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海】冰河之上 
第68章 第五卷⑪（下）
“哇呜——！这一趟下来真的是战果丰硕！”
高举着手中四种不同款式的购物提袋，大津老师领着将好几家特产店“搜刮”个遍的教师队伍，走在回去大巴车放东西的路上。
“大津老师，你是不是买得有点多了？”原本担忧着自己是不是消费过度的清泽老师，在见到了大津老师的购物袋数量后，一下子安心了不少，“你这样带回去东京不会很不方便吗？”
“管它的，比起这个，看到合适的东西不买怎么行！”
买买买上头的大津老师身体变得像大脑一样飘忽，肆意荡甩起购物袋，转着身子。有那么一瞬间，旋转的视野里撞入绘里只提着一个购物袋走在倒数第二个的身影，令她疑惑地定住了身，问：“诶？绚濑老师？你怎么就买了这么一点？”
“嗯？你问我吗？”被突击问话的绘里愣了愣，然后面色平静自然地答道，“只是没看见几个算得上比较心仪的特产而已。”
“诶？是吗？”——可是刚才的店不都是你推荐的吗？
在大津老师百思不得其解之际，落在最后面的小野寺老师，终于提着六只袋子，步履艰难地赶上了她们。
“呜……你们，慢点……”像是要把东西碰砸在地似的，身娇体弱的小野寺筋疲力尽地放下手上的提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看吧，花见小路就是有着将人的购物欲诱发出来的可怕魔力。”大津老师对此发出了满是敬畏之心的感慨，“花见小路，真是恐怖如斯……！”
“是是是，我知道了。”清泽老师一边搀扶着几乎要跪倒下去的小野寺老师，一边敷衍道，“别再说那些有的没有的了，赶紧过来帮把手，大津老师。”
“啊，是……”
她们各自分摊了小野寺手中的购物袋，并空出一只手，一同将累垮的小野寺老师架扛在肩上。临走前，大津老师不忘回头对绘里说一声：“我们要把小野寺老师送回大巴上，之后我们大概会直接在车上待到自由活动结束后，再和学生们集合。绚濑老师你怎么打算？”
“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想再多看看几家店，再多买一些特产。”绘里笑着对她们摆了摆手，嘴角扬起的弧度虽恰到好处，但却莫名透出一丝僵硬，“等走累了，我会回去找你们的。”
“好吧，今天可别再迷路哦。”仍对昨日绘里在岚山如同神隐一般的离奇走失感到心有余悸，大津老师顺便叮咛了一句，这才转身和清泽一同带着小野寺往大巴停车点走。
“……”
即便三人的身影已经远去，绘里脸上挂着些许凝固的笑容，依旧面朝她们离开的方向——因为身旁那股不断散发着且不断增强的压迫感，她始终不敢扭过头看向那个“来源”，更别说与之对视了。
“哦——？你原来还想，再多买一些特产，吗——？”
左手提着四袋，右手臂上挂着五袋，怀中捧抱着一大搂依次叠上去的盒装特产，已经超过了本人的身高，抵达宛若马戏表演般的夸张境界。而海未这风雨欲来般低沉的质问声，便是从那特产的“高楼”后传出的。
“没、没有哦，这只是表面的说辞而已啦。我又不是什么故意给自己最亲爱的清道者增负的过分女人。”说着，心虚的绘里把自己手上的唯一一袋特产，又一次挂到海未相对比较空余的左手上。
“——”
不需要看过去也能想象的到：此时的海未正用锐利的眼神和顽石般的沉默，无声胜有声地抗议和谴责着自己。
“啊——话说回来，海未你推荐的那几家店真的都很不错呢——不仅店里每一样都很棒，而且价格也是令人心动——让我一不小心就把所有人的份都买了呢——”操着打广告一般的口吻，绘里双手一拍，“你平时难道会来花见小路逛逛吗？还是你提前‘预知到了未来’，于是来之前提前做了旅游攻略呢？”
“……绘里。”眼见这依旧想靠玩笑来转移话题的轻佻态度，海未不禁沉下了脸色。
“抱歉，是我冲动消费了对不起。我真的已经在反省，所以海未小姐你不要再生气求求了。”
绘里光速卑微下来的姿态和语气让海未生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是抽搐了一下眼角，撇开脸，无可奈何地嗔怪着：“真的是，我告诉你这几家店可不是为了让你更心安理得地把预算挥霍一空的……”
“是，海未你说得对。”
