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海】冰河之上

第55章 第五卷⑦(下)

“你要的书全在这里。”一沓垒得高高的厚书重重地砸在绘里面前的桌子上,无视了她哑然的神情,狐狸像一个撒手掌柜般拍了拍手上的灰。


费了许多功夫(包括但不限于“下次再来的时候给它买油豆腐”),绘里终于将这里难以伺候的狐狸从悲痛欲绝的情绪中拉了出来,并告诉了它自己想查找的具体内容。


但是,为什么……


绘里忿然地瞪向那只仿佛是在要求自己在两个半小时内读完18本书的狐狸,后者却悠闲自得地枕着双臂吹起了口哨。


算了,跟它计较起来估计也只能得到“哈——?!从千年以来攒下来的这么多书里只挑出来18本已经很不容易的事了,你还要我怎么样?!”的尖锐反驳,有这个时间还不如想办法多翻几页。


绘里收敛了满腹的抱怨,将18本书的书名全看了一遍,最后秉承着“广撒网广捞鱼”的观点,她挑了18本里最厚的,也是包含最多种类和门目的《灵魂解构五千年》。


不过,眼下有一个问题……


“为什么会有两本一模一样的?”绘里将两本封面一样、作者译者一样,甚至版次相同的《灵魂解构五千年》摆在了狐狸的面前,“你不是说这些都是你精心挑选过的吗?”


“啊?可是我刚才明明拿的是18本不一样的书啊?”小狐狸委屈巴巴地疑惑着,仍不死心地想进一步确认,“不,我不信!给我翻到扉页的在馆码那里,我查一查号!看看是我有错还是它有错!”


书还能犯错的吗?绘里无奈地依照它的命令去翻其中一本,但在她的手仅仅只触碰到封面时,那本“《灵魂解构五千年》”突然“喀嚓”一声,诡异地出现了裂缝,吓得绘里收回了手。


“怎么……回事?”


绘里目瞪口呆地那本书封面上的裂缝越来越明显,像是生长开的藤蔓般逐渐向侧边伸展,然后整个“书壳”沿着裂缝破碎开来,露出了藏在里面的一宗卷轴,封口处的布条上写着:「阵法与结界·破之书」。


“啊……这个……我就说嘛!就是书的问题!”


“现在是这个问题吗?!”


“呜……干嘛这么暴躁啊……”狐狸被绘里忍无可忍的吐槽给吓塌了耳朵,然后一脸不情愿地飘到绘里的那边,来瞧瞧这宗伪装成其他书的卷轴是“何方神圣”,“额… …阵法与结…………什么?!竟然是‘破之书’?!”


它下意识地想将那宗卷轴拿起来仔细看,但却半途中硬生生止住了想直接扑上去的身体,转而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绘里,比刚才知道绘里对“时停之间”有免疫力时的表情还要丰富得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狐狸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在问绘里地喃喃道,“是清道家族的人?还是八百里新治的后代……?不,他后来不是打了一辈子光棍吗?那就是他的亲传弟子……”


“很遗憾,都不是。”绘里虽然不太明白狐狸惊讶的点在哪里,但还是清楚狐狸口中所说的那些都与自己毫无关系,“我只是一个后天机缘巧合之下觉醒灵力的普通人而已。”


“少骗人了!既有时间适应性又是‘八百里新治的认可之人’的,鬼才相信你是一个普通人!”


“……”


可事实就是这样啊,至少一个多月前的自己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教师。


绘里叹了自进入此岸书库开始的不知道第几个气,打算一点点把狐狸说的话捋清楚:“那个……‘八百里新治’是谁?”


听语气似乎是一个相当有威望的人。


“哈?连八百里新治都不认识?就这样你还能稀里糊涂地得到他的认可?”


