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海】冰河之上

第3章 第一卷③

矢吹家


矢吹太太走到儿子的房门前,看了看摆在地上,吃得一干二净的餐盘,叹了一口气。


多久了?自从儿子开始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以来,自己多久没看见过他的面庞了?矢吹太太弯下腰,端起了餐盘,不断地在上面流连着视线。


从一开始的勃然大怒,到后来的好言相劝,恶语相逼,最后到现在的无可奈何,儿子对自己的回复只有一句——不要管我,就让我待在里面。


她也反思过是不是自己和丈夫哪里做的不好,让他受惊了,可是始终都毫无头绪。丈夫不可能对着一扇门一直破口大骂,只能任由他去,将自己更多地投入到工作上。


而她,对于这个儿子已经没有什么要求了。只希望自己每天端来的饭菜,他能够好好吃完,便是最大的安慰。


“柊,你听得见吗?”矢吹太太用手指叩响了门。


“……”意料之中,没有任何回应。


矢吹太太把这阵死寂当作了儿子的默许:“柊,冬酱离家出走了,你知道吗?”


“但是,没关系,我已经让附近的一家侦探社去帮忙找了,一定快就能找回来的。”


“……”一如既往的沉默,让矢吹太太万分心寒。


连他自己最心爱的小猫的死活都不关心了……柊,你到底是怎么了?矢吹太太痛心地闭了闭险些垂泪的双眼,离开了矢吹柊的房门前。


屋内,矢吹柊的房间奇迹般如他最开始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时那般干净,本人正慵懒地侧卧着,静静围观电视上激烈的游戏战斗。


电视接上了游戏机,显示着很老土的勇者闯关大魔王救公主的游戏画面,玩着游戏的人已经通关到最后一天,电视里的勇者正艰难地抵挡着魔王从嘴里喷吐出的像素球攻击。


每一发攻击削减的血量虽不多,但是禁不住攻击频繁,勇者最终还是在血条被清零的那一刻炸裂,GAME OVER。


“啊啊啊,可恶!懒惰,帮我!”玩游戏的人把游戏手柄丢到了矢吹柊身上,气愤地鼓着脸。


如果矢吹太太在场,一定会惊讶,为什么自己儿子的房间里怎么会有一个素昧相识的小姑娘?!


“啊……好麻烦,不干,让我的手下来。”矢吹柊招了招手,一只迷你的罪兽从天花板上掉下来,或许是因为现在处于白天的缘故,这只罪兽虚弱到连从矢吹柊手中接下游戏手柄都做不到。


“不能虐待下属啊,”小女孩墨色的眼珠一转,说“这样吧,你要是帮我打通这一关,主人叫我传达给你的任务我替你做,怎么样?”


“嗯,可以。”一听到可以回避做任务,矢吹柊就安分地拿起手柄,点开了存档,一副志在必胜的样子。


“懒惰,你就不好奇主人要给你的任务是什么吗?”小女孩甜甜地笑着,长长的白发沿着瘦小的脊背披散而下,在地上盘了一圈。


“懒得好奇,而且也没有好奇的必要。”矢吹柊沉吟了一下,此刻为了打游戏而不再懒惰起来的脑细胞开始飞速思考,“……应该是跟愤怒有关的事吧?一周前,她来到千代田,把这附近的罪兽每天都清扫得一干二净,主人应该挺烦恼的吧?”


“哇——真厉害诶,懒惰,你以前都没有这么聪明的。”


“……这是这具身体的能力,与我自身无关。”懒惰很不甘地承认道,手上的操作没有半点减速。


“那你再用这个聪明的大脑猜猜,主人想要叫你干什么?”


懒惰沉了沉脸色,摇摇头:“我不明白……虽说愤怒那家伙确实是侵犯到我们这里来了,但是主人向来都禁止我们去伤害愤怒的。在不伤害她的前提阻止她,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而且这个任务是主人指定的他,而不是指定给眼前白发黑眼的贪婪,就可以充分说明主人依旧不打算对下愤怒杀手。


“确实不可能,”贪婪的嘴角弯起了更加邪魅的弧度,“不过……主人确确实实地说,他要你去,杀死愤怒姐姐,甚至连杀死她的方法都指定好了。”


电视上的勇者行云流水的移动轨迹出现了一丝不自然的偏移,懒惰说:“既然要下杀手,为什么不指定你去呢?”


