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供求关系问题
维茨的清夏宫有着枝蔓婀娜的庭院,如果现在到那去还可以看到许多年轻人,谈情说爱的、寻求艺术的、谈论政治的、总而言之是社会未来的样本。不过在我们所描述的这个年代,这里看不到如此全面的样本,只能看到时代最光鲜的一部分。
蜿蜒的回廊在一片绿意盎然中穿过,开着鲜花的嫩绿藤蔓娇柔地从廊柱向上攀爬,又在石檐上垂下来,就好像一道帘幕,在里面的人可以看到外面,反过来看就不那么容易了。尤其是夏天,凉爽但又不至于让人觉得“其境过清,不可久居”来,回廊又连接着一个个雅致舒适的房间,在这里不知道给当时的和后来的人提供了多少浪漫的趣事。
这种清爽的环境除去适合浪漫的事,还适合烦恼的人享受慵懒,而维纳斯则把这两者结合起来。她发现这里相比于自己的寝宫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埃莉诺殿下和她的仆人们不会常常来打扰,起码午休时是这样,因此她可以无忧无虑地躺在简的腿上捉弄这个被她迷住的小姑娘。
但刚刚才说过,维纳斯并不能只享用浪漫和慵懒,还有不可忽视的烦恼,绿谷领主死了——这本身是让她很满意的——实在是一件她想干却不能干的事,现在她表面上并不在意,可总要给内维尔回信处理,她不能让自己刚刚登基就被称作暴君,另外如果内维尔带领的那只军队再不能班师回朝,自己就快要付不出钱了。
简注意到那位牵动着自己的心的高贵小姐不住地叹气,这使她怪不舒服,终于她忍不住问到:“陛下您这是怎么了,如果您不舒服我就去给您请医生。”
维纳斯把简的手放在自己头上说:“唉,您不懂。”
“现在绿谷领主死了,他的领地成了烫手的东西了。”
“那不是正好方便您没收了么?或者随便赏赐给别人,比如说战争英雄。”
“如果这样,那就是承认是我授意处死他们一家,可那不是我。现在想要找出来真凶可太难了。”维纳斯说着皱起眉。
“您对于叛国的人也那么仁慈?”简想起来自己见过的所有吟游诗人讲的都是,国王把反叛的奸臣处死然后把公主和领地送给战争英雄。
“您想说我太仁慈了么?”维纳斯不想在并不明白自己不能随随便便处决大贵族的人面前承认事实,于是就顺着说了下去,“就得把敢反对您的人打倒,然后再扔给他们更好的武器更坚固的铠甲,再打败他们,反复多次这才体现天神的眷顾,一次就杀死他们,显不出来强大。”
“那您现在想怎么办,我们还是别说这个可怕的事了。”
“我想没收一部分领地,”维纳斯认为这个处置如果在绿谷领主没有死的情况下,任何人都挑不出什么毛病,“然后剩下的部分嘛,让内维尔先生来分配也就是说授权给她。对外我们可以说,是火灾要了他们的命。”
这样,如果最后追查不出来是谁造成的这个局面,只好推脱给内维尔,在分配领地的问题上,永远没有最优解
“您坐在王位上,总不能畏首畏尾的。”
“这是什么话。”
维纳斯坐起来,简以为自己让她生气了,于是低下头不再说了。
“那您去看看现在什么时间了,如果已经到了时间,就把书记官叫来。”
简刚要走,维纳斯拉住她的手亲吻了一口,:“我没有因为您生气。”
维纳斯的声音很温和又微笑着,而她的眼睛——正如之前所说的,仿佛能洞察一切——多情而善睐。简连忙低下头去:“您在说什么啊…我去执行您的命令了。”
简到了文员的办公室,看见特尼央现在这位先生已经是卫队的一名队长了,现在他又可以回到王宫来执勤了。
“啊!先生您怎么在这里。”
由于金币的作用,这个前大兵屈尊摘了下帽子,就像一切久在行伍的人跟姑娘们说话用俏皮又骄傲的口吻回答:“啊,漂亮的小姐,您这可不是什么问候?您还不在这的时候,我就是老当差的了。倒不如我来问问您,您怎么在这。”
虽然这位大兵此前和简交集并不多,不过鉴于他是来王城是有深刻印象的头一个,特尼央先生某种程度上算得上是她的熟人了。
“当然是和您一样!”简学着特尼央的口吻说。
“怎么说您也有一把佩剑咯,我怎么没看见。”特尼央抱着手臂,腔调更滑稽了。