“这又不是我愿意的……”对于狐狸劈面而来的鄙夷,绘里深感无辜。


“哼,我才懒得费口舌跟你解释,想知道你自己以后要嘛问别人,要嘛再回到这里自己查。”狐狸嫌弃地飘到远离绘里的桌子另一侧,先前多少还残留着“此岸书库向导,竭诚为您服务”的态度在此刻几乎消耗殆尽,只剩下满满的不耐烦。


——也是,反正我这一趟来此岸书库也不是为了拓展自己对于彼岸相关事物的知识量的。


“你不算收起来吗?”看着就这么被晾在桌上,似乎相当稀有罕见的《阵法与结界·破之书》,绘里问道。


狐狸悠悠地梳理着自己因暴躁而各种炸毛打结的尾巴,然后语出惊人:“不收,这本书就暂时放在你那里吧。”


“……嗯?”绘里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送你了啦!那本除了你以外的人都没办法翻开来看的破卷轴!让我继续收管起来也只会像刚才那样变成其他书的模样,混进书堆里找不到书影!”狐狸的狸猫尾巴再次炸起,“啊,不过你死前的时候记得要把这宗卷轴放在显眼的地方啊,你死了之后我可是要把它收回来的。”


“哈,这样啊……”


绘里只能无奈地接受这突如其来且不知何等贵重的“赠礼 ”。将那宗听狐狸的描述十分“叛逆”的《阵法与结界·破之书》放进了随身的包里,她终于能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放在面前这本真正的《灵魂解构五千年》上。


翻开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与这本书的厚度相当匹配的超长序言,不但滔滔不绝地讲述了这本融汇古今灵魂研究与总结归纳相关的工具书被倾注于其中的心血和所承载的意义,还将每一个资料搜集者、翻译者、编纂者的名字尽数列在了上面……当然以上内容都被她用一分钟的时间简单浏览过去了。


接着,她翻遍了整个目录,都没有从中找到了与“灵魂残缺”有关的字眼。别无他法,绘里只能一页一页地去翻这本足足一个她一个拳头大小厚度的“大砖头”。翻着翻着,她摸着书页的手传来一丝缺失感,便疑惑地停了下来:果不其然,摊开的书缝线之间留着几张残页,明显是被人撕走了。


“——”


绘里思忖了片刻,不禁好奇地往前翻看了被撕掉的书页的前几页:是位于“第八大章·灵魂性质探究”里关于“人之力”的部分。但问题是,这些内容,全都是用中文写的,而且还是文言文。


看样子,这本书在编写的时候好像不止引用了日本本国的研究,似乎是把全世界各国的文献资料(彼岸侧)都原文摘了进去,后面在跟上翻译者和研究者一同写下的注释。而灵魂性质的“天地人”恰好全都是来自于中国的典籍。


绘里对着那光凭她的西方化语言功底完全读不懂的一串中文诗大眼瞪小眼。


「三才末者,钟灵毓也;

自天而坠,散于大地;

尘渺之人,悠星之隔。

其数为一,形单影薄;

汇一而三,三人成众;

二三获六,百年一遇;

三三往复,千载难逢。

………………………

岁在戊戌,月于癸亥,

归苍天以诸星,

蔽无上之耳目,

降患难予天下。

………………………」


……大概看下来,能看懂的只有一个天干地支的“戊戌” ……仔细算起来,明年好像就是“戊戌年”吧。


绘里放弃了,毕竟以前读书的时候,古文就不是她的优势科目。倒是如果海未在的话或许可以试一试,过去那么多年在世界各地徘徊的经历,需要海未用他国语言交流的机会肯定不少,说不定中文也在她的涉猎范围内。


“向导,此岸书库允许拍照吗?”问是这么问,绘里已经将手机的镜头对准书上的那一页。


“随你便,反正给普通人看了也照样什么都看不到。”狐狸打了一个哈欠,像是被拔掉了电源一般蔫蔫无力。


……真意外。还以为它会是像虚日那样聒噪的性格。


这个想法一出,绘里就知道自己已经被对方那狐狸与狸猫杂交的迷惑性外表给混淆了思维,索性作罢地放到了一边,拍下了照片,便继续往下翻。


“‘灵魂性质与清道者能力’……‘清道者能力总览’……‘灵魂强度’……”


开始的时候绘里还是一页一页翻看的,到了后面,她已经在用数钞票的手法般“唰啦啦”地“一目十页”,但几百页为一章的文本量还是让她花上了一些时间去过掉于自己无用的后面几章。最终,“灵魂残缺”在她的视野中飞速掠过了一瞬,令她停下了翻书的动作——找到了!