“谁知道呢,”贪婪盯着即将迎来胜利的勇者,或许是因为自己离可以杀死愤怒的机会更进一步吧,她笑着说,“呐,你知道主人指定的杀害手段是什么吗?”


“……是什么?”


“哼哼,”贪婪神秘兮兮地走到了电视旁,“这个嘛……”


“!!”在勇者即将给予魔王的最后一击的那一刻,懒惰眼前的画面与电视屏幕一起归为黑暗,他先是一脸茫然地对着断了电源的电视发愣,然后用不解的眼神看着笑盈盈的贪婪。


贪婪用两根指头拎着被无故拔起的电源插头,手一松,黑色的插头像失去支撑的死尸般掉落在地。


“如果愤怒姐姐是这台电视,那么主人就是要我们破坏掉她的电源,也就是‘清道者权限’哦。”贪婪亲昵地拍了拍电视机,好像是她的老友一般,“‘清道者权限’被破坏的话,愤怒姐姐再怎么顽强也撑不了多久吧。”


这可真是一种残忍的手段。懒惰在心里为曾未谋面的愤怒画着十字架。


“还有,由于游戏被强制结束前,你还没有打死魔王,所以你输了,你必须要做任务哦。”贪婪贴心地提醒道。


“为什么……你不是很想亲自手刃愤怒吗?”


“啊啊,是呢,我一直都想看到愤怒姐姐在我手底,痛苦得在地上打滚求饶的样子呢。”贪婪遗憾地撇撇嘴,“但是啊,主人说这次任务他会全程监督,没办法呢。”


“全程监督……压力山大啊……”懒惰哀叹一声,整个人呈大字型躺在地上。


“嗯,好好干哦,要加上我的份,把愤怒姐姐折磨一顿再弄死哦。”


“不行,要杀就要一击毙命。温水煮青蛙的话,万一把她逼急了,拉我一起同归于尽怎么办?”


“嗯,也有这个可能呢。”贪婪用手指抵着嘴唇,然后绽放出天真烂漫的笑容,“嘛,算了,只要能弄死愤怒姐姐就好了。”


————————


目送着原本气势磅礴的黄昏之色被时间的流逝消耗殆尽,希才将发散的思绪连同目光一起收回,提起大扫帚,走向了神社的收纳间。


“东条,你是要准备下班了吗?”一个苍老的声音叫住了她,哪怕是被缓缓降临的夜色压抑了情绪,希也是很轻松地扬起笑容。


“是,宫司大人。”希真切地注视了神社宫司充满智慧的双眸,“……您是有什么事要找咱吗?”


“呀嘞呀嘞,真是可怕的直觉啊,什么都瞒不过你呢。”宫司和蔼地叉起双臂,有着与他年老的外貌完全不符的随和之感,“也没什么,我只是想提醒你,最近晚上出现罪兽的数量剧增。如果可以,尽量不要在晚上8点以后。”


“嗯,咱知道了。”


“好了,就这样。千万要小心啊。”说完,宫司就转身离去,那稳健的背影怎么看都和以前步履蹒跚的样子截然不同。


怎么说了……感觉今天的宫司大人是变年轻了点了吗?希默默想着,掏出了手机,点开了缪斯侦探事务所的群组。


如她所料,一进去,映入眼帘的就是穗乃果“到底冬酱跑到哪里去了啊?!穗乃果我已经把整个千代田跑一遍了!”的抱怨。


绘里亲没有消息,也就说她也没有找到那只小猫吧。那她现在是还在外面逗留吗?


