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茨之歌

第32章 衣橱、梳妆台与文件匣

就在一阵风雨把贝尔薇娅骑士吹倒了的同时,绿谷集聚其的黑云也愈发浓厚了,举国上下的外省贵族都纷纷抱怨着女王对于贵族权利和身份的侵犯和蔑视,刚刚有一位伯爵全家竟然都被处决,而且还是用那种骇人听闻的不光彩的方式。

“独夫之心日益骄固!”

这句话被许多人挂在嘴边,这种怨恨伴随着秘密的信件、鬼鬼祟祟的访客、术士的窃窃私语,在整个王国上下织成了一张大网,中心的是莱宓斯先生和他最亲密的战友们。当然,这张网真正的主人,也就是多琳夫人还在观望,整个王国都处于暴风雨前的宁静。

在女儿进入宫廷后,兰卡斯特先生也觉得自己是个受尊敬的人了,当然他之前也被人尊敬,可那是些农民、小市民,现在呢,和他一样平起平坐的,行会里的有产者也要尊敬他。毕竟,他的女儿在宫廷里,不是那种卑贱的仆人婢女,而是和贵族小姐们一样的近侍,而且甚至是女王的近侍。据说,陛下还相当宠爱她呢。为了配合自己这种地位,他把信鸽街上相当体面的一处房子买下来,既当做商行又作为住宅。

这一天兰开斯特先生正在街上走着,腰比平时还要直,突然一只有力的大手拍在他肩上,光凭这力道以及开口带出来的爽朗笑声,就知道当兵的找上来了。

“啊!我找见您了,兰卡斯特先生。”

老兰卡斯特一转过身,就看见鲜亮的军官制服,这让他下意识地张开嘴发出“呃”的声音,手也扶在帽子上。但现在自己已经是一个有身份的人了,他猛然想起来,于是颇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手立刻装作是遮挡阳光的样子。

“是,啊,军官先生,今天的天气不错…但您说找到我了是怎么回事?我是个体面的商人,不该人钱也绝没有什么理由被别人抓住,您找我什么事?”老兰卡斯特尽量模仿老爷们说话的腔调,但到底底气不足。

军官笑起来:“啊啊啊,你忘了,不过确实,我们只见过一次,哪怕我说跟你女儿较熟悉些,我们也才见过两三次。”

听了这话,老兰卡斯特皱起眉头,他很不高兴地说:“您总不能在街上随便叫住一个人就拉着人家打哑谜,另外我有幸告诉您,我的女儿——老天给了她好运气——是陛下身边的近侍。”提到这件事,老兰卡斯特多少显出一种趾高气昂的样子,但仍旧是那种在显摆的时候故意做出轻描淡写的样子,但实际上已经是自己最大的牌了。

“是的,是的,”军官很高兴地说,“就是您,正因为这个,我才给您送来发财的机会了。”

“发财”这个词一出口,立刻吸引了兰开斯特先生的注意,他忙问:“您说发财的机会?”

可接着他上下打量起军官来,他身上的制服除去本身的饰物,在没有别的装饰物,虽然打理的很好,但确实是一件旧制服了,许多地方有明显的磨损。总而言之绝不是一名有钱的军官的样子,反倒像是那种穷而好吹牛的傻大兵。

随后他眼神里显得有些鄙夷,就像说“您可注意点,我受着庇护可和一般都冤大头不一样,别想从我这讹钱。”这神态还没有给军官留下印象,他就被拉进了街边的一个酒馆里。深处的一张桌子旁,坐着另一个级别较高的军官,这时他正咬着石楠根烟斗抖着腿。

当时的老兰卡斯特自然是摸不着头脑,但是将这些往事记录下来呈现给读者就不能再让人糊涂了,因此有必要稍稍理清一下来龙去脉。

那位把老先生拉住的军官,此前确实与他有一面之缘,正是当他和简刚刚到维茨时碰到的特尼央先生,后来这位先生由于护驾有功,被新登基的女王赐了个百夫长的职位到诺德维特去驻扎了,这种安排的本意自然是为了让他有些功业好接着被提拔,但是贵人对于小人物的记忆总是短暂的,万一被陛下忘记了,那恩宠就变成了流放。特尼央明白这个道理,在诺德维特就一直找机会表现自己,但一直没有机会,直到此前征讨绿谷时,他向长官主动请缨响应召唤,终于得了一位大人的赏识,给他写了推荐信要回王都来。