“——”绘里不自觉地捏皱了书角,大大地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开始暗潮涌动的不安与恐惧,慢慢地、循序渐进地,翻回本章节的第一面,打算从头开始看下去。


「第十一大章·灵魂与人体的关系」


「…………………………

…………………………

…………………………

…………………………

……(大量英文的资料)」


「对以上资料的翻译解读——

曾有过非常多的科学家做出过大胆的假设:如果往后人类的科技能够发展到可以研制出取代构成人体的各类组织细胞功能的微小物质,而不是通过机械或是生殖的手段,是否能仿照人体构造,从零开始『拼装』出一个与一般人别无二致,拥有独立意识的人类?

然而,或许以如今此岸一侧的科技发展速度来看,这个还只是空中楼阁的假说距离它由空想变为现实的时刻可能并不遥远。但作为知晓彼岸的我们却相当确信一个事实,那就是,这项研究在遇到资源、技术、法律 、伦理等问题之前,还必须跨越一个首当其冲的难关— —用科技的手段,将名为『灵魂』的现象重现于人造的肉体上。

这无疑是一个世界难题,因为哪怕是笃定『灵魂是真实存在的』的我们,也仅仅是理解了『灵魂是什么? 』,但『灵魂如何产生?』的关键问题我们却始终无法一探究竟,甚至得不出一个大致的结论。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在我们的身体在母亲的子宫内孕育完整时,我们的灵魂也已经和身体结下了一体共生的关系。

什么是『一体共生』?XXXX年,沃尔茨基·潘贡斯特教授和他的助手挑选了50个通灵者做过这样的实验:利用与彼岸的朔月交易得来的彼岸花,将受验者的灵魂与他的肉体分离,并对人体造成清晰可见的外伤,以此来观察灵魂的反应。

以下是沃尔茨基教授在实验结束后公布出来的实验具体情况——


实验体1号

性别:男

年龄:34

受伤部位:左腿

实验条件:亲眼见证身体左腿受创的全过程

结果:灵魂的『左腿』在同一时刻出现缺失


实验体2号

性别:男

年龄:19

受伤部位:腹部

实验条件:其腹部承受重击时,灵魂禁闭于另外一个房间,无从得知受伤情况

结果:灵魂表体未出现异状


实验体3号

性别:女

年龄:28

受伤部位:手背

实验条件:划伤其手背,并『正确』告知给禁闭于另一个房间的灵魂

结果:获知『手背划伤』时,一模一样的伤口当即重现于灵魂的手背


实验体4号

性别:男

年龄:48

受伤部位:右手臂

实验条件:刺伤其右手臂,并『错误』告知给禁闭于另一个房间的灵魂

结果:灵魂表体未出现异状


实验体5号

……

……

……

……


实验结论:当灵魂能正确认知到他的肉体所承受的伤害,相同的伤害立刻会反应在灵魂上。」


看到这里,绘里停下阅读,把自己险些津津有味得整个栽进去的注意力给悬崖勒马地拉了回来。


——糟糕,一不小心就进入到大学苦心钻研啃论文的状态了。


她重新定了定神,不再像刚才那样一字一句地研读下去。


「 而为了进一步论证这个结论并非通灵者灵魂的独有现象,沃尔茨基教授不惜消耗更大的人力物力财力,给100个普通人进行相同的实验,最后得出的结论也和上一次的实验所得出的相差无几。

…………

…………

通过以上的实验数据,我们可以轻易得出『人体可以影响灵魂』这一结论,那么反过来说,『灵魂可以影响人体』的假设是否也可能成立呢?