虽然希并不觉得绘里是一个明知晚上会出现怪物,还会晚归的人,但以防万一,她还是决定发Line提醒一下绘里。


“啊,对了对了!”耳边传来急促的木屐声,希抬起头,本已经走远的宫司又气喘吁吁地回到她面前,手上还拿着一封信,“这个这个,呼,呼……这好像是你那个朋友掉的吧。”


“绘里亲吗?”希接了过来,扫了一眼,便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吼……又是情书吗?就算是当了教师后也是魅力不减啊。”


不,很难说,毕竟也是有那样喜欢师生play的人存在的。


“是,看样子是只能是她的了。”


“那就好,刚才掉在长阶那里,我还担心找不到失主呢。”说完,气息平稳下来的宫司再度离开,嘴边还念叨着“情书……年轻就是好啊”。


希微笑地目送着宫司远去,然后低头看着情书,嘴角的弧度又多了一丝狡黠。


嘛,在给你之前,咱还是帮你鉴定一下吧。希一脸贼样地倒出信纸,展开来,郑重地审阅起来。


但随着浏览的字数增多,希的嘴角逐渐平直,眯成月牙的眼睛开始圆起来。


当她看到最后一行的署名时,笑容荡然无存,所遗留下的空白,一下子被震惊之色占据。


“这,这是——?!”


————————


自从在神社和希分开后,绘里马不停蹄地寻找着小猫的踪迹,时不时地还拿着手机询问路人。


直到夜灯彻底取代了黄昏色的照明,她才泄气地停下脚步,在UTX大楼附近暂留歇息。


再这样在外面待下去的话……绘里想到了刚才希发给她的Line,抬头看了看UTX大楼的大屏幕显示的时间,差不多快七点了。


要到八点罪兽才会出现,而这附近离家也不远,要不再找一下吧?绘里缓缓地走在高架桥上,街边的路灯发出了苍白的光亮,和着黑漆的天空,宛如罪兽白洞洞的眼睛。


……果然还是回去吧。绘里强压下自己心底油然而生的恐惧,快步向着高架桥的另一端走去。突然,一条Line一下子止住了她的脚步。


“希?”绘里点开了消息提醒,只见希发的并不是文字,而是一张图片,内容似乎是一张写着字的纸。


绘里想也不想地放大图片,飘逸且潦草的字迹让她看得十分吃力。


“绚濑小姐:


贵安。烦扰您抽出时间来读这封信,在下实在是感激不尽。


先前在您家里的那次会面可能让你受到了惊吓,我对此真的万分抱歉。但是,那一次并不愉快的初见中,您的面孔始终都留在我的脑海里,难以忘却。或许这样说会亵渎您的美丽,但我还是想要告知您我的心意。


请您在看到这封信的这天晚上八点前去到芳林公园,我会在那里一直等着您。


那天与您相遇的清道者”


“这,这个是什么?!”明知这样大叫起来,希也听不见,但绘里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惊讶。


不过,希心有灵犀地发了一句:“这是绘里亲你掉的那封信的内容。”


绘里一惊,伸手摸进了空无一物的口袋。


嗯,确实是一封与信封相吻合的情书。


但真正让她感到惊讶的,是写信的人。


信里说想要告知心意……啊啊啊啊最避之不及的东西反而却以自己最难以应付的方式找上门来。这个星期就真的没点好事吗?!


“绘里亲真是太受欢迎了,连清道者都难以抵挡你的魅力。”希还幸灾乐祸地发着Line。


“你给我闭嘴!”绘里忍无可忍地打着字,指尖的力气大得仿佛可以把手机屏幕戳破一般。Line发出去后,绘里一下子泄了力,心累地靠着围栏,缓缓地滑坐在地。


怎么回事?我和那位清道者小姐不是只见过一次吗?那一次见面我有任何可以给人留下好感的表现吗?没有吧?毕竟就算是以前那些仰慕着自己,在向我告白前从未见过面的学弟学妹,他们至少还是对我保有“聪慧可靠的前辈”形象才会喜欢我的吧?不明白,我真的完全无法明白……


类似的疑问,就像那些告白一样,从高中起就如影随形。


每每看着那些红着脸向她告白的学弟或学妹们,她总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她与他们之间无形中隔着的墙。


漂亮,帅气,自信,成熟稳重……她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他们能有那么多的形容词来解释他们对自己的喜欢。


明明彼此根本就不熟知……绘里又看着手机里的那一封信,一张黑白相间的面具晃入了她的余光中,用镂空的眼部空虚地注视着自己。


绘里抬起头,日式的衣着,垂落至腰际的蓝色长发,左前的领口,清秀的面庞,略微闪烁的眼神。


绘里依旧坐在围栏旁,动也不动一下,就只是这样直直地和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清道者对视,平静得令人难以置信。


由一个不明来历,多次出入自己噩梦的鬼变成了自己的告白者之一,清道者的到来反而让绘里莫名地镇定自若,她叹了一口气,低下头:“请问,找我有事吗?”