那么他又为何会在街上闲逛呢,长久以来——刚才老兰卡斯特也观察得很仔细——他的钱包常年空空如也,正巧在绿谷他的顶头上司,也就是指挥他所在的团的大人,看中了一片山地,他信誓旦旦地跟这个穷大兵保证,这绝对是座藏着金矿的山,现在还没人看出来,如果趁早买下来,将来一定能发大财。

当时的将领会将许多没收来的资产或者战利品拍卖给属下,这是当时如果对新的领地没有兴趣的普遍做法。而这位团长大人,也是个外省的穷贵族,变卖了家当才谋得了这个官职,他之所以特别的跟特尼央说——自然也就代表了将他当做潜在的合伙人——因为特尼央既是从王都来,平常显得豪爽又大方,很有可能有些积蓄。

特尼央也是胆大妄为,听了这个消息以后立马应下来,两个人就到王都来。这天这位团长先生催的急,特尼央只好到街上来碰碰运气,没想到就碰上了老兰卡斯特,特尼央便立刻装作是在找他把老兰卡斯特拉到酒馆里来。

将矿山的事同老兰卡斯特讲了后,他捻着胡子眼睛直转,可这两个军官俨然一副死缠烂打的架势,回绝了也不好脱身,另外自己之前的货物都已经售空,眼下正没什么事做,让钱闲置下来不能钱生钱,那就是莫大的损失。

“可我的大人们,我也没有去看过……这叫我怎么好放心钱的事呢?这还是我的全部身家,按照您说的。”

“您要是愿意,我们现在就和您一起上路,到绿谷去。”特尼央的团长说,他现在着急得很,生怕那座贫瘠的小山包被别的不开眼的或者太开眼了占了去。

“您放心,我将来就回到宫里当差了,绝对跑不了。”特尼央不愿意显得太过着急,好像贵族也有求于平民似的,“难道两位贵族的信誉还不能使您放心吗?您的那点钱?您别婆婆妈妈的。”

老兰卡斯特眼睛转了转,忙说:“哎呀呀呀大人们,我哪敢质疑您们的信誉,我自然可以出钱,但如果到期你们还不上钱,要把矿藏的开采权抵押给我,让我来弥补损失。”

特尼央还想说些什么,但是他的上司就像被魔鬼赶着似的,立刻就答应下来,还急不可耐的要立刻去商会,订立契约支取钱财。

在城里发生了这件事后很快就会和宫廷内联系起来,毕竟城市正在逐渐有着自己的生命而不是简单的王公君侯驻地的附属品,后者如今我们知道显然在更遥远的地方保持了更长久的生命力。

军事胜利加强了君主权威,起码维纳斯这么认为,她近些天显得颇志得意满,只等着军队凯旋而归,当然绿谷领主的死已经被汇报了,不过她认为只不过是有人假此机会挟私报复罢了,并不是什么要紧事。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大概就是说得这种情况,”维纳斯得意地向身边的人说,目光特意在莫尔蒙大人的身上停留了一下。在财政大臣看来,简直跟长枪在自己身上挑了一下一样。当时宫廷里的廷臣都在,他们看到维纳斯是这样的表现也都附和起来。

“那您准备怎么处置他的领地?”埃莉诺问,“而且…直接诛杀整个家庭,还是有些可怕,您不如把领地分封给绿谷家族的其他分支。”

