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海】冰河之上

第57章 第五卷⑧(下)

四周的景色仿佛世界正在重组般剧烈震动,但紧接涌上来的却是一阵突如其来的恶心感,非要类比的话就是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被空腹拉上了过山车,并在上面一连经历了四个360度大回旋之后想吐却什么也吐不出去来的干呕。


这样的感觉挤榨着绘里的神经,让她的腿无力站直,只能下意识地扶着身旁似乎是石头一样的支撑物,缓缓地屈膝、跪在了地上。倒流的胃液直逼咽喉,但除了捂住嘴强忍着,也没有其他遏制住这个生理反应的办法。


一股巨大又分辨不出其来源的轰鸣压迫着耳膜,但没过多久,它毫无预兆地停止了下来。与此同时令人不适的晕眩感也像它出现时那样兀然地消失而去,唯有胃液又苦又涩的气味残留在口腔里。


“……哈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缓过劲来的绘里松了一口气,她的手放在“巨石”上借力站起身。环看四周,她依旧身在嵯峨野竹林的小径上,但别说吾彦和其他老师,甚至连普通游客的人影都见不到。置身于林间,她不但听不到任何声音,而且还感受不到一丝空气与风的流动,以至于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像回音似的在这片区域里传得远远的。


身下地面时不时传来的微微震荡,即便行履平地之上也难以站稳脚跟,她不得不继续扶着身旁的“巨石”稳住身体——但,反馈于手上的却显然不是石头那般粗糙的触感,而是比眼前的状况更反常理的“缥缈虚幻”。


……不要看。


绘里慢慢地转头看去,头每偏一分,心中的警铃就更响亮一分。


不要看。


当“巨石”的正体彻底进入了她的视线,立刻轰然取代了起初不知为何将其固定为“巨石”的认知。


不要看!


——像是要把自己伪装成真正的石头那般,一个陌生的男人一动不动地抱头蜷缩在那里,身上那件熟悉的黑色羽织印证了他清道者的身份。


“——!!!”


绘里放在上面的手猛地推了“他”一把,随后坐倒在地,畏怯地后挪着远离。但“他”还是没有反应,看起来简直和竹林的环境融为一体般的毫无生机。


太诡异了,实在是太诡异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潜意识一直在警告自己不要再试图理解这里的一切,但绘里还是把被吓得涣散的理智尽数拾了回来。情绪多了些许的暴躁,但仍旧在可以掌控的范围。


……所以自己是误入进了一个类似于结界的地方吗?


绘里冷静地掏出手机,亮起的屏幕同样在闪烁着异常的噪点,其闪烁的频率和地面传来的震动基本相符,且震动停止时,屏幕上的异常也会跟着短暂地消失,并随着下一次轻微地震的开始再次出现。


这怎么看都指望不上了。


绘里摇摇晃晃地撑着地面站起来,在和那名古怪的清道者保持恰当的安全距离的情况下,将自己来到这里时所处的位置附近巡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术式或出口——看来原路返回也无望了。


“现在,该怎么办……”


一筹莫展的绘里喃喃自语。抱头蹲防的清道者还是在忠实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石头),并未因为绘里的无助而突然觉醒过来,施以援手。


虽说一般来到这种危险的地方最好的对策是“待在原地不要随意行动”,但直觉告诉自己,面前这个清道者或许就是长久地蹉跎于此,才会被同化成这里的一部分,变成自己所见的这副模样。


那就向前走走看吧。万一真的遇到危险,就试试看能不能用海未给的符纸把她叫过来……希望她现在不是在和恶兽战斗的途中。


绘里将手伸进口袋里,确认了布囊的存在,便一边留心警戒着,一边沿着竹林小径向前移动。以防万一,她还从年久失修的竹围栏上,掰扯下尖端锋利的一截竹扦,拿在手上防身。


渐渐地,绘里习惯了地面或烈或缓的震动,即使不借助一旁的稻草围栏也能安然行走(主要是她怕会不会连围栏都是某个迷失在这里的清道者变的)。


后来她发现,这样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在震动持续与停止的交错中,她逐渐能看出哪些是这个空间里本来有的事物,哪些是一不小心混入这个空间,“成为”里面的竹子或落叶的清道者和普通人。“他们”大多表情虚无,眼神空洞,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已经来不及挽救”的气息。


但这不禁让绘里多了一个猜想——莫非其实这个空间本身并没有在发生震动,而是她自己在这个空间的“存在”不够稳定,才造成这样的错觉呢?