“……我有话要跟您说,绚濑小姐。”深吸了一口气后,清道者的声线还是有些颤抖,像是在紧张一样。


看吧,果然。


“这个……”


绘里缓缓地抬起头。


“我有可以让您不再看见怪异的方法。”

“抱歉,你的心意我没办法接受。”


两人同时出声,然后一起陷入了沉默,原因都是对方意外之外的话语。


等一下,她刚才说了什么?!


冷静的面具骤然破碎,绘里“咻”地站起来,不顾亲疏地抓住清道者的双肩,诚恳地说:“麻烦你再说一遍!”


“诶?”面对绘里态度的180度大转变,清道者呆了呆,重复一遍,“我说,我有可以让您不再看见罪兽和清道者的方法。”


“真的吗?”


“千,千真万确,我已经为此准备了几天。”


听见这句话,绘里几乎要喜极而泣了。这一个星期日夜渴求的愿望终于能实现了!她终于能再拥有安稳的睡眠了!


“真的是太感谢……”绘里没有说完,突然反应过来,松开了清道者的肩,向后退了几步,严肃地盯着清道者,“等一下……为什么你要为我做这些?我们彼此并不熟知吧?”


仅仅只有那一夜的一面之缘而已。


“您是问……为什么吗?”清道者苦恼地皱了皱眉,似乎很不理解绘里问这些话的用意,“因为您那天看起来对拥有通灵体质这件事感到很困扰的样子啊。”


绘里注视着清道者的双眸,里面的直率之色真诚得无懈可击。


“……我知道了,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我们要去芳林公园那里进行除灵仪式。”清道者仰首望了望天空,“天色很晚了,差不多要尽快过去了。”


跟那封信上所说的地址所说的地址一模一样,传达出来的氛围却迥然不同,怎么回事?……比起这个,更重要的应该是……


“就我们两个吗?”


“是,只有我们两个。”清道者像没有看见绘里脸上的怀疑之色一般自然。


“……”


说实话,绘里依旧很不愿意去信任她。她有多清楚罪兽的可怕之处,就有多清楚身前这个能够在一瞬之间消灭一只罪兽的清道者何等强大。


据她对于从希那里听来的清道者和罪兽的来历的理解——如果罪兽是人类消极情绪与恶意的产物,那手沾人命的清道者(至少在生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也是使罪兽产生的罪魁祸首之一吗?即使现在是猎杀与被猎杀的关系,但清道者又能比那些不会说话的怪物高尚到哪去呢?


更何况,还有这一周以来的那些梦……


“唔……!”梦里的寒意从现实中的四面八方袭来,无形的记忆仿佛化为了有形的利刃,直直地扎进了绘里心底,引起了不明的一阵绞痛。绘里紧紧地用手捂住心口,难受得大口大口喘气。


好痛,简直像是快……窒息了……


她的眼前阵阵发白,晕乎乎地瞥见逐步放大的蓝黑色身影。


“小心!绚濑小姐!”坚实的外力稳住了绘里摇摇欲倒的身体,她下意识地反抓了回去,慢慢地缓过一口气,模糊的视野最后聚焦在近在咫尺的金色眼眸上。


“——!!”绘里刚要叫出声时,清道者自己率先松开了手,应激性地闪身退到了几米开外,简直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


“万,万分抱歉!我,我不是故意要接近您的!只是绚濑小姐您突然……所以才……”清道者张口结舌地解释着,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可怕的“恶鬼”似的。


“呃,啊,不……没关系的……”


说真的,她这个样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害怕她了。趁此机会,绘里排除了自己的个人情感因素,更加客观地衡量起清道者小姐刚才的提议。


假设,清道者小姐没有骗我的话,那按照希的话,她确实是有办法可以让我摆脱通灵体质的困扰;但若是骗人的话……我恐怕是没有办法逃脱生天的吧。


不知不觉中,绘里再度陷入到信任与怀疑的死循环里。


注意到绘里的默不作声后,清道者不禁也跟着收敛起慌张的情绪,金眸微眯,凝视着绘里愈发深重的脸色。


“我明白了,您似乎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考虑,绚濑小姐。”清道者突然出声,打断了绘里的思考,“今天就当是我是来提前告知您的,回头还有很多的时间可以供您慢慢思考。不管是几小时,还是几天也好,我不会在意的。”