沃尔茨基·潘贡斯特教授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于是他在前文提及的第一项实验正式完成后,也试着将条件与结果调换过来又进行了一次实验。灵魂所受的伤,确实如假设一般以『神经功能障碍』的形式表现了,但是和前一个实验有所不同的是:由于灵魂有着比人体更强的自愈能力,教授无法通过此项实验更为详细地证明『在不治愈灵魂的情况下,灵魂带给人体的伤害是否为不可逆创伤?』

…………

…………

沃尔茨基·潘贡斯特的研究已经到此为止,尽管尚未完善,但他也为『人体与灵魂』的研究作出了超乎常人的贡献。至于『灵魂影响人体』这个只引出了开头的课题,则由他的二儿子道尔·潘贡斯特继承了下去。但在他接下了父亲衣钵后的第一件事,并非是立刻重启这项实验,而是提出了又一个大胆的假说:『灵魂的先天残疾』——与『肉体的先天残疾』相对应的一种可能性。」


既翘首以待又不敢面对的字眼终于出现在她的眼中,绘里的脊梁一阵发寒,手心却与之相反地不止冒汗,隐隐有将捻在指间的书页角濡湿的迹象。


……继续看下去吧。


走到了这里,已经不能回头了。


「 …………

…………

走遍了全英国的医院、慈善医疗机构、孤儿院,拜访了成千上万的残疾人家庭,道尔·潘贡斯特搜集了足够的样本和证据去证明『灵魂先天残疾』的存在。

不同于后天受伤的灵魂,先天残疾的灵魂无法对残缺的部分进行自我治愈(似乎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是『不存在的部位』)。同时也因为其灵魂的不完整性,灵魂先天残疾的人——以下简称『灵魂残缺者』——灵魂残缺者往往比常人更加短寿,且通常情况下基本找不到治疗的方法。如若对『灵魂残缺者』感兴趣,详情请见文章末尾附上的具体案例。

虽然是一件让人感到惋惜且无奈的事实,但是这项重大发现促使『灵魂影响人体』的研究得以继续进行下去。已是花甲之年的道尔·潘贡斯特倾尽全力——

…………

…………

…………

…………

译者注:在这篇文章的作者离世后陆续几年里,关于『 灵魂残缺者』的研究仍有后续,在此附上——

通过大量的实验,奥古特博士发现如果使用『通灵器具』或『清道尘器』对灵魂造成伤害,是有可能令灵魂的一部分与灵魂的本体分离开,造成类似于『灵魂的先天残疾』一般灵魂无法自愈的情况,他将这种情况命名为『灵魂的后天残疾』。

值得注意的是,『灵魂的后天残疾』并非是像前者一样几乎没有治疗可能,只需将灵魂缺失那一部分完好地归回本体,灵魂便会恢复健康的状态。」


「附录:灵魂残缺者(译者注:先天)案例调查报告」


「报告①

姓名:詹姆斯·怀特

性别:男

出生年月:XXXX年O月O日

病历:天生双下肢瘫痪,致瘫原因不明

灵魂状况:双腿部位的灵魂残缺

后续观察:接受了调查采访的第二年因身体机能衰竭而长期住院,不到一年后的某天突发性心肌梗塞,最后抢救无效。享年20岁。

…………

…………

…………

…………

报告㊳

姓名:简·史密斯

性别:女

出生年月:OOOO年X月X日

病历:身体无明显残疾,但有着严重的情感障碍——无法对『高兴』这一情绪产生认知

灵魂状况:心脏位置的灵魂缺失了一部分

后续观察:鉴于前面几十例『灵魂残缺者』英年早逝的经验,对简·史密斯的病情给予全方面的观察监督以及一定资金和医疗资源的支持。尽管本人十分积极地配合治疗工作,但身体机能不可避免像先前的受访者一般出现不明原因的衰竭,最后于一次医院的大规模停电中,失去医疗设备的支撑而不幸去世。享年24岁。

(作者注:根据近期『灵魂命运力』的研究结果,个人推断简·史密斯的意外身亡,可能与她灵魂衰弱所导致的『命运力』降低有关。)