这样去理解的话,很多事就说得通了——自己的存在和这个空间不够契合时,“震动”发生,同时意识不受空间的影响或干扰,所以能轻易地辨认出迷失在空间里的人们;反之,“震动”停止,她被认定是空间里的存在而受到意识干扰,所以才会把那些人看成是空间里这片环境的一部分。


唔……总感觉无论是自己的状态太过于偏向哪一方都不是很安全呢。太偏向前者,可能会被排斥到空间外面,怎么想都是死路一条;太偏向后者,下场大概就是这些变成这个空间一部分的人们这样,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不过死了,那又能怎么样?


绘里用着一种超乎寻常的冷静心态分析着自己现在的处境,哪怕是借此知悉了自己发生意外的概率之大以及其后果之严重,也没能让她那逐渐冰封起来的内心动摇半分,倒不如说是更进一步地加快了结冰的速度。


说实话,我已经不知道,“努力让自己从这里逃出去”,这件事本身有什么意义了。


毕竟,比起回到原来的现实中,然后像简·史密斯小姐那样一点一点地垮掉身体,一点一点地拖累身边的人,一点一点地坠入死亡……直接被永远地困在这里,变成别人眼中的“神隐之人”,或许还更好一些。


绘里突然停下脚步,倒不是因为她此刻心中的消极心理作祟,而是不远处终于出现了除她以外的活物——也不能算活物,身上的黑色羽织和头上戴着的花纹面具,似乎是两个肃正巡的清道者——两者正在激烈地缠斗在一起,难舍难分。一人像是要自杀般追击着他的敌人,嘴里还叫喊着“你这家伙!你这家伙!!亏我还这么信任你——!!!”;后者不慌不忙地躲避着一次又一次的攻击,落笔有神地往展开的卷轴上画着一只又一只的猛兽,并随着最后一笔的落下,画卷中的猛兽便从中飞出了,在半空中由油墨状转变为实体的生物,扑咬向不断挣扎反抗的清道者,然后被陷入暴怒的对方斩杀,化作一滩墨水洒在地上。


可谓是“虎”与“蛇”的斗争。


但那只是表面上的,在旁观者的绘里看来,胜负基本已经决定了。当这场战斗陷入拉锯战,前者的灵魂被仿佛无穷无尽的“画精”渐渐磨损,后者尽显游刃有余之时,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虎”不是真正的虎,只是一头被拔掉了牙的猫科动物;“蛇”也不仅仅是蛇,而是会用身体一点点地将猎物绞杀,直至无力挣扎,便将其一口吞下的巨蟒。


于是,比她所预料的更快地,力竭的“虎”被三只“画精”压制在地,并被皮开肉绽地撕咬着。“虎”发出了绝望的惨叫,但却还是毕其功于一役地将手中仅剩的武器掷向“蛇”,想将他的“清道者权限”击碎,试图扭转局势。


面对一眼即可看破的垂死挣扎,“蛇”只是偏了一下头,那发寄托了“虎”全部希望的一击就这么被躲开了,仅仅只是将“清道者权限”击落了下来隐藏于其下的冷然无情的面庞暴露了出来,同时也映入了绘里微缩的眼瞳中。


那是……什么?


掉落在地的“清道者权限”激起了心中不安的涟漪。


为什么,只是第一次见的脸,会让我觉得这么……


如果说梦魇带来的是纯粹的恐惧,那么眼前这个素不相识的肃正巡清道者则是让她不自觉地泛起一阵混杂了无力、逃避、憎恶等种种情绪的恶寒。


忍不住倒吸的凉气,瞬间令绘里在这个空间至今为止一直有意识地“屏住呼吸、极力降低存在感”的努力彻底破功。等到她觉察到自己的疏忽而飞快捂住嘴时,“巨蟒”已经朝自己看了过来。


——地面的震动恰逢此时暂且止住了,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被视为这个空间中的一员。


“……”


他明确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毫无波澜,俨然在看着一只不起眼的虫子。但从埋在“虎”身上撕咬着的一只画精似乎收到了无声的命令,猛地起身朝自己咆哮着冲来这点来看,自己在他眼里还算是属于“光是存在就很碍眼”的那一类虫子。


不过绘里求生的本能还不允许自己就这么如对方所愿地被干掉。


“——!”短暂的茫然空白从脑海中迅速褪去,瞬间判断出自己现在逃跑也已经来不及的绘里,下意识地将手中防身用的竹扦横在了自己的身前。


“啪——咔嚓!”