“因为我随时随地都在练习,而我的速度太快了以至于即使我正拿在手上您都看不见。”简吐了吐舌头,“您真是啰嗦,要是耽误了陛下的事,我就把您扎得满街跑。”
“好家伙!”特尼央笑起来,正在打瞌睡的文员十分不满这粗犷地笑声,多亏简的支派,他还来不及向人高马大的傻大兵发火就急匆匆地去见女王了,临走前他还塞给简两封信。
“真想不到,您竟然得到这么重要的一个位置。”特尼央捻着胡子又仔仔细细打量起来,以防是自己认错了。
简颇有些骄傲,跟他说:“或许是您当初的美言起了作用。”
“好家伙!如果是这样我一定得多为自己说说,毕竟渡人先渡己。”
两个人聊了一会,便分别了,维纳斯开始处理公务,侍从女伴们也就自由了,简回到房间看两封信
一封是来自于自己的父亲,另一封上有财政大臣的花押,位高权重的财政大臣先生突然给自己来信,真是一件稀奇事。
在看了信的内容之后,简就更吃惊了。“这简直像两个人商量好了一样,或者说简直就是配套的两封信。”简这样想着,因为老兰卡斯特写信给女儿,是告诉她自己最近遇到桩好买卖,询问女儿能否帮忙筹集些钱来。而财政大臣先生在信中极尽遣词造句之能大献殷勤,最终用他自己亲口所说的“愿意为您效劳”作为总结。
总之,用今天的话来说,让人捉摸不着头脑的供求关系竟然离奇地相互匹配。
这巧合让简觉得好笑是有人在捉弄自己一样,于是她先出宫去见了父亲证实了前一封信,但没有把第二封信给他看,因为害怕老兰卡斯特先生见有这样源源不断的金矿就肆无忌惮地使用,让自己被人说闲话。不过老兰卡斯特再三要她帮忙能不能找出钱来,于是她只好去找多琳夫人拿主意。
下午维纳斯找到埃莉诺,正如女王自己所说,现在她的金库已经告罄,想要继续支付薪酬等到局势平静,就得找自己的表妹帮忙了。
公主刚刚午休结束,正适宜午后金色的慵懒氛围,几个女官办成传说里的角色唱诗给她解闷,宽敞的凉亭成了舞台,花园成了背景。她头上戴着莳萝和风信子的花环,正所谓带花的女郎吸引,快活的美惠女神的目光。
就在刚刚,一封还带着西方海岸阳光与热烈的香气的信被送来,这又是一对供求关系。当然这对供求关系,机缘巧合的成分就少了,亲王长期以来就是维茨宫廷的资助者,或许洛林家族并不擅长战争,但是通过使自己的金钱为战争润滑进而巩固自己的地位是十分在行的。过去财政大臣一直在防范这个宝贵的财源一路顺流而下,染指宫廷的财政管理,现在他自己已经岌岌可危了,亲王就是叫女儿多加留意这件事。
维纳斯没有让侍从通报,便径直走了进来让一众女官措手不及,连忙把面具扇子都放在一边。埃莉诺也站起来,优雅地屈伸施礼。
“希望我没有打扰您的雅兴,”维纳斯搀起公主,两人挨着坐下,“今天这太阳可真够厉害,不然我就能陪您散步去了。唉,我真后悔放海伦休假去了,不然没准她能给咱们变出几朵云来呢。”
说着维纳斯用扇子一指,杯中的水都成了一团白雾升腾起来,在桌子上聚成朵云。
“可要我说啊,天上的太阳也没有您厉害,毕竟太阳再怎么发光发热,我们还能再这看表演,您以来,连水都要听您指挥围着您转了。”埃莉诺用扇子遮住脸边笑边说,这时她还有点不满中午到寝宫没有找到陛下的事,所以下午必须得刺一刺维纳斯。不过这到底是一种恭维,维纳斯拉起埃莉诺的袖子说:“唉,没准天上的太阳就是因为见了您这位美人,才加倍地发光发热,不想倒拂了您的意。但既然您说我比那太阳还厉害,那我也就不管会不会扰您的兴致到这里来了,所以说归根到底,您不能怪别的什么,您还是得怪您自己。正所谓,以纤足环绕神圣的祭坛舞蹈,敬畏地踏着遍地芳草。为了一睹芳容,我也不得不扰乱您的兴致了。”
埃莉诺像喝了甘露一样,她打趣说:“您把您修饰言辞的功夫多花一些在历史和魔法上,海伦小姐就要无所事事了。”
“没有歌曲,就没有开花的树林。”维纳斯郑重其事地说,“您怎么能希望我统治的时代苦闷又苍白呢?”接着维纳斯压低声音,仍旧像小孩开玩笑时一样“您自己还不看那些箴言、陈年旧事呢,您还记得城邦的黄金时代那三位伟大的执政官都推行了什么改革吗?”
