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四卷②
“………………绘里亲的情况,我已经充分了解了。”
煎熬地等过了电话那头死寂的沉默,希的声音多了一丝沉痛的哀伤,也让她尽可能平静的语调显得更加隐忍。
“但是,并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吧?”
“是的,而且绘里和其他的灵魂残缺者相比已经算是很乐观了。”
“那么办法是什么?只有我做得到我都会去做……!”
“简单地说,就是找回绘里残缺的那一部分灵魂。”
“……诶?原来能找回的吗?可是那些书上不是说灵魂残缺是先天的……”
“我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但我曾在无意间感受到绘里所缺失的灵魂碎片存在于世界上的某处……尽管不知道为什么,绘里的灵魂似乎更像是后天分离出去而导致的残缺。”
“S……Spiritual呀呐……”
“只不过这样其实有利有弊,利的地方在于只要找到绘里的灵魂,一切都能顺利解决;而弊处是由于灵魂存在的唯一性,我们没办法通过对绘里的灵魂性质进行剖析从而自行合成新一个灵魂碎片,除了找回原本的灵魂碎片以外别无他法。”
“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有点危险因素在呢……海未酱你能找到吗?”
“目前还没有,但是我会尽全力去找,把全世界都找一遍都无妨——但是这样做很难保证在冬天结束前就能找到 。”海未像是在下定决战宣言般沉声道,“所以我也在思考一些更有针对性的找法……希,你有头绪吗?”
“这个啊……海未酱的‘清道者权限’被破坏了会影响到感知能力对吧?”
“是的。”
“但是,换个角度想,让绘里亲自己去感知自己的灵魂所在,也是可行的吧?”
“……”
……
……
……
某天放学后,绘里少见地留在办公室里处理平日里会带回家里完成的工作。
没办法,最近晚上在家工作时,不知为何,犯困的几率越来越大。为了避免工作效率的降低,还是下午在学校里先处理完更好一些。
“嗯……呼……”时间一点点地流逝,从办公室窗外斜照进来的阳光开始褪去了一分明亮,多了一丝霞色。原本站得像一尊雕像的海未,都已经在绘里的建议下,坐在了对面空下来的办公椅上,静静地注视绘里的身旁……
“哼……呼……”盯了屏幕许久的双眼开始变得酸涩,绘里停下了从刚才开始就在“噼里啪啦”敲键盘的手,看向了一直锲而不舍观察水音的海未,然后顺着对方的视线转向了自己身旁的水音。
“呼……嗯……”处了两人的目光交汇之下,水音枕着自己的双臂,呼吸轻浅地熟睡着,身体的一侧久久被阳光照着,照得她的脸暖暖地泛起些许红晕,竟让人有些不忍去打扰她。
——而且正好,借这段时间,也能好好观察一下水音灵魂出窍的具体情况。
“看来不是每次睡着都会灵魂出窍。”等待了将近两个小时后,海未无奈地得出了结论。
“也是呢,就像不是只要睡着就会做梦一样。”——不然每个晚上都要见到那个梦魇,迟早让自己崩溃的。
绘里打消了对困扰自己已久的“睡眠问题”的思索,然后抬手摇了摇水音,“该起来了,水音,太阳快落山了。”
“唔!唔嗯嗯……”水音睁开眼皮打架似地睁开眼睛,悠悠晃晃地坐起身,坐着睡觉的酸麻让她不禁伸了个懒腰,“ 嗯——早上好,老师……”
“差不多也要说‘晚上好’了。”绘里拿着一沓整理好的调查表,对着身体挡住了抽屉的水音做了个“让一让”的手势,立马让意识还有些不清醒的水音下意识地向后挪了挪,腾出了自己足以打开抽屉并放表格进去的空间,顺带吐槽道,“真的是,刚才还说什么‘大下午的怎么可能睡得着’,结果眼睛一闭就睡得这么香……”
“这,这我哪知道啦!谁叫那个……桌上都是老师你的气味……然后就,不知道怎么的,就睡着了……”水音不知是因为被绘里戳中了点,还是因为其他的,突然间毫无底气地支吾起来,然后推卸责任道,“硬要说的话都是老师的错!”
“啊~原来是这样,远咲同学。”每次绘里叫她的姓氏时,水音都大感不妙,一转头,果然就迎上了绘里饶有意味的笑容与其完全不搭的严厉目光,“那你在我的课上睡觉也是我的问题吗?”
“呃,也不是不对……?”
“什么?”
“不,我什么都没说。”一听绘里的语气稍有加重,水音立刻改口,并光速转移了话题,“对了,老师,刚才我睡着后有怎么样吗?灵魂有跑出来吗?”
“没有哦。”绘里轻哼一声,便转身面向了笔电。
“啊?那我不是白睡了吗?一下子就少了那么多可以打工的时间……”水音痛心地惋惜着,一脑袋闷在桌上,“我的零花钱啊……”
“你还在之前的那个地方打工吗?”
“不,暑假的时候我找了一个离家近一点的,那里的老板可以让我随时都可以去那里打工。”水音原本搁在桌上的脑袋转向了绘里,一侧的脸颊被桌面挤压着扁起,“所以才可惜啊……”
“……是吗?”
