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剪不断理还乱
出来的简心事重重,艾利安希娅夫人颇有深意地向朝自己使了个眼神示意她注意简。
“夫人跟您说什么了?”维纳斯被这神秘兮兮的情景弄得一头雾水,正好午睡的时候无人打扰正是探寻谜底的好时机。
直接回答艾利安希娅夫人只是让自己好好照顾维纳斯?这回答没什么问题,可却让简觉得自己隐瞒了什么,艾利安希娅夫人的善解人意或许就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在面对维纳斯的时候坦率些。可自己该说些什么呢?简低头不语显得十分为难,这更激起维纳斯的好奇,越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就越是让人想寻根究底。
维纳斯扣住简的手,这是无声的鼓励。
“维纳斯……”
简的声音很小还犹犹豫豫的,但这是吐露心声的前兆,维纳斯赶紧乘胜追击,她的脸和简的脸靠得很近,清澈的眸子泛着温柔的光。
“我听着呢。”
“夫人让我好好照顾您,但我觉得我应该给您道歉。”
“可我却觉得您一定会不负艾利安希娅夫人的嘱托,谦逊是一种美德,我在您身上经常能看到,但也不必过分自谦也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后者不还是您教给我的吗?”
维纳斯会错了意,将错就错的念头一闪而过,为什么要苛求自己呢?自己不是什么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更谈不上有何荣誉,更何况自己又不是怀着恶意坑害维纳斯,那不过是一点大意和些许懦弱……最多再加上些私心。
说到私心,不如说是怀疑,怀疑维纳斯的海誓山盟,这种怀疑会不会被她视作侮辱?简并不期待维纳斯能像对埃莉诺公主那样对待自己,自己多么嫉妒啊,以至于做了蠢事,确实不应该自欺欺人,那件事本可以被阻止。
或许是头脑发热,简推开了维纳斯,两人的距离原本近得快要抱在一起。
“不,陛下我应该向您道歉。”
简低着头不敢看维纳斯,但她知道对方现在的表情一定讶异非常,而很快这表情就会被愤怒和轻蔑取代,当自己坦白之后。
“我毁了,真奇怪,到底为什么这么做,把自己当成公主了?”简一股脑把自的过错全都说了出来,那感觉就像呕吐,过程格外痛苦结束后会变得虚弱但也能让人解脱。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或许是因为简语速太快语气过于激动,或许是维纳斯正在酝酿情绪抑或被恼怒冲昏了头脑。
“如此说来,艾利安希娅夫人在用餐时所做的就不足为奇了。”维纳斯语气很平静,出乎简的预料。
简不敢直视维纳斯,怕与她的眼睛对视,但还是忍不住用余光来看看维纳斯现在的表情。她脸上仍旧带着浅浅的微笑,略显悲戚的微笑,被所爱之人刺痛了心才会露出的微笑。
简后悔了,但覆水难收。
“我不怪您,但确实令我失望……当然也令我自责。”因为向一个愚蠢又自私的平民倾注感情?原本简还有一吐为快后解脱的轻松感,现在她无比后悔,为什么不能编一个善意的谎言呢,那甚至不能叫谎言只是任由本就无人知晓的旧事被时光的尘埃掩埋而已。自己从今以后改过便是了,艾利安希娅夫人没有拆穿自己不也能解释为帮自己打掩护吗?“您还是不信任我,或者说我没能让您信任。”
“不…陛下…对不起,”简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哭。
“我说了我不怪您,”维纳斯的语气比刚刚激动了些,她捧起简的面颊,“可我还想要纠正您,我们约好了不是吗?私下里我不是「陛下」。”
现在简能确定自己真的哭了。
“维纳斯…”简想起那晚维纳斯的真情流露,自己怎能因为几句话就怀疑那高尚纯洁的诺言呢,简忽然觉得自己格外卑劣。“或许我本就配不上您……”
“不,我不允许这样的话,哪怕是您自己说出来的,因为这是在侮辱我所爱之人。”维纳斯确实热血上涌、情绪失控了,但并不是简的悲观猜想中的那种。“我不会蔑视您,可您却正在轻视贬低自己。这要怪我,因为我还让您做仆人做的事。现在我要改正这个错误,您不是什么被玩弄的女仆,更不是勾引人的情妇,您是我的爱人,若有朝一日蒙众神赐福我还能回到我的国家,那您就是王后,至于埃莉诺……”
现在轮到维纳斯愧疚了,但并没有阻止她继续表白。“她是我的未婚妻,可我不能娶她,因为在我眼中她如同我的同胞姐妹。”维纳斯咬着嘴唇挤出这些话,但她的贝齿无论如何消除不了埃莉诺公主的初吻留下的痕迹。
简惊呆了,双眼圆睁,嘴唇微微张开。自己所见所闻是真实的吗,还只是一厢情愿的幻想?