虽然好巧不巧地挡住了画精扑过来的一击,但竹竿也被那气势汹汹的一爪拍断成了两截,同时绘里自己经受不住扑击所带来的冲劲,身体失衡地向后摔倒在地。


“嘶……!”结结实实地摔在满是沙粒砾石的地上,绘里只觉得自己着地的后背火辣辣地发痛,一阵发黑的视野中隐隐瞥见了画精紧接而来的血盆大口。这种从来没碰见过的情形令她的大脑犹如宕机般嗡嗡作响,但却转瞬即逝地闪过了一个月前海未在公园对付罪兽时的其中一种做法,身体也不自觉地照做着付诸了行动——


她抬起手,将其中一截竹竿卡进了画精张开的嘴里。


“嘎嗷嗷嗷嗷嗷——!!!”画精的大口无法如愿地咬合上,反而让绘里有可以施力的点而把它死死地抵住,并将她暴露在兽牙之下的头部一点一点地远离那仍在使劲靠近过来的,散发着野性恶臭的大口——这不是从画里跑出来的吗?为什么连散发的气味都像真的一样?!


“咕……”在既短暂又长久的僵持下,卡在画精嘴中的竹竿不堪重负地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被蛮横的咬合力折断似乎是迟早注定的事。而且,连知性本身都不具备的画精,也已经放弃了单纯的咬杀,即将要转而用锋利的利爪挥向自己——


……都说了,我还不打算就这么被干掉。


就在画精要用挥舞而来的巨爪撕裂她时,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驱使着的绘里,趁着它些许卸掉了头部朝自己压迫过来的发力,抓到了那稍纵即逝的空隙,将自己手头上的另一截尖锐竹扦,蓄力着向后一拉,然后一把刺入了画精的口腔,直接从它的上颚捅穿到了后脑勺 ……!


没有任何血肉和骨骼的阻碍感,刺穿得异常顺利……果然,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像是一回事,但实质上只是一团墨块而已。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代替鲜血溅在绘里脸颊上的是几滴墨水。尽管其内在根本没有任何可以让它形成痛觉的要素,但画精却真的像是在真正的野兽一般,因绘里造成的创伤停下了攻击的蓄势,而痛苦地直立起身子,发出令听者心里发毛的哀嚎。


但不管怎么样,幸亏它还能感到疼……!绘里空出来的双手撑着地面,以此借力往画精因直立而朝着她裸露出来的腹部,使出浑身解数地用力踹上了一脚。不仅让它发出又一声悲惨的呜鸣,还顺便反推着自己的身体向后退滑了半米。


“哈啊……哈啊……”绘里一边惊魂未定地喘着气,一边微微颤抖着手将口袋里的布囊勾了出来。


我记得,只要把符咒用力捏紧就可以触发……


看了一眼还在扭曲着身子想拔出竹扦的画精,绘里刚要用尽身上最后一点力气攥紧布囊,眼前、甚至是大脑中的一切,就像是自己突然被抽走了所有脑神经一般,刹那间变得一片漆黑……


“唔……!”


……缓过神来时,布囊已经孤零零地从她的手中掉落在面前的地上,而她自己则是捂着血循环不足而缺氧的头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发烫燥热的五脏六腑,与此相反开始发寒的皮肤,鼻腔间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无一不是在告知自己:她的身体经过刚才的爆发,此刻已经被透支得濒临极限了。


……放在以前,她可能会认为是昨晚睡眠不足导致的,也可能认为是肾上腺激素异常失效导致的,甚至可能认为是这个异常空间的持续震荡导致的。


但现在,知晓了原委的自己,万分笃定将自己推入“万劫不复”之中的根源为何物。


——因为,就在方才险些休克过去的时候,她已经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冰河之上的寒气。


“呵,呵呵呵呵呵呵……”


面对着将竹扦彻底折断、摇摇晃晃朝自己而来的画精,绘里不禁低低地笑出声——笑自己羸弱不堪的身体,笑刚才拖着这身“残躯”反抗到现在的自己的求生本能,笑眼前这个自己终究逃避不了的早逝命运,笑自己即使救命的布囊触手可及也还在用“或许就算用了符咒,海未也不一定能成功传送到这个古怪的空间”的理由为她自己开脱的愚昧,笑自己仅因如此就陷入自暴自弃的绝望的软弱。