微风从高架桥的栏杆穿过,轻轻地吹起了清道者深黑色的衣角,她的语气在绘里无视般的沉默中,变得异常地冷淡。从她的声音里,绘里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秋天的到来。


绘里看向清道者,她的神情如同她措辞严谨而疏远的话语一样,严肃中透露着一丝不悦。清道者的双眼平静得毫无波澜,却让绘里感觉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小心思都被曝露得一览无遗。


这是当然的,怎么会有人会因为不被信任而开心嘛。


“……”


看着绘里心虚地别开了视线,清道者微微叹息一声,将双手叠于身前,说:“没有其他事的话,绚濑小姐您还是尽早回家吧,免得遇到危险。”


“那么,就此别过。”清道者微微鞠躬,转身离去。


绘里凝视着她的身影,尽管仿佛随时可能被黑夜给吞噬,但那个身形依旧像初见时那般傲然坚毅。


【“那我请让好的鬼救我就好了嘛。既然是好鬼的话,那肯定会答应我的请求了吧?”】


……我是笨蛋吗?到现在还在狭隘地纠结这种问题。


“等一下!”已经走下楼梯的清道者驻住脚,回头仰视着楼梯上端的绘里,些许地流露出惊讶的神色。


“我跟你一起去。”绘里一个阶梯一个阶梯地走下来,站定在比清道者高一级的阶梯上。


清道者沉默了一下,往旁边挪了一步,预留出一块足以站人的空间出来,然后继续往下走。


这样寡言却直接了不少的清道者,令绘里不禁会心一笑,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占下了那个并肩而行的空位。


“诶……”一靠近过来,绘里饱含深意地发出了惊疑的声音。


“怎么了吗?”


“啊,不,没什么……”绘里移开视线,假装看着远处的街景,实则时不时地偷偷瞄着清道者的侧脸。


上次见面的时候,自己注意力被那些诡异的事情分散,所以才没有察觉到……原来她比自己还矮个差不多三公分啊。


跟严肃的外表不一样,身材出乎意料地纤细呢……一个普通且无聊的发现不禁让绘里暗自偷笑。


“绚濑小姐,”清道者闭了闭眼,淡淡地看向了绘里,“我的脸上有什么让您值得在意的东西吗?”


“……嗯?你指什么?”绘里决定装傻。


“您的视线……”清道者感觉自己刚才像是被X光扫描个透彻一般。她们跨过了路灯投下的一片光亮时,脸上淡淡的嫣红被清晰映亮,拼命想逃避并掩饰的眼神反而将她的心绪暴露得彻彻底底,“……太明显了。”


这是……害羞了吗?


牙白啊,竟然比水音还更容易调戏吗?绘里惊叹着,然后摇摇头,甩掉心里的杂念。


咳咳,克制,克制住自己,绚濑绘里。你要知道,万一逗弄过头结果让她恼羞成怒然后杀……不,现在看来倒不至于,直接害羞得撂担子走人还更有可能一点。


“哈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绘里赶紧偏开视线,“只是总感觉有点新奇,所以忍不住就……”


“……嗯,我知道。”清道者局促地低下头。


随后她们就不说话了,四周的气氛沉入了萧瑟的沉默中。


秋风悄然拂过秋叶原繁华的街道,并肩而行的两人,她们之间拘谨且不变的间距,足以让一阵阵途经此处的风冷漠穿过。


还不如自己一个人走呢……


绘里思忖还有没有什么可以摆脱这种情况的话题,但大多都否定掉了。


再怎么样也只是萍水相逢的人,真的有什么深入交流的必要吗?


“绚濑小姐,我能冒昧地问您一件事吗?”结果,海未率先打破了沉默。


马路上一辆汽车飞驶而过,明亮的车灯转瞬掠过清道者清秀的面庞,一明一暗,绘里不禁被吸引了注意。


“嗯,什么?”


“为什么您这么晚了还在室外徘徊呢?平常不是六点就回到家了吗?”