“维纳斯……”简扑到维纳斯的怀里,泣不成声,那对清澈美丽的眼眸仿佛永不干涸的清泉。“我本想为您做些什么,可又害怕……看来我确实做不成什么事。”
维纳斯任由简的泪水打湿衣襟,“您又在妄自菲薄,如果没有您是谁支撑着我来到这里呢?应付那些心怀鬼胎的诸侯,央求皇帝。我知道艾利安希娅夫人爱护我,但如果只有她我不会在这,而是在精灵的家园做一个摇篮里的宝宝。我能感觉到,夫人觉得我还是个小孩,甚至是刚刚学会走路的那种。”
维纳斯确实有一种天赋,她的安慰起了作用,简破涕为笑甚至主动亲吻了她。多迷人的女孩啊,如果自己当初没有在宴会上留意她,没有突发奇想当着埃莉诺的面再找一位舞伴,没有让她进宫,那她会有怎样的生活,兴许只是和其他平民一样枯燥而无趣,然后嫁给一个平平无奇的家伙。那可太令人遗憾了。
帝国会议,作为一种维系整个帝国使其免于瓦解的机制已经良好运行了许多个世纪,当出现威胁帝国利益的事件——外敌入侵、响应教廷的号召,抑或是帝国诸侯内部的冲突——皇帝便会召开会议以协调各大诸侯并动员众多帝国伯爵或骑士,使得帝国能够作为一个整体做出行动。皇位空置时代之后这一机制有所改变,作为托伊顿尼亚最强大的家族霍赫贝格保住了对于其祖先所建立的帝国的控制权,但权势自然大不如前,从那时开始皇帝要更多依靠诸侯们的合作,尤其是那些被称为拥立者的大诸侯的合作,会议自然成了各种妥协的机会。
这一次的会议专为解决维茨的动乱召开,会址被选定在凯泽堡外的古代废墟,传说曾有数代皇帝于此处大宴宾客,但如今只剩断壁残垣。与会诸侯携随从围绕会场安营扎寨,一座临时的城市就出现在凯泽堡外,废墟找回了些许往日的辉煌,尤其是会议开始后人们在废墟间进行各种繁冗的礼节仪式,宛如昨日重现。围绕着会场的旗帜既让人更添几分感慨,也提醒人所处的时代,过去曾飘扬在此的旗帜已有一些随他们代表的家族消失不见,对于旧日遗迹来说稍显陌生的新成员忝列其间。
看到这些维纳斯想起自己曾举办的春宴,当时自己还因丧亲之痛伤感,但同时也作为一个年轻君主踌躇满志准备大展宏图开创一个用自己命名的时代。
会议最开始的几天专门的官员首先会确认未能亲自前来的贵族们的代表身份,然后还要介绍参会的各个贵族这个环节甚至包括介绍各个家族最有名的祖先的事迹。大人物们自然不需要靠这个流程学习自己家的历史,仪式官只好对着百无聊赖的随从们滔滔不绝,诸侯们趁着这个时间开自己的会议,围绕议题先形成一些小群体并且达成一致,或者单纯地进行社交。等到会议真正召开,实际上与会者们已经打成了部分初步的共识,甚至已经决定了会议结果。
吕沃赫茨皇帝本想在一开始,让维纳斯去陈述维茨动乱的情况,也就是向诸侯们说明自己怎么在刚刚登基的一两年里就落得流亡他乡的境地,如此一来这种难堪可以算作对她之前小动作的一点报复。施莱利亚伯爵劝阻了这个想法,羞辱自己的族亲算不得什么胜利,更何况这会显得维茨女王在向帝国而非皇帝求助。
皇帝显得有所不满,但最终决定由御前大臣菲茨格拉夫开幕陈词并。菲茨格拉夫阁下很适合履行这项职责,虽然他不谙政事,这导致许多原本属于他的权利落到施莱利亚伯爵手中,但他文采斐然且老当益壮气如洪钟。
