胡子说,“我儿,你是有所准备还是仅仅一时兴起?”
埃利诺一时语塞,这确实是自己灵光乍现的产物——如果用不那么恭维的说法来讲就是——心血来潮。
“或许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或许我不知道,但归根到底人都是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那还是把行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比较好。”
公主打定主意便装作胸有成竹地说:“请您放心,我一定能把这件事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