“啊!您真是的,又引到我身上来了,”埃莉诺站起来,走到屋檐下想确认是不是阳光稍稍缓和了些,随着夏日的到来公主越来越像被困在围城里了“现在我已经不想听人唱诗了,哪怕从您口中唱出来也不行,您得负起责任来给我解解闷。”
“唉,可亲爱的殿下,我自己还需要别人排忧解难,怎么能给您排忧解难呢?”维纳斯皱起眉来,“因此我只能虔诚地恳求您这位缪斯的饶恕。”
“您这话说的真奇怪,您刚刚让人奉上一次胜利,而且制造麻烦的那一家人都被送到冥府去了,现在您有什么需要别人排忧解难的?”
这个问题正中维纳斯下怀,她忙上前挽住埃莉诺的手:“我去带您看看怎么样。”
“好吧,您带我去哪都可以。”
接着两个人丢下随从和廷臣到召开御前议事和接见使臣的大厅里,阳光从宽敞的窗户照进来经过巧妙的反射几乎经过每一个角落,使得整个大厅似乎处处散发着光华,光线在金碧辉煌的大厅中周游后,被投到正中央的王座之上,那里用彩色玻璃拼成多神教的群星标志,代表着诸神的群星因此闪耀着夺目的光芒。这彰显着天神赋予并庇护的神圣王权,也使站在下面的人不能仰头直视王座。
在大厅的地上铺着平滑的石质地板,建造这里的能工巧匠使得连拼接的缝隙细不可见,简直像是一大块巨型石板被打磨好安放在这一样。在中央,还有着用各种颜色的石头拼接成的维茨地图,地图将维茨王城放在正中央,王城背靠古老的施瓦岑山脉,这座山脉本是西北东南走向,到了维茨便分成两道支脉伞一样庇护着王国,不受东方异教徒的侵犯。
从维茨的高山上也发源了莱瑙河从王城一路向南,众多分支灌溉了肥沃地藩侯平原,最终汇入饮马湖,随着山脉向西伸出的分支很快就变成了低矮散乱的丘陵,即夕阳山脉和金丘陵,金丘陵和藩侯平原,这两座分支山脉间扇形的领地便是王室领地,饮马湖以南又是许多封臣领地,他们与南部被异教徒占领的茉莉花诸城邦对峙;在金丘陵再向西,便是洛林亲王的沿海领地这是很大的一片富庶领地,这里土地平坦适合耕种,直到沿海才有零星的几座山峰,山中的金银矿藏和海洋的贸易让洛林家族成为维茨王国乃至金角海峡以西整个大洲以富有闻名的;维茨以东,即施瓦岑山脉向东南延伸的分支被称为升阳群山,因为这条山脉虽没有向夕阳山脉那样成为丘陵,但是也分裂开来形成若干大致平行的小型山脉,期间有着不少山谷,这些群山之间,分封着许多维茨国王的风尘,许多伯爵领组成防线抵御异教徒,当升阳山脉延伸到最东南,城墙般的山脉变得低矮,这里既是被称为赫林兰的平缓丘陵。在帝国时代,这里凭借产出矿藏而相当富裕,但是随着帝国分崩离析,维茨王国建立后这里是抵御异教徒的边境,其矿藏只能成为当地居民抵抗入侵的坚甲和利刃,不能再带来财富了。
在夕阳山脉西北,施瓦岑山脉以西,一直到寒冷的北境冰水海洋,仍旧有许多前帝国诸侯的国都,包括如今只能蜷缩在自己领地的皇帝——在后来维茨国的史学家每每提到这点时都要强调皇室与维茨王室同属一个家族——包括与洛林领地隔海相望的大阿尔比恩,而在升阳山脉以东,大片富庶的领地已经被异教帝国侵占,直到金角海峡以西,据说直到南方炎阳海以南都成为异教徒的领地。
维纳斯要带公主看的正是这幅地图,她向公主说:“您看我们生活的这个地方就像圆葱一样被层层包裹着,”
“群星围绕着月亮,正如诸神围绕着天主,因此地上的人服侍领主,贵族围绕君王四周。”埃莉诺用更加正式地说法代替了维纳斯的比喻,“说起来这个,您当真要没收绿谷领地吗?”