“这可不行!不没收领地,怎么能体现出对罪人的惩罚呢,”一个军官连忙挤出来,这个汉子刚刚从军中回来。

“绿谷的矿山出产很多宝石,没收了领地,我就把每年从山中得到的最美的宝石送给您。”维纳斯把手搭在埃莉诺的手上说,同时她又看向简。

“然后嘛,可以把其余的部分都赏赐给有功劳的人吧。”维纳斯挥挥手,让文书写信告诉内维尔,允许他分配领地给麾下的士卒。在场的人大多都很满意,但也有与众不同的。其中自然有财政大臣先生,他因为这件事已经到了惶惶不可终日的地步;还有就是老温特爵士,他的儿子们已经告诉他实际上局势正趋于糜烂;另外一位就是兰伯特,他觉得自己的凤头被抢了,长久以来他是习惯于垄断这些的。

于是下午,莫尔蒙先生连忙去拜访兰伯特伯爵,不过佩剑贵族对于穿袍贵族总是习惯于鄙夷的,况且现在不是他炙手可热的时候了,因此兰伯特很冷淡地接待了他,并且颇有些刻薄地说:“您到底为什么这样焦虑呢?我看不出有什么东西使您这样害怕,而且按照常理,增加了收入后,您的工作会好做很多。”

莫尔蒙涨红了脸,就像肝脏一样,他吞吞吐吐:“大人您是知道的,我过去保举过那个叛乱分子担任包税人,我害怕因此受到牵连。”

接着他也顾不得许多,焦虑地一边来回踱步一边抱怨着。

这时多琳夫人带着个女仆进入房间给两个人送来些果子和点心。

“你们两个人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怎么聚在一起还愁眉苦脸啊?”

“啊!善良的夫人,我是来求爵爷救我的。”莫尔蒙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几乎是对着伯爵夫人哀嚎。

“他怕被绿谷的事牵连。”伯爵补充到。

“您得相信陛下她圣明。”夫人和善地微笑起来,“不过您确实得小心点,因为我听说那位领主的许多账册都散乱了,没的对症我现在派人收集到了些,本来准备呈给陛下当做昭告天下的罪证,但要是有别有用心的人收集到了,没准就会拿来诬陷别人。”

莫尔蒙背后一阵激寒,脸色一会白一阵红,表情复杂地望着伯爵夫人。

“那我的清白可就毁了!”莫尔内长叹到。

“是的,您的清白。”兰伯特给自己倒了杯酒,颇玩味地重复了财政大臣的话。这让莫尔蒙想被踩了尾巴一样。

“对了,您不会想要流亡吧?”兰伯特随口补充到,“我劝您不要这样,陛下又没有迫害您,如果您这样流亡了,恐怕有损陛下的名誉。”

听了这,莫尔蒙知道,如果自己想要逃跑的话恐怕是会被兰伯特的人拿住,他非但没有寻求到什么帮助,反而得了份威胁。于是他泄了气,哀叹着倒在椅子里,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

这时伯爵夫人旁若无人地通伯爵说起来:“我亲爱的,恐怕我还要向您再要些钱。”

“啊!钱呐!夫人,我劝您别沾,那是魔鬼的兵丁!”莫尔内颇愤世嫉俗地插话。

“可我得用来帮助个姑娘,您知道我有位受保护人,我把人家举荐进了宫里,总得贴补些开销。”伯爵夫人说到。

莫尔蒙虽然陷入绝望了,但头脑还很清晰,宫中的事情他还一清二楚,那位受保护人小姐,不正是新到宫里的近侍嘛,因此他立刻沉默下来,心里便盘算起来。

于是他立马变得温和起来说:“您说的那位姑娘,我听说出身低微,怎么却不知道节俭呢?”

“姑娘们要是被爱情迷昏了头,就忘乎所以啦!”兰伯特没好气地说。

“呀!您这是说什么,我保举的必然是正直的姑娘,要是像您说的是的,是个风流的丫头,我的脸上也无光了。”这时伯爵夫人紧张得像是有什么机密被泄露了一样,不过那神色仿佛故意告诉莫尔内。

