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茨之歌

第67章 真心与阶梯

尽管维纳斯自己还不知道,但暂住的这段时间里的应酬可起到了大作用。老兰卡斯特先生半是由于宠爱女儿半是由于投机,以女王的名义筹集了一笔钱,虽然用来应付雇佣兵的费用未免显得杯水车薪但也确实是个不小的数目。当老兰卡斯特向维纳斯提到这笔钱的时候维纳斯却不愿意接受,古老的骄傲有时会让人裹足不前。老兰卡斯特先生深知这些贵人的脾气是吃软不吃硬,一味献殷勤反倒会被厌烦,于是他便让女儿想办法劝说女王收下馈赠。

简走进房间看见维纳斯正紧蹙黛眉漫无目的地看向窗外,她斜倚着靠窗的墙兰卡斯特先生的好意更提醒了她自己身无分文的尴尬处境,自己此前的生命中一掷千金现在却要受人接济,这事实让维纳斯既烦躁又感叹。想到此处维纳斯不由得猛然攥紧拳头,指甲快要刺破肌肤的痛觉才能把她的思绪从恼人的现实扯开。

直到简在自己身边坐下维纳斯才发觉恋人的到来。

“是令尊让您来的?”

“可以这么说,毕竟如果不是我父亲运作,恐怕我也不会有幸进入您的视野。”

“我更愿意相信是命运使我们相见。”维纳斯顺势躺在简腿上,烦心事总是让人疲倦,“我的生命中本就应该有您存在。”

“您别想拿这话来蒙混过关,”简尽可能显得严肃,“那怕是一块小石头,只要出现在合适的地方也能起到大作用,就像狄菲特王那样,或许那些贵人们看不上,但我们可以买通他们的臣仆小吏,这样您能知道不少消息但在别人看来您就是未卜先知的奇才;凭借这一点甚至能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他人的想法。”

说到这简停顿了一下,这种暗通款曲的事没准在维纳斯看来不太体面自己还是不要太过眉飞色舞为妙,接着又让声音中带着几分幽怨问到:“还是说您觉得我和我的家族连为您效劳都不配呢?”

维纳斯先是一言不发地望着简,神色似乎更加烦躁了,热血涨得她头疼。片刻之后随着一声长叹维纳斯终于开口:“或许我只是担心自己辜负了您,以小博大需要过人的才能而我恐怕不具备这些……筹集这些钱想必对您不是件容易事,如果我把这些白白浪费了那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自己。”

让一位骄傲的年轻君主说出这样的话可不容易,毋宁说是很危险的,哪怕她正备受挫折颠沛流离,能说出这样的话仍旧是气话,现在让她说出这样话的人哪怕不是有意也很有可能在日后她回想起来的时候被视为羞辱。

简连忙说:“您应该听说过「君子多乎哉不多矣」,贱者方多能鄙事。”

这还是她最近读到的,尽管艾利安希娅夫人对此不以为然,但用来安慰维纳斯还是很合适的。

“这些事确实是繁琐的小事,我可以为您代劳。”

“如果我觉得这是不体面的,又怎么能让您去做呢。”

“听说许多古代的圣徒都有忍辱负重的经历,我虽然不敢和他们相提并论,但我也愿意为您做这些,或许暗通款曲本身不体面,但为您这样的贵人效劳的荣誉足可以洗刷这份耻辱。”

和艾利安希娅学习的短短几个月已经足以让简变得能言善辩了许多,她这番话最终打动了维纳斯。

“我亏欠您,现在想起来我已经对许多人多有亏欠,可偏偏过意不去您。”维纳斯说。

“您并不亏欠我…在恋人之间没有亏欠。”简纠正到,她知道维纳斯常常因为维茨的事夜不能寐,这么长时间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难道那些高尚的人真的抛弃了他们的君主委身逆贼吗,还是另有隐情?如果他们真的抛弃了维纳斯,艾利安希娅夫人会想把她带回那处世外桃源,可她那样善良又来去自如,如果自己去求她,或许也会让她同意维纳斯和自己住在一起。自己的家人们绝不会反对,如果维纳斯想的话,自己甚至可以为她尽可能的重现宫廷的生活。

