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茨之歌

第70章 敕令仆从

白石堡正处在东行的路上,在遥远的过去是守卫洛林家族的重要据点,但那毕竟已经成为历史。现在的白石堡仅仅是路边山坡上青松白石之间不起眼的小城堡,其下的山麓坐落着几处由小路连接起来的村庄,此处牧草多于庄稼,牧人多于农夫。

山野乡民不由自主地聚集到路边,他们好奇地看着华美的马车在阡陌小道上点播,车里的埃利诺也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

路边的人想着:“这种大家伙在路上跑早晚要陷进坑里。”准备随时施以援手,或许还能得几个赏钱。

车上的人想着:“这些人到底能不能上战场?”

埃利诺到达城堡门前时贝尔薇娅早已得到消息等候多时,公主一走下马车她就立刻迎上来。

“刚刚有个人跑来说有位贵客,我真没想到是您。”行过礼后贝尔薇娅领埃利诺进入城堡的大厅。

“我正好来看看您对自己的领地满意不满意。”

贝尔薇娅心直口快耸耸肩苦笑着说到:“我孤身漂泊许久,突然要在领地上安顿下来反而不适应,而且我也没有自己的仆人来帮我管理这上上下下的事。”

像女骑士这般独自领受一片领地确实是新鲜事,好在白石堡是亲王的一处猎场,在过去有住在此处的仆从,现在虽然领地划归了贝尔薇娅,管理各种事的旧是这些人。贝尔薇娅住进城堡后就盼着找个机会再回南特领地去,在这自己不仅不像主人反倒是像客人,还是主人不在时的客人。

“或许您可以把海伦接过来,只是不知道她会不会觉得屈才,大家都希望她当个女国相呢。”埃利诺故意提起贝尔薇娅的心事,然后由装作不经意地提起来“那日子不会太久了,您说是吧。”

埃利诺提及此事时好像在说一件人尽皆知的事而只有贝尔薇娅不曾了解。此前南特家的信使自然少不了来向骑士通报爵士改变继承人的事,当时贝尔薇娅对此不以为意甚至稍有些庆幸,如此一来也就不会有人觉得自己别有所图,现在她赶忙回想是不是当时忽略了信使的什么提示。

“怎么?难道海伦要脱离囹圄重获自由了吗?”贝尔薇娅忙追问。

“那还要看您,我刚刚揽来一件要务,可超出了我能做的范围,如果您能帮我那让我们的朋友重获自由就不算什么难题。”接着埃利诺就把自己准备筹建起一支军队的计划告诉了贝尔薇娅。说是计划其实公主本人也没有头绪只不过是景愿罢了,一直以来埃利诺就没有被培养参与这种事贝克菲尔德大人本就想让公主知难而退自然不会主动提供什么帮助,这个担子现在要落到贝尔薇娅肩上。

贝尔薇娅面露难色回答:“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应当由德高望重之人负责,我一个异乡人恐怕有心无力。”

公主长叹一声说到:“您说的没错,可要是宫廷里的重臣愿意承办此事我也不会来找您,现在王国东方就要爆发战争,洛林绝不能像臣服王室那样听从兰伯特伯爵或者谷登堡公爵的差遣。另外如果兰伯特又一次成了抵御侵略的英雄,到时他的威望会让更多的人失去对女王的忠诚。”

“去找您的朋友”埃利诺道。

“我的朋友?殿下我是举目无亲的流浪者。”

“之前和您一起在维纳斯身边的那几位先生,您不是提到过他们的骑士团。把他们找来就有现成的军官和士官,这件事要快,我们绝不能让兰伯特找到由头来限制我们的行动。另外,您之前说维纳斯逃到外面去了,可这么久也没有他的消息,我真后悔当初让她离开,您找个信使代我求她回来,告诉她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洛林此前没有为她而战,现在是时候补偿了。”