“我必须承认菲茨格拉夫阁下讲得慷慨激昂,反贼向来为天地所不容,想必在座诸君已义愤填膺。”御前大臣陈词完毕后艾尔彭的安泽伯爵立刻起身发言,他生得文质彬彬,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又显出几分狡诈“但我不得不做一次冷风恳请可敬的同侪们保持冷静,皇帝陛下号召大家讨伐维茨的逆贼,”伯爵一丝不苟地冲着皇帝微微弯腰聊作致意,后者刚因他的发言而不耐烦。“为的是将领地还给陛下的亲族,维茨的女王维纳斯陛下。为了完成此目的,我们甚至还有可能需要和异教徒作战,如果在会议上达成共识动员诸侯的话。说到这里,难道在南方拱卫帝国不正是维茨王国的责任吗?事到如今我们所看到的是,维纳斯陛下没能治理好她的国家,维茨的摄政议会正在勉强阻止异教徒,我认为此时不应当自毁长城。”
诸侯之间随即断断续续地响起应和声,安泽伯爵露出一副痛心疾首忧国忧民的样子,实际上他只不过言维斯特格伦茨公爵之所想,后者刚刚处理完家族内乱就又开始想方设法地挑战皇帝的权威。诺德马克公爵无意在帝国内争夺权势,目前他的目光放在帝国之外的东方和南方,但也乐得看到有人与皇帝唱对台,他的代表见有了出头鸟便面露微笑,示意支持者们可以有限地附和。
维纳斯既羞愧又恼怒粉白的脸颊涨得通红,但她无力反驳,谁叫自己一登基就让人赶跑了呢。皇帝眉毛皱成一团撇着嘴露出混杂着蔑视和恼火的神情,紧握着权杖的手因用力而指节泛白,显然伯爵针锋相对的发言严重冒犯到了他。
教会代表祈禧大祭司抢在其他人发言支持伯爵也就是说支持维斯特格伦茨公爵之前站起来,他穿着教会高级成员的红色礼服,体态圆润相貌和善长而密的白胡子垂到胸前。“我想要提醒各位一个事实,目前帝国并不是面临异教徒入侵的‘可能’,而是已经遭到了异教徒的攻击,这是今早教廷信使告诉我的,维茨正在与恶魔的愚仆交战!”此言一出,众皆哗然,皇帝得到的消息还仅仅是异教徒正在准备入侵。“我们必须做出行动而非听天由命,诸神要通过凡人来实现愿望,而非躬亲劳碌以奉吾辈。衮衮诸公并非是要为维茨的女王效劳,而是要去保卫文明世界!”
教廷代表主动解围让皇帝很满意,甚至超过了新消息带来的烦恼,美中不足的就是祭司的话里暗示此时诸侯们需要尽的是宗教义务,至于皇帝及其家族的利益还要假借这一名分才能实现。
在众人急切的窃窃私语中安泽伯爵原本自以为不辱使命的得意微笑凝固了,此前他没有预料到事情会变得如此棘手。维斯特格伦茨公爵身边的追随者们也都因这一最新消息惴惴不安六神无主,这一点从他们的神情即可看出。公爵本人安坐席上稳如泰山,他只是做了个手势便让周围的诸侯噤声不言,此前的家族内乱把他折磨的不轻,刚刚四十岁出头就已经头发花白面容清瘦,但这种衰老和憔悴仅仅体现在皮囊上,那冷峻严酷的蓝色眼睛中射出的目光仍旧锐利得好似两道冰锥,一举一动都透着果决干练的劲头。
这种沉稳给不了安泽伯爵什么帮助,要硬着头皮回应的是自己,而从自己主子那无动于衷的态度来看,他显然不允许自己现在退让。
“如果我们要保卫文明世界,此时就不能对维茨的摄政议会刀兵相向,起码他们也还信奉诸神……或许,我们应该支援他们?”安泽伯爵绞尽脑汁地从祭司的话里抠出一个反击的立足点,但这似乎并没有一开始那么合公爵的心意,那两道灰白的眉毛不满地挑起来,他转身对身旁的乌特贝尔克伯爵说了几句话,可紧接着又摆摆手,显然是否决了自己刚刚做出的决定准备暂且静观其变。
安泽伯爵的这次发言没有像第一次那样得到诸多支持,菲茨格拉夫站起身来用洪亮的声音旗帜鲜明地反击安泽伯爵:“安泽大人出身名门,但却在诸多贵人面前发表如此浅薄的见解实在令老夫汗颜。请问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什么?要号召一场远征,要保卫文明,要击败野蛮,要捍卫诸神的光荣!既然如此我们还要明确,何谓文明与野蛮,诸神的光荣又何在?”