维纳斯同意接受老兰卡斯特先生的帮助后心中感叹:“我现在欠下债了,恐怕不是黄金能够还上的。”

他们收下了这些援助,来时女王陛下轻车简从,返回帝都时却满载而归。施莱利亚伯爵把这些看在眼里既佩服又 发愁,仅仅是去拜访一座敕令城市就能有如此斩获,或许这个流亡者并不像此前在皇帝陛下面前所展示的那样是天真无助的池中之物,自己必须更加注意她的活动,尤其是与外界的。当然这点钱是不足以翻云覆雨的,皇帝的亲族肯定还需要寻找其他人的帮助,那么接下来会是哪方神圣来与皇帝陛下争夺这份荣誉呢?

正如简所劝说的那样,这点援助虽不多但如果放在一根适当的杠杆上,就能撬动最高大的山峰。而这根合适的杠杆便是教廷中的一位枢机祈禧大祭司——他在俗时被人称为上余沛克的阿尔贝特,这位法座虽然并没有和兰卡斯特家族有什么瓜葛但常与莱施特堡的其他商贾有所往来,通过行会的关系简给他的仆人们奉上了不少礼物才让枢机法座注意到教廷的东方守望者竟已然流离失所。进一步表现虔诚自然是少不了的,春天的雪花消逝得都没有这笔钱那样快,一般的小修士的虔诚是一点火烛的话,那大祭司的虔诚就是火炉,宗座的虔诚恐怕就是太阳了。

这一次轮到简给维纳斯带来惊喜了,她小心翼翼地拿着法座的邀请函把双手藏在身后调皮又自豪地冲维纳斯微笑,简已经向自己证明了能力现在她渴望恋人的认可。

“兰卡斯特小姐,您有什么事吗?”维纳斯一本正经地问,当着其他女仆的面还是不太方便与简太过亲近。

简也昂首挺胸郑重其事地走近把信封放到维纳斯面前,然后满怀期望地看着维纳斯等待恋人露出惊喜的表情。维纳斯一看到信上的蜡封就沉着而迅速地将信按在手上自然地把那代表法座身份的印章挡在手中,免得旁人发现自己到底在和谁联系。简没有如愿以偿地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维纳斯只是不露声色地迅速扫了一眼就漫不经心地把那封信塞到桌上的纸堆里了。

“啊又是无聊的应酬,下次——我允许您拆看一般都信件——这种浪费时间的东西您帮我处理掉就好了。”维纳斯长出一口气仰面靠在椅子上闭着眼说。

简既惊讶又委屈甚至还有几分生气。

“可陛下,这是……”

简还想强调这封信的价值,维纳斯忙使眼色阻止她说下去,简只好离开去找艾利安希娅夫人,十分委屈地把自己的遭遇告诉那位夫人。

“亲爱的夫人您不知道,这几个月来我一直给人写信甚至跑来跑去拜谒那些教士,几乎把筹集来的钱都花光了,就这样法座才勉为其难地承诺帮助维纳斯求见圣座。可她竟然像废纸一样,看都没怎么看就把法座的信扔了。”

起初艾利安希娅夫人也露出疑惑的表情,但很快从容的微笑又重新出现。

“别担心很快她就要来找您道歉。”

接下来不管简如何急切地追问艾利安希娅都坚持保留悬念来等维纳斯揭晓,因为这点留白简半天都不得安宁不管做什么都会偶然想起来,她害怕维纳斯错过一个好机会更害怕自己的付出在维纳斯看来只是无功徒劳。

果然在午休时维纳斯独自来找简,脸色上带着几分歉意还有喜悦。

“亲爱的我希望您没有生气,我的天使,但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转变让简摸不着头脑只好用疑惑的眼神盯着维纳斯,等她说出下文。

维纳斯把门小心地关上坐在床上后又把四周的帷幕拉上,确保哪怕是隔墙有耳也听不到她们的对话后维纳斯才开口。

“我亲爱的简,您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一位枢机竟能为了您愿意向我伸出援手,如今我慌慌如漏网之鱼人人唯恐避之不及,此前我也曾向教廷写过信,可都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一番话下来,不仅刚刚的气恼委屈一扫而空,维纳斯的盛赞甚至还让简不好意思起来,她开口问到:“那您准备什么时候启程去觐见圣座?”