“还有我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能预知到眼下的状况，那么从一开始我就会坚决阻止你来花见小路买特产。”海未将手上的特产礼盒颠了颠，防止放在最上面的那一个滑落下来，“请别再说胡话了。”
“是是是，我真知道错了。”绘里牵引着已经被特产遮挡得看不见路的海未，走到了一家甜品店的露天长椅前，把所有的“战利品”从海未的身上转移到了长椅上，“我们先把这些单独包装的特产塞进袋子里吧，这样也能比较好拿一点吧。”
“真敷衍的道歉……”
海未随口抱怨了一句，便和绘里一起，挑拣着把盒装特产分别塞进相应的手提袋里：食品的和食品放在一起，易碎物的和易碎物放在一起……到最后，虽然全部的特产盒都成功收纳进手提袋里了，但十只袋子也因此被塞得鼓鼓囊囊的，进一步加大了随身携带的难度。
“啊呀……”绘里不禁开始脑补起了“袋子的提绳在搬运的过程中承受不住重量而断裂，里面的东西由此山崩海啸般倾倒而出”的惨烈局面。
“怎么办，绘里？”亲身感受了这些特产的全部重量后，海未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
“嗯……清道者一般都是怎么进行长距离移动的呢？像是日本的各县之间的，或者是国家与国家之间的。”
“这个……世界各地都会有由清道者设置的‘传送点’，国内的传送只需要消耗一定量的灵力就可以使用，去到国外的话还要额外办理一些出境的手续。”海未没有立马对绘里突然问起这个问题的目的有所觉察，自然而然地解答道，“不过我这一趟来京都，为了节省灵力，是直接从东京徒步跑过来的。”
“嗯，原来如此……那就这样吧！”
敲定了主意的绘里从十袋特产里挑出了易碎品较多的两袋，提在手上：“这两袋，由我拿着。”
“剩下的八袋呢？”海未顺着她的话问道。
“……”
绘里并没有说话，而是用一双满溢不明笑意的蓝眸，静静地凝视着她。许久、许久，直到海未自己逐渐回味过来，她仍没有偏离开视线。
“稍等一下……你不会是，想让我，把这八袋提回到你千代田的公寓里吧？”
“嗯哼？”
“现在吗？！”
“诶嘿～”
“绘——里——”
忍无可忍的海未捏住了绘里的双肩，恨不得看清今天这个人脑袋里到底装的是什么，怎么能在短短几个小时里如此阴招频出地惹自己生气的，“这里可是京都！你究竟清不清楚这里的危险性！明明从前天、从修学旅行出发前、从更早之前！我就一直一直一直在警告你了！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不听劝？！”
“但这不是最好的办法嘛啊啊啊——”被海未愤怒地摇着肩膀的绘里，声音随之发颤道，“只是离开个一时半刻，我只要待在人多的地方，就不会那么容易就被罪兽叼走啦啊啊啊——”
“请不要说得这么轻松……”
“那就一定要说得非常沉重吗？”
“——！”海未的手触电般地松开了几分，也给绘里制造了后退着将双肩抽离出去的契机。她看向绘里，才发现对方的脸色并不如她先前的语气那般低沉压抑，仅仅是平静如止水，可却连微微翘起的嘴角都像是强行刻上去似的，缺乏生气。
“我又没有脆弱得，稍微远离你半米就会立刻死去。”绘里一字一顿地陈述着她所认为的事实，说着说着，话语里听不出是戏谑还是自嘲的笑意愈来愈浓，“所以，有必要、这么紧张吗？”
“……”
视野中除绘里外的一切皆模糊远去，行人细碎的脚步声与低语却逐步清晰紧挨。嘈杂的声响越来越大，几乎要扭曲成了与声音本身毫无关系的其他东西：有时像淅沥飘渺的雨声，有时又像是“呼呼”的风沙声。
“怎么了？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绘里注视着一时哑然无声的她——即便两人已经交错着视线，海未仍觉得眼眸之后的那颗心并没有得到交叠。
到底要怎么开口？到底该怎么去倾诉？才能让绘里知道这份“紧张”对自己而言是必要的、是值得的？才能让绘里知道——
“我只是不想你……”
“嗯？”半眯起来的蓝眸更加难以捉摸。
——我只是不想你死。哪怕只是百分之一的风险，百分之一的可能性，都不想让那种情况存在。
整句话已经到了喉间，但最后还是咽了回去——步步紧逼的“紧张”都已经困扰到绘里，说出来只会让她更加烦恼。