“啊,那是当然,犯上作乱的人已经不是贵族了。”维纳斯昂起头来,相当高傲地说,她正站在地图上维茨城的位置。
“您这说法可真新奇,我想朱利安先生不是说,上天就规定好了谁是贵族谁不是嘛。”埃莉诺围绕整个王国踱步。
维纳斯听了这话眼睛一转说:“神的规定自然也规定了变化,就像四季变化,这变化本身不也是规定好的嘛,但是也确实不断变化着,皇帝和国王就像变化本身,贵族们就是时荣时枯的万物。”
“您这话可别让朱萨克先生听到,”埃莉诺笑起来,他们过去的教师现在已经蒙先王保举成了维茨的蓝袍司祭,“说起来,您不是还许诺我绿谷的宝石嘛。您要是不把我带到这来讲课,兴许我就忘了这回事了。”
“您就是忘了我也一定奉献给您,”维纳斯忙走过去捧起埃莉诺的手,我不仅把绿谷出产的宝石给您,将来我把国内不服从的,认为我不应当继承王位的贵族都征服了,也把他们领地上最珍贵的宝物献给您。”
埃莉诺脸微微一红,于是就用扇子遮住了,比起来那些宝物比如说这种心意更感动公主。
“将来,我还要向南向东,把异教徒占领的土地都收复了,然后您喜欢什么,就都献到您面前。”维纳斯见表妹心软了连忙乘胜追击,“拿茉莉花诸城雪似的光洁白石给您塑雕像,科斯坦丁领地的紫色宝石做眼睛,然后珊瑚金银全都做配饰,您这样的美貌得永远流传下去。”
“哎呀呀,您别说了,”埃莉诺几乎完全藏在扇子后面,心砰砰地跳得厉害。
“您既然不让我说,那我就不说了,不过嘛…”维纳斯现在终于转到正题上来。
“不过?”
“我虽然不说,但是仍旧是实干派,但是现在,绿谷的事还没有稳定下来,可国库快发不出饷钱了……”
“什么发不出饷钱,您,为这事烦恼?”埃莉诺忙说,“这种事哪是贵族应当考虑的呢,这完全不是问题。”
“可我不能变出钱来啊,”维纳斯把手一摊,“当然,海伦小姐就更变不出来了。”
“我去向父亲写信,这些钱算什么事。”
维纳斯心里欢呼雀跃,不过表面上仍旧只微笑着,她轻轻亲了埃莉诺的脸“如果这样,就好解决很多了。我让财政大臣的僚属把需要的送给您,还是给您的书记员?”
“不过…”埃莉诺猛然想起来家信,于是她狡黠地笑起来。
“不过什么?”现在轮到维纳斯连忙追问了。
“我想光给您金钱还不够,维茨的宫廷并不想沿海的办事员那样擅长精打细算,我想是否还要请几位得力的官僚,到这里做财务总监?我们之前不是也正认为现在的财政大臣先生有些不合适了么?”埃莉诺说话时,神态就好像坐在王座旁边王后的位子上一样。
“唔…”维纳斯沉吟了片刻,“我想这样不会给亲王殿下造成不便么?”
“能为您服务是一种荣誉,怎么会不便呢?”埃莉诺说,“我相信,您如果亲自写信去的话,就是让他把自己整个宫廷的僚属都送来给您效劳,他都不会有任何怨言。而且,您的财务官的腐败情况,还是这场战争的原因之一不是吗?”
维纳斯想到确实如今面临着换掉莫尔蒙后无人代替的问题,既然埃莉诺主动提出来也就答应下来。又想到离了好友就生出这许多麻烦事来,于是写信到南特领地去,催促海伦和贝尔薇娅早日回到王城。
当然这是宫廷中解决了一对供求关系,但是还有老兰卡斯特先生的供求关系问题,多琳夫人见了简,便知道财政大臣先生领会了自己的暗示,于是信誓旦旦地同简说,财政大臣是值得信赖的人,如果她在金钱上有什么问题自然可以去找他。由于老兰卡斯特催得很急,实际上也就是特尼央和上校先生催的急,于是简立刻去找莫尔蒙先生。
一找到财政大臣府上,这位大人便相当痛快地供给兰卡斯特小姐,过程之简单甚至写无可写。,只要求简在女王面前多多为自己美言。在这件事上,平民竟然比女王还要便利。
接着简交了兰卡斯特先生的差事,便去找索涅,可一见到这姑娘,就看见她在院子里一边叹气一边踱步。简心想“我这到底是什么运气,今天陛下,我的老爹,都遇到不顺心的事,如今来找朋友,索涅也在叹气。与其说这是幸绕着我走,倒不如说通过身边的人来让我忧愁。”
而让索涅小姐忧愁叹息的事,虽然在政治和权力的历史上并无甚么重要的,但是在后来艺术和诗歌的历史里,这个小官吏家庭的姑娘可为后来提供了一个重要的派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