简心直口快毫不避讳,维纳斯赶忙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别这么高声亲爱的,小心被别人听到。”

“被谁?”

“当然是被皇帝陛下,我们身边其他的女仆天知道有几个是皇上的耳目,如果有其他的人支持我恐怕他就要不高兴了,用你们的话说,他就不能垄断了。若是被皇上提前知道,一定会阻止这件事。”维纳斯停顿了片刻,“或许艾利安希娅女士可以提供帮助,别担心简,我不会让您的辛苦白费,如果圣座肯帮助我再次强调我的权利,夺回我的王国将简单许多。”

简为自己能帮助维纳斯且获得认可而欢欣,尽管清醒着甜蜜的梦境仍能不断绘出,哪怕维纳斯告别了她去寻求艾利安希娅夫人的帮助,她仍丝毫不觉得恋人远离了她,恰恰相反她觉得两个人的距离更近了。或许是她幸福的太明显了——就像花儿开得灿烂甜美就会招来蜜蜂和蝴蝶一样幸福得太过明显也会引来其他人——当天给维纳斯准备茶点的时候汉娜总是找机会和她搭讪,在被安排来照料女王的仆人当中这个热情又机灵的姑娘给简留下的印象还不错,当其他的女仆总是渴望得到维纳斯的青睐的时候,汉娜却反其道而行之尽心尽责地帮助简。

“兰卡斯特小姐,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嗯?什么?”简只是专心手上的面团,想着该做出怎样的蛋糕。

“请问,您的身份是什么?”

简疑惑地转头望向汉娜。

“我嘛,我自然是女王陛下的仆人,至于名字,您早就知道了,我叫作简·兰卡斯特。如果说还有什么没有和你们强调,那就是我的家世,我出身于莱仕特堡的商贾之家。”

“请您别骗我。”汉娜显然不相信简所说的。

“您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请您恕我冒事…女王把您视作恋人,而那位神秘的女士肯定是位高贵的夫人,这我绝对错不了,您和她我看就像母女俩那样亲近。”

简怔住了片刻才连忙说:“请,请您别乱说,那位女士确实是既可敬又和蔼可亲但我们确实并非母女,至于身份,我不能对她评价尊卑。”

简涨的满脸通红,偏偏没有否认自己和维纳斯的关系。

汉娜的神情中闪过一丝惊讶狡黠地微笑着继续说:“那么您承认自己是女王的恋人咯?”

简低下头,她不知道是承认好还是不好,犹豫片刻后她才小声地承认了。

“天呐这简直是传奇!”汉娜的反应出乎简的预料,她的声音中不仅有惊喜和艳羡甚至还能听出祝福的来。原本提心吊胆的简终于放下心重新露出微笑,她对于这个姑娘的戒备也随之解除了。

“那您现在一定十分快乐了,女王不仅身份高贵还那么温柔体贴,最重要的是她还爱护您,这是显而易见的。”

“天呐,平时…那么显眼吗?”简又惊又羞连忙追问。

“这显而易见,您就像这的女主人一样,”汉娜笑着说,“可真是羡煞旁人”

简虽然为此羞涩但也一同笑起来。

“不能这么说,女王现在女王满心烦忧我也感同身受。”

“真的吗?”

简停下来看着汉娜,显然对这个问题很不满意。

汉娜赶忙解释道:“请别多心,我无意冒犯,但如果换做我可不会着急让女王回到自己的国家。”

说完汉娜定顿了片刻,确认简已经被吸引住后就把语速放缓不紧不慢地接着说:“女王现在是位流亡者,这种情况下如果她迷恋您就不会变心也没有人来指手画脚。我想想,您肯对我友好想必也和我不曾试图亲近女王有关吧——放轻松些您没必要为此不安这是正常现象——这还是只有十几个人,如果她回到自己的王座上,会有多少公子小姐来献殷勤?您就真的不担心她喜新厌旧?我可提醒您——这是真正的知心话——别指望着呼风唤雨的人能对您献出真心……”

“请别再说下去了!”