像是被风吹动一般,林间的株株长竹被蓝黑色的影子掠得往同一个方向簌簌飒飒地歪斜。


……嗯,就这样吧。


笑声像断流的河水般停歇了下来,绘里笑累了的嘴角无力地垂下,黯淡的蓝眸越过了恼羞成怒前来“复仇”的画精,望向了始终面无表情旁观着的“蟒蛇”。


反正只要他想,像这种把自己折腾得够惨的画精要多少有多少,从一开始就毫无胜算。甚至有可能哪怕海未来了,事情也不会有太大的转机。


快速交错的木屐声和随之而来的劲风,将散在泥地上的竹叶悉数扬起。


绘里敛回视线,低垂下来的双眼渺茫地盯着那只深蓝色的布囊。打从心底彻底放弃的她浑身脱力,连阖上双眼的气力都没有。


“吼——!!”


如今有这么一个毫不抵抗的猎物摆在眼前,画精直接将它的利爪,呼啸着割开空气,朝绘里迎头劈下——


然,刀光先一步而至。


“噗嗤。”伴随着犀利的剑鸣,液体爆裂开的声音突兀响起。绘里眼神满是愕然地望着面前替自己遮挡住被斩成两半的画精喷溅而出的墨水的背影,眼看她不由分说地将手中沾染了墨汁的太刀切换成了木弓,架于其上的箭矢对准了神色竟产生了一丝动摇的“巨蟒”——后者也不打算只是呆愣着迎接这个不速之客,立刻提笔又召出了一只迅猛如鹰的画精,展翅破空而来。


……海未?


迎着鹰形画精的突击,眼神凝重的海未一连射出两箭,皆被它扑打着翅膀,调转身形“躲”了过去。然后它的尖喙直直戳进了举弓来不及格挡的海未的左眼,钩爪深深地扎进了她的肩膀里。


“……!”海未抬手扼住画精长满箭羽的脖颈,想将它从身上扯下来,但越是用力,嵌进自己肩膀的利爪反倒是收得越紧,以此划出了好几道长长的伤口。


“巨蟒”轻蔑地勾了勾嘴角,哪怕这朝他的方向飞来的两发箭矢也没能让他挪动半步。刚要从画卷中召出盾牌来防御,他却注意到这两根箭矢看似是射向自己的,实则从他的身旁一刻不停“嗖”地经过,直奔他身后的——


“噗!噗!”


依次中箭的两只画精化为两滩墨水。失去画精的压制,仍剩下一口气的“虎”趁着两只画精的灭却之际,挣扎着从地上蹦起,逃往了竹林小径的另一端;与此同时,海未松开画精脖颈的手里幻变出一支单独的箭矢,反手用力刺进了画精的头部。受到致命伤的画精身体一僵,然后被海未捏住翅根,像一块融化了一半的墨团般被甩到了地上。


“等……!海未!你没事吧……?!”瞬息万变的情形让绘里应接不暇,她刚要站起来,海未就突然回身单膝跪下,面朝着她伸出手。


“趁现在,我们走。”左眼仍血流不止的海未并不打算多加解释,便立刻横抱起绘里,脚一蹬,一跃而过了高高的稻草围栏,往植株密集、地形崎岖不平的竹林深处逃离。


“……”


透过竹子间的缝隙,绘里隐约望见那个难缠的“巨蟒”并没有对她们穷追不舍,而是转头赶去抓逃跑的“虎”。


——看来海未是清楚那个清道者的行为逻辑,才会选择如此冒险的做法。


经历了颠簸起伏而狂跳不止的心脏逐渐平稳了下来。收回视线,绘里看向了海未神情严峻、始终注视着前路的侧脸,又回忆起先前差点亲手把自己葬送出去的一切种种,最终略带惭愧地移开了眼。


————————


之后的事,转移、修整、治疗、清理身上的墨渍,这些本该由自己完成的事,基本上都让海未默默代劳。而她则像是暂时失去了自理能力一般,任由海未用从神社盛来的清水擦拭去面颊上的点点墨迹——听海未说这些墨水似乎有追踪定位的力量,为了防止被那个危险的清道者再次盯上,必须要尽快洗净。


一方面,身处于这个陌生又奇怪的空间里,绘里不觉得自己能比海未更熟悉这里,能作出什么更具建议性的举措;另一方面……她真的累了,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尽管“停止思考”是她最讨厌的事,但现在宁愿沉浸在自怨自恶的死循环中,她也暂时是不想再多思考些什么了。


不过有一件事她很在意。


“——为什么海未你会在这里?”