(译者随注:后来有学者依据这份报告㊳,发现了普通人的灵魂与清道者灵魂的差异之处:普通人灵魂的心脏位置主要承担精神与意识的情感功能,对人体本身的心脏影响不大;而清道者的灵魂因为『清道者权限』的存在而更进一步实体化为『灵体』,灵魂的心脏部位更是进一步转换为作为清道者致命点的『灵核』,而灵魂心脏部位原先的情感功能则分散到了『灵体』的各个部位一同承担。)」


……简·史密斯,享年24岁。


绘里既没有将书重重合上的力气,也无心将几乎要锁死在报告㊳的视线从上面移开,仿佛一撇开眼睛,报告上所撰写的简·史密斯的命运便化为了一把利刃,瞬间抵在自己的颈动脉上。


不,或许早就悬在自己的头顶上。


「身体无明显残疾,但有着严重的情感障碍」

——没有疑问。


报告上的内容像晴天霹雳的闪电般,在脑海中不间断地闪过。


「身体机能不可避免像先前的受访者一般出现不明原因的衰竭」

——没有余地。


理智的大脑自主地理解着那些术语的意义。


「灵魂残缺者往往比常人更加短寿,且通常情况下基本找不到治疗的方法」

——没有未来。


“——————————————————真是荒唐。”


自己从小就意识到的异于常人之处,竟然就是导致她自己迟早英年早逝的祸因。


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


她忍不住开始想如果现在是一个多月前就好了——一个多月前的自己,还没有遭遇了罪兽和清道者,没有接触到彼岸那一侧的自己,至少还有底气对摊在眼前的荒谬定论嗤之以鼻。


那样的话,现在自然也不会如此肯定——


绘里缓缓地从书中抬起眼眸。光线昏暗的此岸书库,被以往只出现在梦中的无垠冰河覆盖,飘荡在空气中的尘埃和灵力粒子在顷刻间为强烈的寒气所冻结,化为颗粒状的冷意砸落在自己裸露出的皮肤上,激起阵阵寒颤。


墨绿色的梦魇再度从梦境走入了现实,他守候在遥远的冰之彼端,迎风而立。绘里依旧看不清他藏在兜帽下的面庞,但却能感受到他看向自己的视线,并从中获悉到清晰得令人想吐的,杀与被杀的“默契”:


——等到长久以来的虚假梦境反过来将现实入侵。


——等到他如过去重演了无数次的梦境末尾那般追上自己,将手中的太刀捅向自己。


——到那时,梦境的循环和现实的延续,都会随着自己的生命一起结束。


……那样的话,自己也不会如此肯定,冰河之上的逃杀绝非只是一场噩梦。


不是梦。是真的。那是真的。


至少,在之后的某一天,它会成真。


“我……”


想要说一些什么,但话到喉间就哑然哽住,无语凝噎。再度回归的书库寂凄阴暗,空荡荡得似乎连眼泪的滴落声都无法包容。


————————


不过最终,绘里并没有如她自己所想的那样哭出来。


因为如果真的哭了出来,自己恐怕没有可以足以承受狐狸难得关切的一句“你怎么了?”的力气,甚至被这么一问会更加止不住泪水。


于是她作罢了。她想离开这里,去到一个既没有人,也没有“灵异生物”,更没有清道者的地方去,然后再哭。


一脸安若无恙地,她向狐狸提出了“离开此岸书库”的请求,仿佛无事发生地听它漫无边际地闲扯了几句,仿佛无事发生地回到那个被书柜围起的“死路”,仿佛无事发生地拎着变回折纸的狐狸原路返回。无事发生、走着走着,无事发生、走着走着,无事发生、走着走着……直至走完这条漫长的来路,走回到了阳光明媚的图书馆外,想哭的冲动也在缄默的独行中,一点点地压进了心底,也真的变成了“无事发生”。