“因为今天侦探社……啊,那是我朋友开的,硬拖我加入的,她们接到了一个寻找走失小猫的委托,所以我就一直在外面找……”


“……”清道者微微挑了挑眉,有意无意地看了看自己的脚边,“那只小猫是长什么样子的呢?”


“白色的。”


“白色……嗯……”清道者摸了摸下颌,沉吟了一声,然后往她们身后指了指,“是像那样的吗?”


诶?两人同时驻住了脚。绘里随着清道者的手指一看,一只白色的小猫远远地跟在不远处,随着她们一同停下,长长的尾巴弯成了问号状——跟穗乃果发来的照片一模一样!那就是她要找的走失的小猫“冬酱”!


居然就在这么近的地方……绘里惊喜的同时,也小心谨慎地屏住气,轻手轻脚地向冬酱迈进一步。


看着这名陌生的金发女人不明不白地想靠过来,冬酱敏感地后退了几步,“咴噜噜”地压低身子,对着绘里龇起尖锐的银牙。


不行吗?那要我怎么把它带回委托人家里啊?绘里苦恼的神情,被清道者看在了眼里。


“您是要让它过来是吗?”清道者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诶?你有办法吗?”


“倒也称不上什么办法。”清道者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身子,面带微笑地对着远处的冬酱招呼道,“过来,过来这里。”


冬酱眨眨眼,前爪缓缓抬起,向前落下了一步,犹豫了片刻,像风一样轻灵的白色影子“嗖”地窜进了清道者的怀中。


“好乖好乖。”清道者熟练地顺着冬酱的软毛,眯成月牙的眼睛溢出了柔和的笑意,随后怀抱着冬酱站起身,看向了瞠目结舌的绘里,“这样就行了吧?”


“啊……等一下,不是说猫是很怕生的吗?”绘里一时间无法理解这相差过大的区别对待。


“嗯?几天前的话,确实是想您说的那样没错。”清道者眼神干净地歪了歪头。


“那……中间这几天发生了什么是吗?”


“是啊。这孩子不知道为什么,从几天前就开始跟着我,但又从不靠近过来。”清道者将冬酱举到自己的面前,注视着冬酱慵懒得半眯起的猫瞳,脸颊不禁有些气鼓鼓的,“我也是,想了各种各样的方法,找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喂给它吃,它现在才会稍微亲近起我的。”


“喵呜。”白色的猫尾悠悠地晃摇了一下。


“那你还真是努力啊……”绘里看了看老老实实地蜷回清道者胸前的冬酱,放心地继续往公园方向走,“兴趣意外地可爱呢,清道者小姐。”


“可……!这,这跟可爱没关系吧!而且这才不是什么兴趣,只是正常情况下,这种通灵的小动物都不怎么敢接近我们这种清道者,所以稍微对它有点好奇而已……”清道者快步跟了上来,絮絮叨叨地不断辩解道。


就这么在意“可爱”这个词吗?


“那你现在知道它为什么要找你吗?”为了防止自己再次对这个可爱生物说出这个禁忌词汇,绘里赶紧转移了话题。


“嗯?这个嘛……”清道者微微一愣,过激的语速缓了下来,“可能是因为它想找我帮忙吧。”


“你听得懂它的话?”


“不,直觉而已。”清道者用拇指轻轻磨搓着冬酱毛茸茸的耳朵,“或者……是有感觉它和绚濑小姐很像的缘故吗?”


“我?”绘里低头看了看那只依旧用着警惕目光瞪视自己的冬酱,“……哪里像了?”


“嗯,比如说……”清道者沉思了半晌,直白道,“明明想找我帮忙,可又因为害怕而不敢接近我之类的?”


“咕!”绘里遭到了会心一击,勉强弯起的嘴角皆是尴尬的笑意,“你……你知道啊。”


“多少猜到会是那样的。”


“……不会让你感到不适吗?”


