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海】冰河之上 
第93章 第七卷②（下）
公寓，卧室
午后耀眼的阳光照在了呼呼大睡的穗乃果的脸上，促使她在意识模糊间想像平时睡在家中那样拿被子蒙住脑袋，但是手边唯一能抓住的相似物件只有经过剪裁的小块布料。
“唔……”
穗乃果不断切换着手臂的姿势去遮挡，但强烈的光照穷追不舍地从细小的缝隙挤进来，迫使她为了躲避光线的无情直射，慌不择路般地翻身背过脸去——
然后，她的脸不偏不倚地撞上了桌脚。
桌子“咚”地震了一下，把趴在上面刷手机的妮可吓了一跳，不满道：“你在干什么啊，穗乃果？”
额头撞得红了一块的穗乃果昏昏沉沉地从凌乱的地铺间坐起来，蒙眬的睡眼环顾了四周，许久后问道：“……现在、几点？”
“你醒啦，文化祭早就结束了！”妮可故意语调夸张道。
“哈？”但大脑尚未清醒的穗乃果似乎理解不了这个玩笑，“真、真的吗？”
“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多，文化祭第一天已经过了一半。”以免穗乃果信以为真，绘里放下了显示着雪希「文化祭第一天，上午一切顺利！」Line的手机。
妮可应和般地吹了一声口哨。
“啊……吓死我了，还以为穗乃果我都没来得及去给雪希酱捧场，就错过了今年文化祭了。”穗乃果心有余悸地松了一口气，“绘里酱你也知道吧？雪希酱为了这次文化祭真的非常努力，我最近这段时间每次去道场练习都见不到她的人。”
“是呢，你要是去了的话，我想园田她应该会很高兴。”绘里欣慰地笑了笑。
“妮可酱要一起吗，去文化祭玩？”穗乃果兴致勃勃地向妮可发出了邀请。
“我？”妮可抬眼瞥了一下穗乃果，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手机中的音乃木坂论坛文化祭专楼里，“不了吧，今年的文化祭没有我特别感兴趣的东西。”
“偶像研究部的可爱后辈们可是在哭泣哦。”
“她们今年都在自己的班级里帮忙，没有偶像研究部的事。”妮可托着腮，直接戳破了穗乃果的怂恿，“再说了，如果真要追究起我对音乃木坂文化祭兴趣缺缺的原因，那一定是你的错，穗乃果。”
“诶？我？”面对妮可的指责，穗乃果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对，还不是穗乃果你把当年的那届文化祭搞得那么大，才害得之后的文化祭在我眼里都稍显逊色了。”
“那……谁让那次是妮可酱你们的最后一届文化祭，穗乃果我当然要尽可能不留遗憾啊。”
旁听着穗乃果和妮可的争论，绘里也不禁陷入了回忆之中。
是啊，只要是经历过那次文化祭的人，都无法轻易忘记当时的盛况——刚刚上任学生会长的穗乃果，凭借着她自小生活的这条街道上所积攒起来的人情关系，举办起的明面上叫“音乃木坂文化祭”、实质上却是“千代田祭”的大型庆典。
自然，这等规模的文化祭筹备所需的人力物力，并不是女校的一个学生组织可以轻易承担的，更不要提那时还处在百废待兴状态第二年的音乃木坂学生会。
于是——
“我可没有希望过你把自己累进保健室。”或许是和绘里想到一块，妮可点明了后来发生的事，“真的是，就算是勉强自己也该有个限度啊。”
“哈哈哈，妮可酱还记得啊……”穗乃果无言以对地干笑道，情绪显然没有像平时那样高涨。
“怎么可能忘啊，早就和那次文化祭一起刻在脑袋里了。”
没错，于是精疲力竭的穗乃果倒在了文化祭最后一天的尾声，于保健室的病床上度过了整个后夜祭。
但是对穗乃果而言，那晚后夜祭所发生的事，其实没有如字面说的那么简单，甚至可以说，那可能在不知不觉间影响了穗乃果的人生轨迹。
“穗乃果。”绘里突然郑重地呼唤了她的名字。
“嗯？什么？绘里酱？”
“那次文化祭之后，我不是跟你聊过吗？”绘里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才说出口，“那个，关于小鸟要去意大利留学的事。”
“——”
被提及了意想不到的话题，穗乃果怔了一下，先是下意识仿佛要逃避开什么般撇开视线，静默了片刻后才重新看向绘里，带着勉强的笑容：
“啊，对哦，那个时候小鸟酱在保健室告诉了我这件事，真是吓了我一大跳。不愧是小鸟酱，居然在二年级第二学期刚开学就拿到了留学推荐，而且还被容许在文化祭结束后才走，实在太厉害了，太、厉害……”
似乎逐渐沉浸于过去的情绪之中，穗乃果的话开始让人分不出过去式和现在式。