对着海未近在咫尺的金眸,绘里低声问道,声线里难免多了一丝疲惫的沙哑。


“嗯?”海未抬眼看向绘里,将用来擦拭的手帕搭到木桶沿上,一脸理所当然道,“因为我这次的目标就在这个乱时之境里。”


“啊……这样,那可真巧……”心情还处于低落状态的绘里不禁无语了一番。


“而且这个问题是我更想问的。”海未轻叹一口气,再度拿起手帕,将其中的污水拧了出来,“为什么绘里会在这里?明明我在进来之前就已经把入口封印了,除我以外的人或清道者都无法进出了才对。”


“我也不知道,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这里了……”绘里回想了一下之前的经历,然后用着一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气随口一说,“不会是海未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对我的身体做了一些什么吧?真是大胆呢……”


“什……!不不不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发誓我绝对没干过那样的事……”海未先是涨红了脸,坚决否认着,但话说到一半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表情陷入沉思,然后转而豁然开朗,“……啊,原来如此。”


“什么啊,结果还是真的干过吗?”


“都说了没有!”为了自己的清白,海未将她动身逃离前顺手捡回来的符咒布囊拿了出来,“恐怕是因为这个符咒上有我的灵力,所以入口的封印式把你误判成我,于是让你进入这里了……不过也正是因为绘里你带着这个布囊,我也能因此感知到我自己的灵力气息,才能及时赶过来的。”


“哦?真是一个健全的原因。”绘里点了点头,脸上少见地没有流露出像平时那样调戏自己成功的得意神情,让海未有些不习惯。


“姆……真的是,随便你怎么想。”海未放弃了和绘里较真,转而将布囊递还给她,“好了,绘里,这个还是请绘里你还是继续拿着吧。”


“嗯。”


“……为什么,刚才不用符咒把我叫来?”


绘里伸过去的手滞在半空中,她与海未充满担忧之色的单眼对视了片刻,心中五味杂陈,但还是勉强地扬起了笑容:


“本来想叫的,只是一切都太突然了,一不小心被吓得手抖了一下。”


“……”果不其然,海未沉默不语,垂下去的面庞溢满了懊悔与后怕,“……抱歉,绘里。之后我会对符咒再进行改良,让它可以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主动触发。”


“……”


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自己。


她也知道是自己的谎言在加重着海未的心理负担,可是 ……“其实是我自己想寻死的”,这种话要她怎么说得出口。


“那个……海未,”除了转移话题,绘里实在想不到自己还能做什么,“你的眼睛,一直这样下去没问题吗?”


她指的是海未刚才被画精啄伤的左眼,虽说已经没有在流血了,但一直紧闭着,没有任何恢复过来的迹象。


“嗯,没事的。”海未摸了摸自己的左眼,解释道,“虽然看起来是受伤了,但我左眼的视觉并没有受影响,暂时置之不理也毫无大碍。”


“所以你的左眼其实还是看得见?”绘里对着海未的左眼摆了摆手。


“正是如此,比如说……”海未笑了笑,抬手将粘在绘里鬓发上的细小“毛絮”摘了下来,“像这样附在你头发的小东西我还是能看得一清二楚的…………诶?”


低头一看,捻在指尖的那一撮,明显不是那种话一缕一缕交织而成的布料纤维,而是动物特有的柔滑细腻的皮毛,洁白无暇,其中还隐隐交杂了一根红色的毛发。


正巧,她知道这附近可能有这种颜色的毛皮的“动物”,也清楚绘里今天上午的行程表。


“——绘里。”


察觉到海未突然沉下的语调,绘里的眼神一凝。


“你进去过了此岸书库?”


“……”


绘里没有说话,但兀自撇开的眼神,在海未看来基本是默认了。


“……你知道了多少?”


联系起在乱时之境找到绘里后,她那一系列不自然的反应后,海未觉得她所知悉的只多不少。


“……”绘里依旧不肯出声。


“绘里,书上写的那些症状其实……!”——跟你的真实状况还是有所出入。


“别说了。”


可是,无论她想解释什么,都被绘里冷冷的一句制止( 连言灵都不算)给扼死了话头。海未的瞳孔震惊又哑然地一颤,其中则倒映着那双不知何时已经自我冰封起来的蓝眸。


“……别说了。”绘里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双臂,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随身体一起微微颤抖着,“我现在,不想聊这个。”


如果连海未都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光是想象一下就受不了。


“——”


有那么一瞬间,海未不禁怀疑起自己这一个多月做的这些是不是根本就毫无意义——因为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既没能找到绘里的灵魂,也没能让得知真相的绘里免于对尚未既定的死亡的恐惧。


……世界上还有比我更无能的清道者吗?