“在像您这样的普通人面对未知事物的时候,那样的做法才是最明智的,我并不讨厌。”清道者摇了摇头,面色平静,“换作是我,大概也是会像您这么做的吧。”


“但是……还是多少会有点不开心吧?”绘里想到刚才在天桥上的那一幕,“不是所有的事被认定是合理就能让人轻易接受的。”


“被看穿了啊……这也没办法,绚濑小姐是我第一个遇到的普通人,情感应对还是略微有点经验不足。”清道者苦笑了一下,“像您这样的人,我该给出多少期待,多少关心,多少信任,似乎还拿捏不好。”


信任吗?夜幕如泼上了浓墨一般黑不见底,尖尖的月牙藏进了厚重的乌云背后。街边的路灯在昏暗的此刻显得异常可贵,也让那些投在她们身上大树与车辆的影子,愈发深邃。


在隐秘的时间里,与藏于影子里的人说着隐秘的话。绘里突然间有一种想借机一吐为快的冲动。


“知道吗?我到现在还是有些怀疑你的好意。”


“嗯。”


“知道的话,为什么不拒绝我?顶着他人不信任的眼光并不好受吧?”


“绚濑小姐希望我不帮你吗?”


“我没有那样希望,我很谢谢你愿意帮我。”绘里的手不自觉地捏皱了提包的边角,“只是……你就算拒绝了,我也觉得没什么问题。”


清道者转头看着绘里平视前方的侧脸,面色柔和了下来,轻笑道:“绚濑小姐,果然是个好人呢,虽然有点不坦率。”


“这,这跟是不是好人有什么关系吗?”


啊咧?感觉在哪里听过啊?类似的话。


“没什么,只是不由得想这么感叹一下。”清道者再度望向前方的十字路口,“而且……嗯,原来绚濑小姐是这样认为的啊。”


“什么意思?”


“您说你仍旧‘有些’怀疑我,也就是说,您现在开始‘有些’信任我了,不是吗?”


清道者停下了脚步,路口处接连不断的车影令她暗色的身影模糊了轮廓,眼底清明的光却宛若悠远的灿星,在转瞬即逝的暗幕中熠熠生辉:“只要这一点点信任就够了,光是这一点,我断然不会拒绝帮助您。”


“唔……!”


这个人怎么回事啊?!现在这种时代这么好心老好人只会吃大亏的好吗!不对她是鬼吃不了社会的亏……唉……


“我说啊,清道……”


“话说回来,接下来我们该哪里走呢?”


“……”


等一下,这个话题过了也太快了吧。还是说刚才那句话根本就是她随口一说的,只是我一不小心太放在心上了吗?——真的是,我为什么要想那么多啊。赶紧消除掉通灵体质赶紧告别走人就够了,清道者小姐有没有吃亏,人品好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不是你说要去芳林公园的吗?”


“那是一开始的预定。”清道者将怀中的冬酱颠了颠,“但现在的话,我觉得让它跟着我们去太危险了,保险起见必须先把它送回去主人家里才行。”


“喵~”冬酱抬了抬挂在清道者手臂外的爪子。


“……我的朋友说,罪兽会在八点后出现,而你的信上面也特别交代了要在八点之前赴约。”绘里严肃道,“现在要是把它送回去的话,可能会超时的,那样真的好吗?”


清道者虽在刚才决定要先把冬酱送回去的时候就考虑到这种情况,但是最让她意外的是绘里会这么直截了当地提出来。因此,她呼了一口气,向绘里保证:“请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置身于危险中的,以武士的尊严起誓。”


清道者胸有成竹地挺直腰杆,脸上袒露着干脆利落的坚毅神色,令绘里不由得想毫无保留地去信任她。


又来了,这样纯粹的善意和正气。


“真是古老的说法呢,武士什么的。”但绘里拒绝了,因为那样的信任对于与自己交集不深的人来说,无疑是在给对方施加负担。


“……我看上去再怎么年轻,也已经是过去的亡灵了。”清道者似乎对于“古老”这个词特别耿耿于怀,“观念落后一点也是正常的。”


“是是,快走吧,武士小姐,不然你就守不住承诺了。”绘里摆摆手,率先向着群组里穗乃果发出来的矢吹家地址的方向走去。


“唔……”清道者憋屈地轻咬嘴唇,小声地嘟嚷着,“我明明是认真的……”


感知到清道者稍稍收紧的臂弯,冬酱眨眨眼,慵懒地把脑袋搁在她的手臂上蹭蹭。清道者低头苦笑了一下,便虚幻了身影,如流光般跟上了远去的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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