“……不，没什么。”
海未抿了抿嘴，抬手拎起了长椅上的八袋特产，再度望向绘里时，脸色已经缓和了不少：“绘里你进到这家店等等吧，我很快就赶回来。”
“嗯，一路顺风。”
见海未终于答应了自己的请求，绘里才如释重负地露出笑容，目送着她轻手轻脚地小跑离去，背影渐渐消失在花见小路的尽头。
收回视线，绘里瞥向了一旁甜品店的橱窗，或许是因为太久没人打理的缘故，上面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模模糊糊，像打了一层哑光似的——不过也是，自从知道自己的灵魂残缺后，屡屡看见镜中的自己，总有一瞬间是蒙雾般的恍惚不清。
……好累啊。
心弦一松懈下来，与昨晚发高烧时相似的疲惫感从四肢百骸间涌出来，甚至让人连伸个懒腰的气力都没有——而这一切都要归结于和海未同行时的内心紧绷。
该说是“清道者与引路人之间的联系实在太强大了”，还是“真不愧是武人的直觉”呢？每当自己脑内有那么一秒浮现出消极轻生的念头，每当话里话外蕴含了一丝丝放弃的意味，总是会被海未干脆利落地用言语或实际行动纠正回来，堪比电脑里稍稍有点改动就跳出来提醒的安全防火墙。或许可能连海未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她确实在遏止自己不断陷入自暴自弃的死循环。
不，就算海未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自己的身边，她的果决、她的坚持、她的奋力，仅仅是存在着，就足以宛若一面明镜般，将丑陋的自己——一边近乎于残忍地在心里揭露“最有可能在的地方都找不到灵魂碎片，那么找遍全世界也无济于事”的事实，另一边又无力也无勇打破现状——那样地，曝露在眼前……那样地，直视着就让人喘不上气。
于是，只能有意识地去压抑不断自内心深处增生的灰暗想法，只能强迫自己笑出来，才不会让海未有过多的担心……可纵使身疲力竭地做到这种程度，也依旧会像刚才一样出现露马脚的时刻——结果最讽刺的是，反倒是海未不在身边的时候，自己才是最放松的。
……可这分明不是海未的错，而是软弱无比的我的错。
紧了紧手中的提袋，像是要胸腔的苦闷一吐为净般，绘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推门进入了甜品店中。
“哟！欢迎光临！”
热情的老板在柜台后忙活时，也不忘抬头对进店的绘里吆喝招呼。绘里向他轻轻点头致意了一下，便头也不偏地锁定了店内最角落的空位置，直径走过去，默默地拉开椅子坐下。
店内的装潢，客人的数量，甜品的种类，说实话已经没什么心情去在意了，只是想要有一个可以安静坐下来的地方而已。此外，绘里其实也没什么胃口，但为了防止被赶出去，还是装模作样地拿起桌上的菜单看了起来。却不料这个动作仿佛是一种信号，直接把柜台后的老板殷切地吸引过来点单：“想点什么？”
在老板的注视下，绘里只能将眼神放到了菜单上，并在“热门”那里看到了一道惹人注目的甜品：巧克力奶茶蕨饼。
……怎么说呢？普遍的印象中，花见小路是一处很传统复古的景点，没想到竟然也会有这么一家热衷于推陈出新、东西结合的甜品店在啊。
出于对味道的好奇，绘里颇有兴趣地用手指轻戳菜单上那道甜品的名字，却又迟迟说不出口——只因那明显比其他甜品贵上一大截的价格，简直是给她才刚大出血过一次的钱包雪上加霜。
难道这就是创新研发的额外费用吗？
然而她并没有犹豫思考多久，还是决定要点一下试试，理由和她一个小时前在特产店里大买特买时的一样。
——万一以后再也没机会吃（买）到了呢？
“老板，麻烦给我来一份巧克力奶……”
“姐姐？”
熟悉的声音让她蓦然止声、循着声音回头望去。相同眸色的四目由此同时相接，前者滞然，后者惊讶。她们没有一个人立刻激动地站起身、寒暄交流些什么，不过是平静地对望着，似乎就已经相互交换了千言万语。
——只能说，血缘就是这么奇妙的事物，亦如同这不约而同地于这家店的巧遇。
“……亚里沙。”
一如过去地，她叫出了许久未见的妹妹的名字。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