公主提醒了贝尔薇娅,也让她不由得羞愧,自己竟忘了那些曾和自己同生共死的人,埃利诺让自己去求女王回来,可就是因为自己失职才让女王下落不明。

“如果预言没有差错,那女王陛下一定仍在世间准备夺回她的权力。”贝尔薇娅只好如此对自己说。战争要开始了,或许这就是新的远征的序幕。

*

寻得骑士团的踪迹并不难,但要想见到他们就是另一回事。失去女王后一些人因心灰意冷而离开,伯爵的围追堵截又让一些葬身荒野,特尼央和霍特领着剩下的人躲进雪山,那里寒冷的山风又带走了一些,但有失亦有得,特尼央不会做亏本买卖,尤其是此时他们根本亏不起,此处起码能让叛乱者的爪牙望而却步,这就能省去不少麻烦。尽管两位团长不愿意承认,但他们的骑士团在饥寒交迫之下无可奈何地向匪帮或曰绿林好汉转化了,毕竟为正统女王效劳的感召没法让周围的山民乖乖送来给养,尤其是在领主们不断妖魔化他们这一伙人的情况下。

霍特打定主意,等春天一来他们就往东北的大松林去,投奔温特家族。特尼央不喜欢这个决定但也不反对,他知道这是眼下唯一的选择,他是那种只有姓氏前挂个“冯”但却连一粒土都没有的贵族,过去他起码还能以直接侍奉国王为傲,现在这点骄傲也不得不让他放下了。不管怎么说他们俩不能让手下这些小伙子全都耗尽在皑皑雪山中,更不能辱没了众神并上所有人的家门沦为打家劫舍的土匪山贼。

在雪山的凛冽威严之下,营火都像不存在一样,当一个人被迫蜷缩在这种鬼地方哪怕是特尼央也不能保持他原有的狡猾和乐观,尤其是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也快要被呼啸的风在冰冷坚硬的崖壁间磨碎了。如果连他们这班汉子都只能像无助的耗子一样躲在洞里,那女王和那个平民出身的小姑娘还能做些什么呢。

“真见鬼,那里虽比边境山脉的雪山好些,可当时毕竟是最冷的隆冬月份。”特尼央望着眼前的火堆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当时的情况,他一向骄傲但也明白自己不是这帮人中脑瓜最灵活的,别人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在这种情况下有来拜访的朋友实在是令人喜出望外,贝尔薇娅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才找到他们的驻地——如果几个相邻的山洞也可以这么称呼的话。放哨的随从认出了在山路上行进的女骑士便立刻把她的行踪报告给两位团长。

“哈!这个南方来的逃难丫头现在可是我们的金凤凰,南特老爷的女婿,我还以为她跟我们分开以后就和南特家的小姐长相厮守去了。”特尼央大喜过望连月的憔悴一扫而光,赶紧吩咐人再生起几堆火“别扣扣索索这点玩意儿了。”霍特审慎地让大部分手下转移到临近的洞穴隐蔽起来,他担心贝尔薇娅骑士在这段时间里已经投靠了叛乱者,毕竟时值乱世谁知到现在还并肩作战的人再见下一面的时候会不会变成敌人。

很快烤架上放好了山中野兽的肉,肉不怎么肥也没有调料,火焰都要半天才肯升腾起来添上一口,几块铺上干草的石头就作了座位,要说最亮眼的就是他们竟然还能找出半桶酒来,特尼央吩咐要把仅有的这点宝贝拿来招待旧日战友的时候可把其他人心疼坏了,最后还是他再三保证南特家的女婿肯定不回来白吃白喝才打发了他们,这些世家子弟现在为了几杯酒几块肉简直和敕令城市的商人一样斤斤计较。

贝尔薇娅被领到特尼央和霍特面前,虽然她早就想到骑士团现今处境不妙,但眼前落魄狼狈的情景还是出乎贝尔薇娅意料,恐怕即使是长期盘踞的土匪都要比他们富裕。

见面以后贝尔薇娅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讲明来意希望让骑士团到洛林去协助公主组建一支军队。

“到西境去?我们可让洛林的亲王给囚禁过,连带着女王!您要知道我们都是世家子弟,而非雇佣兵。”特尼央叫到,说完他皱着眉不断地捋自己的小胡子装作为难的样子,看看贝尔薇娅是否能代替公主做出赔偿。