比冰还要僵硬、比死还要无助的静默,在竹林间逐渐蔓延。但最终,还是绘里的理智先化开了习惯性用来保护自己的寒冰,打破了沉默:“——抱歉,是我太情绪化了……明明这种无可奈何的事,也不是海未你想让它变成这样。”


“绘里……”


“等我们能从这里出去的时候再说吧。”绘里勉强且苦涩地勾起微笑,“在此之前,稍微,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冷静一下……好吗?”


——至少让我有足够的时间,把这些消极轻生的念头打消掉。


“………………嗯,我知道了。”


感受到绘里透过轻柔的语气所传达来的认真之意,海未重振心情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起身走到木桶边,半跪下身,对着木桶郑重地双手合十。紧闭起眼的虔诚模样让绘里从低落的状态走出来了一些,转而疑惑起海未的行为。


没错,我之所以会来到乱时之境猎杀恶兽,正是为了解决绘里的灵魂问题——虽说只是治标不治本的一步,但若是连这步都放弃了,之后的事也自然无从谈起。


确认了自己的目的和决心后,海未分开合十的双掌,摸向了木桶,举起、朝自己的方向倾倒下去——


“哗啦——!”“神明之水”倾桶而出,迎头将海未的全身淋浇个遍,并顺便冲刷掉她脸上、伤口、羽织与和服上的墨渍,沿着海未的灵体淌下,洒落在地。


看完了全程的绘里只觉得皮肤一寒……还有就是对着海未洁净如初的和服感慨一下有没有哪款可以做到如此强效去渍的洗涤剂。


“想要离开这里,‘原路返回’是行不通的。”海未放下空掉的木桶,再度看向绘里的只眼金眸像是被洗去了情绪的杂质般,重回清明的透亮,“只能麻烦下绘里,跟我一起前去乱时之境的‘核心’。虽然我想猎杀的那头恶兽大概率也会在那里,但是让你留在原地,只会更加难以离开这里。”


——之前肃正巡的人能逃离这里,都是依靠副组长莲切小姐的能力和组长真浩先生在入口处替她们牵住了“线” 。而如今她们两个人,无论是乱时之境外还是乱时之境内,都是孤立无援的,除了这条路别无选择。


“核心?”绘里下意识地理解成了地理意义上的“核心”,环顾四周,“在哪里?野宫神社吗?”


“嗯……差不多是在‘1953年’的位置。”然而慎重思索后的海未说出的是一个毫不相关的年份。


“……什么?”


等一下,乱时之境的“时”,难道是时间的“时”……?


“绘里你的手机上应该看得到吧?”


“这……让我看一下。”


绘里亮起手机,上面的屏保仍伴随着“孜孜不倦”震晃着的空间,不断闪烁着繁多的噪点,每当绘里想盯紧能清晰显示的时间,就会被闪得忍不住眨眼,然后又一次错过看清时间的时机。


“不行,我看不见。”绘里放弃地揉了揉累得发酸的眼。


“居然是这种情况吗……”海未凑过来,看了看绘里手机上的异状,略微思考了一下,然后俯下身,牵起了绘里的另一只手,“那如果这样试试看呢?”


海未被清水大剌剌冲洗过的灵体并没有因此沾染上一分湿气,握上来的手仍是像以前那般若有似无的触感。但更神奇的是,仅仅是将手掌简单地贴在一起,绘里就感觉那持续至今的地震在一瞬间内从她的世界中祛除了出去,不但让她备受地震困扰的大脑神清气爽了许多,而且拿在手中的手机也像在外面的时候那样正常显示了: 1980年X月X日。


嗯……尽管很难接受,但她已经充分理解了这里是一个类似于时空隧道的地方了,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这又是怎么回事?”绘里将两人握在一起的双手举起,看向一脸“果然如此”的海未。


“天生体质如此,但更具体的原因我也不太清楚。”海未似乎已经对类似的疑问习以为常了,“但在这样的场合能派上用处,我想还是‘有胜于无’比较好。”


“唉……”愈来愈多的奇怪“设定”强行挤占了大脑用于担心害怕的空间,绘里觉得自己可能会比她自己预想中的更快地振作起来,“等一下要好好解释清楚哦。”


“是,遵命。”


些许欣慰地眯起眼,海未轻快应了声。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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