汉娜好像被惊吓到而向后退了几步。

这阵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简又把语气放得柔和说到:“小姐,您这样想是因为对女王的了解还不够多,如果时间再长一点您就会发现女王和其他荒淫无度的权贵不同。”

“抱歉兰卡斯特小姐,无知不仅是罪过,其本身也是惩处,请您看在我已受了自身惩罚的份上原谅我。”汉娜连忙道歉。

简微微点头表示接受道歉并让她不用太害怕,汉娜知道自己一定是说到简心坎里去了,就像把一颗种子种进沃土,现在就等着慢慢发芽即可,她表面显得诚惶诚恐但内心里暗自得意。

简赶走了汉娜,可自己的心也泛起波涛。

“你应该知道,一个女王无论如何都不会和庶民成亲,更何况是已经有婚约在身。”

在自己心中好像有两个声音在争辩。

“但维纳斯爱你,你本就不是为了荣华富贵留在她身边的不是吗?”

“可那又怎么样,难道做个情人?会有一辈子的情人吗?贵妇成了女王的情人是锦上添花,但同样的事落到你身上就是自取其辱就是不知廉耻,会让你和你的家人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汉娜说得对,把她留在你身边!”

内心的激烈交锋最终泄露于外,简抱着头悲鸣着靠在墙上好像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只能一动不动痴痴地盯着烤炉,如果再不做点什么炉中的蛋糕就要被烤焦了,但简仍旧僵在原地连思考都逐渐放缓了,最终焦糊味呛得她咳嗽才回过神。

简正准备找人处理掉这些东西,刚走出厨房就撞上了刚从艾利安希娅夫人那里回来满面春风的维纳斯。

“愉快的心情总让人食指大动……”维纳斯看到简手上不得不尴尬一笑。

“我马上重新准备只要一小会……啊!您!”

简正说着维纳斯却从盘子中选出一块糊得不那么厉害的放入口中,像是品尝什么珍馐美味般细细咀嚼。

“您最近一定很累,我早该注意到不能让您如此操劳。若是在平时,您的杰作会比现在的好很多。”

“不过是失误…”简忙说。

“您做的很美味,即使火候,额,稍微大了点,”维纳斯笑着回答,“但还有别人可以做,您休息一会吧,偶尔尝尝新鲜味道也不错。对了有个好消息告诉您,艾利安希娅确实有办法帮助我们……”

“既然您喜欢,我只想让您吃我为您做的。”简的神经被触动了她突然间语气变得激动,同时她也不让维纳斯再接着说下去,生怕自己的爱情也会像那蛋糕一样被烤糊。

“我当然喜欢您做的,但我只是不想您太累。”维纳斯解释到。

“我愿意,我愿意为您操劳。如果是为了您,我永远也不知疲惫。”

“那我来帮助您,和您一起。”维纳斯还不清楚简为何突然心情大变就尽可能柔和地安抚她。可这一次尽管维纳斯就在自己身边,简还是觉得好像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海市蜃楼。维纳斯感到简心不在焉,自己又不会这门手艺只好天马行空凭着直觉完成。

“或许她的心比我想象得更细腻,我的简啊,您到底把什么藏在自己的心里呢?您既比我想象的坚强,又比我想象得柔弱。”维纳斯在心中感叹,她还以为简只是为自己的颠沛流离而忧心。

在这种情况下新一炉蛋糕仍旧不甚完美,但好在没有过火或者火候不到。见看着新的蛋糕更烦躁了,尝过一口后喃喃地说:“确实不吸引人。”

但维纳斯却拿起一块像小孩那样迫不及待地咬下一口,转眼间就把一块蛋糕送入肚中。

“但在我看来这可是美味可口的佳品。”维纳斯又拿起一块蛋糕说。

“请您别为了安慰我而违心。”

“您这话可够厉害的,但其中有您的劳作和心意,对于我来说就是美味的。”说话的功夫第二块蛋糕也被维纳斯吞了下去,“如果是您亲手烤制的,我也永远吃不腻。”

简觉得那温柔的眼神把自己看穿了,就好像阳光穿过阴云。

“简,现在可以为我准备茶吗?我想我快噎到了。”维纳斯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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