“那不是埃利诺殿下的意愿,现在亲王想要让她逐渐参与管理领地,正是需要辅佐的机会。”贝尔薇娅解释到,与此同时她注意到山洞深处似乎闪烁着刀剑的不详寒光。“这是洛林家族——和任何忠于正统统治者的人——绝佳的机会,更何况我们还面临着异教徒的侵袭,统领洛林家族的军队。”

“军队统帅?这听起来可跟那些大贵族差不多了。”特尼央满意地想。

“骑士小姐,洛林家在王室蒙难的时候袖手旁观,现在您让我们去信任那些和商人一样的贵族?”霍特平静地盯着贝尔薇娅试图在对方的反应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况且我们一路上被逆贼追赶,我敢说,现在山外的领主们就随时准备拿我们去跟逆贼的摄政议会请赏。您难道没有发现?在这种情况下,穿越半个王国去找投靠洛林家可不是什么好想法。”

贝尔薇娅面色坦然地与霍特对视然后说:“成为一时豪杰从来都非易事,如果准王后都不值得诸君为之冒险的话,我也无法强求了。”

“王后?如今女王都……”特尼央一时失言险些喊了出来,似乎是由于这点意外场面一时陷入了沉寂。山风呼啸,干瘪兽肉仅有的几滴油脂落在木柴上迸发出噼啪声。

“王国之外有女王的消息,南特爵士已经派人去寻找。”贝尔薇娅打破这短暂的沉寂,她的语气中也没有几分把握。

“我们在深山中失去了众神指定的主宰。”霍特眼中的光彩暗淡了几分。

“但没人找到尸体不是吗?更别提被捉住,那些逆贼宣布驱逐陛下的时候手上连她的一根头发都没有。”特尼央显然已经倒戈向贝尔薇娅。

“这个笨蛋,谁会把弑君者的污名大张旗鼓地写在自己脸上?”霍特无奈地白了一眼特尼央然后说到:“可仍旧希望渺茫。”

“正是为了这点渺茫希望我才来到这里,尊敬的先生们。那您呢,是什么让您躲进深山?我想绝不会没有理由,您完全可以在被捉住前回到自己的领地,毕竟只有特尼央先生无处可去。”贝尔薇娅盯着霍特问。

霍特毫不避讳地与贝尔薇娅对视,两人的视线好像两把锐利的剑在交锋。特尼央佯装被贝尔薇娅的话逗笑了大笑起来以缓解尴尬。

维茨的贵族跟着一个异乡人去为洛林亲王效劳,真是闻所未闻,她不像是为叛徒效力的细作,可再带着这疲敝之师穿越半个王国简直像是自杀。如果异教徒真的准备与维茨开战,那摄政议会一定正在招兵买马,路上遇到的敌人会比跑来这里的时候多上几倍。如果自己的人少一些,十几个人可以很轻易地隐匿行踪,如果自己的人多一些,几百名有马的世家子弟和随从可以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不用怕那些逆贼,可事实上自己身边只有不到一百人,他们疲惫又饥饿,既藏不住身形,也不可能势不可挡地闯过半个王国。

思虑再三后霍特终于站起来,贝尔薇娅和特尼央都盯着他。

“为了众神和正统的女王让我们一同押上性命吧!”

*

“洛林家的人也要上战场和异教徒作战?”亲王的回复不可接受但兰伯特不怒反笑,这自然是蔑视的笑。任谁都知道,洛林家族地位显赫是因为受到霍赫贝格王室的保护,他们自己早就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上百年了。“这是个阴谋,女王的仆人被打败了,那个老东西没有尝到苦头,现在不甘心了,他们要趁这个机会集结力量反对我。”

伯爵的笑容逐渐狰狞,声音也变得咬牙切齿。

“他们担心您如果在战争中再次成为英雄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统治国家。”伯爵夫人补充到,顺便还漫不经心地拿起使者送来的信件。

“应当告诉他们按照传统,只要资助出征的军队就可以了。否则,我在收拾蛮子之前就先收拾收拾他们!”兰伯特一拳砸在地图上,拳头落下的地方正是洛林家的西境领地。

伯爵夫人对此风轻云淡甚至还悠闲地哼着曲子,她拿过信仔仔细细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嘴角便勾起一丝讽刺的微笑,就像猎人看到猎物作茧自缚那般。