“厉害到……我都没想到，我们原来没办法一直在一起。”
绘里默默地望着她，但很快穗乃果就猛然反应过来自己的消沉，大咧咧地摸着后脑勺笑了起来：“哈哈哈，嘛，反正我那时候真的是大受打击啦！很麻烦对吧？不但不敢接小鸟酱的电话，而且还对好心劝我要好好面对小鸟酱、不留遗憾地送她去留学的绘里酱说了那样过分的重话……仔细想想我好像是欠了绘里酱一个道歉呢。对不起，绘里酱。”
【“为什么绘里酱你能把这种事说得这么轻而易举啊？！那可是小鸟酱啊！我们两个可是从小一起长大，一直一直一直都是在一起的！要是换作亚里沙酱，绘里酱你也能像现在这样放她离开吗？难道连绘里酱你也无法理解我的感受吗？！”】
……其实当时的穗乃果并没有说错，我确实无法理解她的感受，甚至在几年后，我也相当干脆地放手让亚里沙离开自己身边、远赴京都上大学。
在心中自嘲了一下，绘里摇了摇头，缓缓道：“没关系。不过我提起这件事，并不是想听穗乃果你的道歉。”
“诶？那不然是为了什么？”穗乃果不由得懵住了。
“那是……嗯，虽然我现在也自认为我对你说的那些话是正确的，但看着如今，小鸟中止了留学回到日本，而你也打起精神变回了高中二年级时的模样、鼓捣起了侦探社——所以我忍不住在想，会不会当初让你遵从本心去挽留小鸟才是更好的选择呢？”
她摸了摸自己布满针孔的手背，将心中所想一吐为净，绘里顿了顿，把问题抛了出去，“你是怎么想的呢，穗乃果？”
如同面对一道复杂的难题般，穗乃果陷入了一阵冥思苦想之中：
“唔……真没想到绘里酱你想这么多呢……这种事，穗乃果我也从来没考虑过——但如果另一种做法才是更好的选择的话，那就让另一个平行世界的我去选吧。”
“穗乃果酱，妮可酱，午饭煮好了，可以出来吃了哦——”
说着说着，门外远远传来了小鸟的呼唤声。
“所以说，绘里酱你完全不用放在心上，小鸟酱这不是已经回来了嘛。”穗乃果豁达地笑道。
“——”
是啊，说得也对。真奇怪呢，我怎么突然问起这种事。绘里听见自己佯装无事地对穗乃果如是说。
隐藏起仍然没有重焕起光亮的眼神，她露出了那张仿佛鼓励着他人、也顺带催眠着自己的公式化笑容。某个被倒数计时不停追赶着般的焦虑感，自遭遇突变以来便扎根了下来，时不时地像方才那样的对话中兀然探头一瞬，而后再度深潜于内心深处，等待下一次悄然蚕食她意志的机会。
“嘛，算了，开饭啦开饭啦。”饥饿感让穗乃果把那些烦恼瞬间抛到脑后，她兴冲冲地蹦哒起来，临走前也不忘扑到妮可身上提醒她，“妮可酱开饭啦！”
“给我——等一下。”妮可嫌弃地推开穗乃果的脸，继续埋头于手机，“我好像在音乃木坂的论坛上看到了一个不得了的高楼帖。”
“诶？”
听她这么一说，穗乃果不禁凑近去看，只见妮可点开了那个帖子，并根据帖子内的后续回复找到了指路的链接，才知道引发如此热烈讨论的，是由新闻社发布的最新一刊《音乃木坂快线》，映入眼帘的头条内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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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了，园田！你快看新闻社发的这篇快讯！”
已经顾不上更多的水音直径冲进了门上挂着“使用中”的更衣室，便见到换好衣服但头发依旧披散的雪希低头看着手机，一脸严肃。
“……我看到了。 ”
如临大敌地深吸一口气，水音放下手机，简单地扎起头发。相较于气得身体微颤的水音，她的气息和经过的步伐十分平静，但是推门的力道却大到足以让陷入慌乱之中的整个教室的同学一齐望向走出更衣室的她。
“园田，这篇报道上的内容，‘如若有人能在文化祭第一天结束前，成功取得一年A班布偶装兔子吉祥物头上的三角巾，凭此物可到特别楼408室的新闻社兑换10万音坂币’，是真的吗？”
面对门外黑压压一片、仿佛随时会冲进教室的人群，青森将无助的视线投向水音。
“是假的，我没有答应过这种事。”水音的语气和措辞因愤怒而变得冷漠起来。
“既然如此，那我们赶紧联系新闻社的人……”
“电话我打过了，没人接。”
“什……”
从青森哑然怔住的神色上，雪希深刻地确认了自己当前的处境是多么绝望——是的，教室门口确实是如自己所愿地大排场龙起来了，但“排队”的这些人里没有一个是来享用美食，而是应新闻社的邀约来进行捉迷藏大赛的。
强压下将“捉迷藏”划为人生禁词的冲动，雪希尽可能冷静地思考着。