菲茨格拉夫停顿片刻,貌似是在等待有人回答,但会场内无人作答,这给官场失意的老御前大臣以少有的睥睨群雄的快感。“文明即对真正掌握世界运转的诸神的信仰,即众神赐予的秩序不可动摇,也及蒙福的诸多君主的权威决不能被凡人所剥夺!”老人亢奋的声音在石壁间回荡,仿佛是旧日遗迹的欢呼声援,“因此如果要保卫文明世界,我们的敌人就不仅是信仰伪神邪神的野蛮异教徒还有任何敢于挑战秩序的的狂徒,也就必须让享有统治权的人回到王位上去,然而安泽伯爵竟然将此斥之为门户私计,妄图使我辈与逆贼为伍!”
安泽伯爵不禁汗颜,连忙向维斯特格伦茨公爵投去求救的目光。
御前大臣已然投入到这种狂热的情绪中去,他张开双臂道“看啊!吾辈身处废墟之中,忆及往日此处何其辉煌,然自经丧乱衰退至此,若非纲常崩坏何至于此。在座诸公若仍旧无动于衷,长此以往,诸公今日之荣华亦必如此!”
随着阵阵回音,座中的各路贵族也都被这种狂热所感染,诺德马克公爵的代表也示意北方诸侯们予以支持,毕竟抗拒皇帝的权威是一回事,使帝国坐以待毙招来异教徒的威胁是另一回事。一开始维纳斯也不得不绝望地承认,如果异教徒现在进攻那其他诸侯为求自保最明智的选择显然是帮助摄政议会,一旦他们通过抵御入侵树立威望,自己归国便希望寥寥了,但经过御前大臣的演说,自己的利益便得到了保证。
乌特贝尔克伯爵在此时站起身来,显然他是来解救安泽伯爵的。
“菲茨格拉夫阁下言之有理,但无功不受禄,无禄不立功,参加远征应当给人带来荣誉和财富。”至于两者谁的分量更重就见仁见智了。
维纳斯暗中叹气,该来的总是要来,自己知道那点侥幸的小心思不可能成真,于是她亲自站起来回答这个问题:“叛逆者已经自绝于文明与秩序,因此其土地将被转封,与异教徒交战中得到的领地也会被授封,维茨的国库也会为义士提供馈赠。”
皇帝对于维纳斯的自作主张略显不满,当女王发言完毕后他站起身来对女王的承诺予以确认。
“远征烈士的灵魂必升入神殿乐土,他们乃至其亲属的过失亦将被赦免。”祈禧大祭司也适时地向人们提醒教廷的慷慨,他虽没有御前大臣那样狂热,但好像觉得自己提出的报酬是最为优厚的,发言完毕后他还向维纳斯点头致意。
诸侯之间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北方公爵的代表最先表示支持,好像自己一直坚定地站在皇帝这边一样。维斯特格伦茨公爵更是毫无负担,目前的价码差强人意,他站起身来大声赞颂神明高呼帝国万岁,傀儡替自己当了出头鸟,他可一直是忠君爱国的虔诚贵族。
皇帝心想,维茨的小丫头含糊其辞,她毕竟没有说那些土地由谁转封、受封;维纳斯的心思与其亲族类似,付些钱是避免不了的她也一直不操心这些,但土地转封给谁自己可没有说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