“您怎么变得这么心善了?”多琳夫人调侃到。

伯爵一时错愕,疑惑不解地看向夫人,毕竟没有警告就直接为这个讨伐亲王未免太过鲁莽了,连最傲慢的暴君都不会这样做。

“他们又如此宗教热忱,为什么不让他们好好发挥一下呢?亲王领地的南方边境正好和信仰伪神的蛮子们接壤。哪怕我们反对,亲王还是会找各种理由搪塞,那就正好反其道而行之,同意洛林家族征集军队,还要催促他们做先锋。蛮子会替我们把西境的军队摧毁掉,比咱们能用到的最极端的方法还要残忍。而您就会成为洛林家族的救世主也是整个王国的救世主,名正言顺地让他们臣服,甚至乐意的话直接踢开洛林家族,反正到时候洛林家已经一无所有。”多琳夫人将所思所想娓娓道来。

如果埃利诺公主真的如此行事那确实不失为一条妙计,但对手并不总能如己所愿地行动,这也是兰伯特所质疑的角度:如果洛林家族继续兵力避战观望,那这个计划就要落空了。兰伯特现在既然是摄政议会的领导者,绝不能也像亲王一样隔岸观火。

多琳夫人对此质疑毫不在意,她用自己的魔杖指向地图上的南部边境:“韦因贝尔格的领主不是早就在鬼哭狼嚎地要求援助了吗,现在没有洛林家族的资助军队就要晚些才能整备好,那里紧挨着洛林的领地,蛮子突破了那里肯定第一个把矛头指向富庶的西境,同时我们再催促洛林家族承担起西部防线,如果他们真的游行把蛮子赶走,还要在反击的时候催促他们作为先锋。”

次日作为亲王使者的威廉·库斯特道夫再次被兰伯特伯爵召见,昨天呈上信件的时候他已然察觉出伯爵的不满,至于摄政议会其他人的反对就更不用提了。威廉准备了一晚上来应付伯爵的刁难,乃至于面临他可怕的怒火。但出乎意料的是,接见时的伯爵竟然意外地和善。

威廉被邀请到宫殿外的伯爵府邸,伯爵一见到他就热情地迎上来赞扬了西境人的勇气,并且还邀功似的向威廉说自己是如何在摄政议会中说服其他贵族同意这个提议。

“这简直说的好像有人不知道所谓议会里的那些小丑不过是你得傀儡一样……等等,这个老家伙同意了?”伯爵的回应如此出人意料,以至于威廉早就准备好的一套说辞全部作废,现在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得体地回应。

“如果西境可以在军事上可以帮王国分忧的话,那将减少其他战线的压力,既然如此我希望把先锋的光荣任务交给您和您的同袍,作为众神锐利的矛尖狠狠地刺入异教的罪恶帝国中。”兰伯特并不准备让威廉回过神来,这位库斯特道夫算得上青年才俊但毕竟不如兰伯特老辣。

“这老家伙原来在这儿埋伏着我呢,这手段不精巧但确实指人要害,我总不能说我们根本打不过蛮子只是准备找准机会在背后捅你一刀吧。”威廉觉得血液飞速地在头脑中流动,在其中撒下大网却怎么也抓不到一条叫做点子的鱼。

最终威廉尴尬地说:“如此荣誉恐怕还会有旁人想要争夺……”

话音未落兰伯特伯爵便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想抢头功是要本钱的,旁人如果没有额外的资助很难在短时间内整备军队,况且在过去,王国的军队都从赫林兰出发,这次贵军还可出其不意,兵者诡道也,蛮子想不到这些一定会被打个落花流水。”

兰伯特把洛林家族捧上了天,还讲了一大堆几百年前的英勇事迹,连哪怕一步退路都没有留下,威廉比他想象地更容易打败,最终这位使者连话都没有插上几句就让兰伯特说服了。不仅如此,伯爵的吹捧还让他热血沸腾,连忐忑都被这种激情掩盖过去了,他甚至还觉得自己得胜而归,就这样洛林的埃利诺公主征召一支西境军队的想法出人意料地顺利得到各方许可,在将来这一支军队将被成为敕令仆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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