怎么办？还有几分钟，下午场就开始了。到时候还是这么多人堵在这里，反而妨碍了其他慕名来光顾的同学（虽然和参加捉迷藏的人比起来是少数）……直接跟外面的那群人解释“没有这回事，是新闻社的自作主张”——？不行，哪怕他们相信了，恐怕也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
……只能这样了。
雪希刚想开口，布偶厚实的手掌放在她的肩上。回过头去，脱下了围裙的海未悄然无声地站在她的身后，举着写有「我可以引开他们」的木板示意着。
“诶？这也太勉强了，你穿着这一身怎么可能跑得过外面那一帮人，这……”
“不，不会有事的，青森。交给かのじ……交给海卫门桑吧。”雪希给焦急的青森打了一剂定心针，“把教室后门打开吧，我记得后门的钥匙是由你保管的。”
现在负责进出入的前门拥挤得水泄不通，反倒是为了防止打扰厨房而锁起来的后门相当清静，从那里“突围”再适合不过了。
————————
「（一串网页链接）」
「佐藤！这是你写的报道吧！」
「给我快点删掉！」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如果海未被某个学生抓到的话，你们新闻社能不能拿出10万音坂币吗？！」
绘里狂风骤雨般地给佐藤飞翔连发了几条Line，随后收到的只有「我只是想借机炒热一下文化祭的气氛」和「拿不出来，不过我相信老师您的幽灵朋友一定有办法克服」两条漫不经心的信息。
佐藤这家伙……
绘里握着智能机的手微微颤抖——她感觉自己被长病在床的生活磨合得近乎无喜无悲的情绪，久违地被怒火激起了波澜。
“啊，海未跑出了A班的教室。”另一边，不断刷新着那栋高楼帖的最新回复，妮可实时转达着“捉迷藏”的当前赛况。
“然后呢然后呢？”比起在餐桌上等候自己的午饭，穗乃果显然更关心比赛的进程，片刻不离一步。
“我这不是正在刷新吗？别着急。”
“可恶，早知道会有这种好玩的事，我应该提前给海未酱准备一个对讲机啊！”穗乃果懊悔不已地捶着地板。
“有了，帖子里有人发了一条YouTube链接，好像是他在现场直播。”
妮可反应迅速地打开YouTube，切成了小号，进入链接所指的直播间。然而拜这场捉迷藏大赛的激烈程度所赐，直播画面东倒西歪，而且大部分都是向前奔跑追逐的人群的背影，哪怕摄影机的主人已经在吵杂的环境中尽力喊话维持直播间的人气，但是这对人眼极其不好的围观体验，还是让慕名而来的观众发了几条「走了走了（行よ行よ）」的弹幕后扫兴离去。
“咕……！纵使我能看清电竞比赛的超强动态视力也跟不上这个画面的抖动……”在穗乃果目睹了这场直播、犹如坐了五趟过山车般无力倒下后，妮可也仍然苦苦强撑地盯着画面，“嘛，总之好像是出了教室楼，跑到中庭去了，而且所有人都还和海未有一段距离，应该是追不上她。”
这是当然的，海未的速度可是能和新干线相提并论的，就算多穿了一件笨重的布偶装也不会有问题……不过一直这样下去，除非让海未坚持到今天文化祭结束，否则基本上难以收场。
绘里托着脸陷入沉思，但不等她在脑中形成一个具体的解决方案，直播间内再度出现了突发情况。
“啊！不要在这种关键时刻卡住啊！”似乎是信号出现了什么问题，直播画面开始回溯，逼得妮可不断按着刷新键，“不许卡，不许卡，不许卡……嘶！”
眼前恢复正常的画面让妮可忍不住捂着嘴，倒吸了一口凉气。直播间里的动静同时也短暂地平息下来，异常诡异。
“……妮可？”
察觉到不对劲的绘里困惑地蹙起了眉。
“被、被抢走了。”大受震惊的妮可支支吾吾道，“三角巾，被抢走了。”
“你说什么……”
“什么——？！！”穗乃果梦中惊坐起地复活了过来，用巨大的音量盖过了绘里，“谁抢走的？！”
妮可没有回答，但此时从直播间内传出的浑厚男音则代替她给出了答案：
「一年A班的吉祥物，新闻社的佐藤和矢吹，都跟我去理事长办公室一趟。还有你们这群在校园里追逐打闹的，我数三下，再不解散我要连你们一起带走。三——」
威胁般的倒数声刚落下，画面内所有学生立刻一哄而散。
在直播黑掉前的那一刻，妮可和穗乃果得以窥视到，身处于画面中央、捉迷藏大赛当之无愧的胜者兼音乃木坂保安的山下大志所散发出的压迫感。
“……”
那一天，她们终于回想起了，高中时期被“音乃木坂的铜墙铁壁”支配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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