财政大臣露出惊讶的表情,可他接下来不管再怎么旁敲侧击,也套不出话来了,这时希望已经被点燃了,他也就不会像绝望中那样不顾一切地寻求救赎,又恢复了镇定自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等回到家以后,莫尔蒙立刻招来布莱尔神仆,这个先生早年间风流得很,哪怕是现在上了年纪仍旧能看出来过去的俊美,但不论怎样终究不能像过去那样风花雪月了,他现在在宫中的神庙里听廷臣和侍从们祈祷,借用这个便利他为财政大臣打听消息。

得到了召唤,布莱尔比受到魔咒召唤的精怪还要准时,毫不迟疑便离开他的办公室,新的补贴在跟他招手,莫尔蒙先生从来不叫人白忙活。不过或许这得是自己最后一次赚这份钱了,早就听说南特小姐不满意这位旧财政大臣,正想着大权独揽取而代之呢,这次战争据说就和这件事有关,如此虽然还是效劳取酬,但还得注意别起什么瓜葛,免得被打成“那一派”的人为好。

敲开了莫尔蒙的书房门,便看见他正背对着门在看对面墙上的画。

“大人,愿意为您效劳。”老神仆以宗教人士特有地温顺态度提醒财政大臣。

莫尔蒙好像被惊醒一样,转过身来便从桌子上端起酒喝了一口。

“我亲爱的神仆先生,您来了”莫尔蒙声音洪亮,显得自信又骄傲,“许久没有从您这里感受信仰的启迪,我都感觉我浑浑噩噩的,好像半梦半醒。”

“人们常说,虔诚是指路明灯,我并没有什么特别,只不过把已有的转述给您而已。”

“但您的转述很重要,为了更好地服务陛下,我们天神选定的统治维茨的活圣人,我得向您打听个人。”莫尔蒙没有必要再这上面跟他兜圈子,于是便开门见山地问布莱尔,“您知道陛下身边新晋的,有一个近侍姑娘?而且是出身很低微的一个。”

“我想,您说的是兰卡斯特小姐?”

“啊她应该叫这个名字吧。她怎么样?您跟我说说。”

“啊,她怎么样?您这个问题问得太让人难以回答了,完完全全把一个人介绍好了,哪怕是普通人,也要讲个三天三夜,更何况我现在老了,不像年轻时候对女人那么了解了。”

布莱尔啰啰嗦嗦地,尽管现在莫尔蒙情愿让他讲三天三夜,但还是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我是说!她现在为陛下服务得好吗?陛下怎么看?您知道这是在宫廷里立身最基础的东西。”

“您如果这样说我就明白多了,”布莱尔准备卖弄自己的见闻,他挺直了身子已经准备好接受赞叹了:“这些平民,您知道,他们对于神圣信仰无非就是那样,这位小姐到我那儿去的倒是很少,往往去都是陪着陛下。不过嘛,可以看出陛下很是宠爱她。据说……”

“据说?”

“据说这种宠爱还让公主殿下不满呢。”

“啊!一个情人!”莫尔蒙面不改色,实际上在心里已经高声喊了出来。

“陛下身边的人,最好都要虔诚。”

莫尔蒙一边说一边走到书柜前,找出来一本精致的史诗。多林夫人肯定是想让他注意这个姑娘,不管兰伯特夫妇卖的是什么药,仍旧这位爱情小姐如果能在陛下面前美言的话,一定能解燃眉之急。

于是莫尔蒙把史诗交给神仆,又拿了些银币作为给神仆的赠礼,“既然您说到这件事,我必须为我们的神圣信仰做些什么,请您把这本史诗——记录诸神和英雄的典籍,交给那个姑娘,这些钱,当做我对信仰的供奉。”

布莱尔接过沉甸甸的钱袋,相当感动地说:“您这样虔诚,一定会受人庇佑的。”

再说那本史诗,被柔软的牛皮包裹着,里面的纸都细的像云,还用金线和银线装饰着,整本书都是被知名的文人誊写下来又给配上插画的。

这样一本书,简直是一件艺术品,其价值也不菲。布莱尔看着这宝物惊讶不已,“那大人,我以什么名义送给她呢?”

“您就说,我愿意为她效劳。”

“是的是的,这就够了,对于姑娘,有了这礼物,比多少话都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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