——是啊,本来就没什么可难过的。我的人生就算现在立刻结束,也已经比世界上的大部分人更没有遗憾了。


原先在眼眶里打转的哭意像是被冷冽的寒风吹过一般,僵硬地冻在看不出情感色彩的眼眸中,任由秋日的阳光如何照耀,都没有半点融化的迹象。


——远在俄罗斯的家人和缪斯侦探社的大家一定能理解这样无可奈何的事实。


“谢谢你的指路。”回到了图书馆门口的办事处,绘里笑着将折纸狐狸从窗口递进给了胁门大爷,“下次有机会我还会来的。”


——一年级A班的学生们也会迎来比我更优秀的老师。至于水音那孩子,或许她会因此闹腾个一时半会,但好歹是第二次遇到这样的事,没过多久也会踏上正轨,继续向着“考上好大学”而努力。


“嗯,我们这边随时欢迎你。”胁门大爷也以适中的热情回应道,但很快,他又用着最开始那样沉思般的眼神盯着绘里的面庞。


——海未的话,尽管她现在还没能修好“清道者权限”,但就算作为替她联系此岸和彼岸的引路人的自己不在了 ,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毕竟虚日再怎么,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自己这么一位可靠的部下消失吧。


——不过倒是有些对不起海未,害得她又要看着最讨厌的“死亡”再度发生。对不起。


“……胁门先生?”绘里简单地出声提醒了他——光是要维持平常的神色和笑容,她就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这样就好。哪怕还有一点遗憾,但这样就足够了。

——即便,仍有一点遗憾。


“啊——难怪我看您会这么面熟。”这一次,胁门大爷终于从她的脸上看出了先前未解的困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真是有缘分啊。”


“?”绘里疑惑地看着胁门大爷关上了窗口,从旁侧的门走了出来,招呼着绘里跟他过去。她并未多加思索,便随着他,来到办事处的后头,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整面绘马墙。


说起来,图书馆门口的售票口,除了卖票,似乎也有在出售图书馆特供的绘马来着……原来是挂在这里吗?


“会在这面墙上挂绘马的不只有学生,清道者也会挂。不过偶尔有一些个性顽劣的清道者会把其他清道者的绘马偷走,所以我们会让人在这里看着这面绘马墙。”


说着,胁门大爷朝坐在角落值班看守的另一位大爷颔首致意了一下,然后双眼略微吃力地在绘马墙上搜找着什么:“前天的时候是轮到我在这里值班,我记得当时我见到了一个和老师您长得很像,看起来是大学生的一个女孩,来这里挂了块绘马……不知您是不是她的亲人呢… …啊,就是这块。”


在茫茫绘马海中,胁门大爷将其中一块绘马挑出,朝向了绘里。


“……”


犹豫了片刻,绘里还是伸出了手,从胁门大爷手上接下了那块她隐隐猜到是谁写的绘马。


熟悉的字迹写在了绘马上——这是自己亲眼见证它由“歪歪斜斜的稚嫩”,到“一板一正的学生气”,再到“流畅一笔的成熟”的字迹,哪怕最近四年里怎么不看见了,她也能一眼认出来。


「希望今年日本的圣诞节能下雪」

「希望之后我和雪穗的毕业论文都能顺利通过」

「希望姐姐像我们约定的那样好起来,不要再苦恼了」

「希望新年的时候能和姐姐一起回俄罗斯」


恍惚间,她的耳旁隐约响起了,亚里沙述说着这些愿望的低语。





……

……

……





——只是,仍有一点遗憾。

——自己与亚里沙定下的约定,要怎么办?



tbc

作者留言

目前可公开的情报:
“时停之间”:日本历代虚日所特有的一种能力,能制造出一个独立于时间线之外,内部时间停止流逝的特殊空间。(但仅仅是空间内时间暂停了,空间外的时间仍在流动)时停之间要求虚日每年对其注入灵力,否则无法维持存在。
此岸书库即是“用于储藏彼岸重要书籍的时停之间”,因此“此岸书库≠时停之间”。
(如果觉得名字不够中二,可以叫“时停之间(Closed Clock)”(《日常系的异能战斗》表示专利受到了侵犯)

八百里新治:这个人暂时放着,留给之后让海未来科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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