水音见绘里在碎片的时间里完成了又一件工作后,便卸了浑身的力靠坐在办公椅上,脸上露出了略显疲惫却舒心的微笑。她的目光温柔得像初春里融化的雪水,一如过去自己在被课后辅导时、被训斥时、被关心时、甚至是路上偶遇寒暄时,几度不经意间所瞄见的那样富有魔力——只是这样静静地望向这里,就差点令自己一个恍神彻底沉沦其中。
“有、有什么好笑的啦!”水音的脑袋和脸颊一同发热,于是她焦急掩饰般地把脸埋向了冰凉的桌面,试图压下心中这没来由的热度。
“没什么,只是有点感慨。”绘里看起来心情依旧很好的样子,“‘啊啊,难得水音的事不用我一直在操心了’,这样的,感觉到你也已经成长了,心里稍微有了点作为教师的成就感的。”
“唔嗯嗯……我就这么让你担心吗?”
“诶,当然了,之前一直都是我心里的‘头号大麻烦’。”
不过最近倒是被清道者和罪兽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给抢走了头衔就是了。
“——”
“……水音?”
绘里见水音恨不得把自己的脸压平般缩在桌上,便俯身凑近,轻声唤了她一声。结果水音却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似的,“唰”地猛然站起身,身下的椅子险些被这幅度过大的动作碰倒,吓得绘里一下子坐了回去。
“啊!超市食材特价的时间快过了!”水音大声地惊呼道,并“哗啦啦”地把自己的文具和课本扫进自己的书包里,并拽着带子,动作粗鲁地把书包甩到肩上,然后一溜烟地跑出了办公室,伴着一段仓促得绘里来不及答应的话,“ 就是这样老师我要赶紧去和欧巴桑们大抢购了我先走了明天见!”
平静地目送着水音的背影在办公室门口一闪而逝,绘里深感无奈地叹息一声。
水音啊……真好懂呢……
绘里正过身,即将要再度投入到电脑里的文书工作时,无意间瞥见了海未眼神恍然地注视着水音离去方向的面庞。
“咳哼。”绘里故意清了清嗓,打断海未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的发怔神态,“海未,在看什么?”
“嗯?不,没什么……”被绘里点醒后,海未收回目光,闪躲着低垂下去。
“哼……没有嘛……”绘里倒没怎么在意海未异样的表现,继续敲起了键盘。
“……”海未心虑重重地叉起十指。
——自己对那些事情的了解并不多,除了生前遗留下来的一点点保守观念以外,也就只有白天闲暇时再图书馆里阅读的那些言情小说里的情节。而刚才,水音突然站起来的时候,坐在对面的自己可是把她那张充满少女感的羞怯面庞一览无遗地看在眼里,心中下意识浮现的第一观感就是自己过去一边忍着羞耻之心一边专注捧书阅读时所感受的“轻飘飘”。
啊啊,居然会亲眼目睹这么破廉耻的时刻……
回忆着刚才的情形,海未觉得自己的脸开始发烫——到底为什么变成清道者后还会有这么生理性的感觉啊!
但是,这也不是自己该熟视无睹的时候。
“绘里。”
“嗯?”
“冒昧地问一下……你对远咲同学,是怎么看的?”
“水音?她是我的学生。”绘里对答如流,打字的速度甚至没有慢下来,“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
“那反过来呢?”海未的眼神移向了一旁空空如也的办公桌面上,“你觉得,远咲同学对你是……”
“这个嘛……”绘里平淡的回答令海未惊讶得瞳孔一缩,“ 超过了一般学生对教师的好感?”
“……原来你知道。”先是讶异地怔了一下,然后,海未的语气宛若骤然变暗的天空般阴沉。
“嗯,是哦,多少察觉到了。”即便听出了海未的忿然,绘里的话语依旧充满了略有疏离感的理性,一如眼眸所倒映的电脑冷光,“但如果是其他人,我会率先提出拒绝,无论亲疏远近,区别也只会是语气的委婉程度……可是水音不一样。”
“不一样……?——不对,”海未摇了摇头,强调道,“一时心软的话,只会让她伤得更深。”
“不是那个问题,海未。”绘里终于停下了打字的双手,眉头紧蹙,“是我觉得,水音可能搞错了一些事。”
“搞错?”
【“我一直,都希望有人对我说这一句话……”】
“像是……本来是该从别人身上寻求的愿望,结果在我这里得到满足,从而形成的依赖感,”绘里的目光再次转回笔电上,但却已经无心于继续敲字,“然后和喜欢的感情弄混了。”
说实话,这孩子对感情的笨拙程度,和自己不相上下。
“我想,比起被我直接戳破,或许能让水音自己意识到这点应该会更好一点。但如果她一直都没能有所察觉,我也会试着去旁敲侧击她一下。”绘里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理清自己的思绪,并缓缓道来,“而在此之上,我对水音只会是我所认为一个教师对学生该有的关心,不会再超出更多。”
“绘里……”
倾听了绘里不曾宣诉出口的看法,海未一时为自己的过激感到惭愧,可转念一想,似乎又有一丝违和感。
是什么呢………………………………啊。
“不,绘里,你说谎了呢。”海未满身黑气地站起来,吓得绘里重新开始打字的手敲错了键。
“诶?”绘里惶惑地望着海未,似乎完全不理解海未如此生气的理由。
“你说你对远咲同学没有除师生以外的感情,但是,其实是有的吧。”
“不不不,没有啊,我怎么可能不清楚我自己在想什么。”
“绘里你自己可能是不清楚,”见绘里极力且诚恳地否认,海未脸色缓和了不少,但仍十分不满,“但我是知道的。”
“嗯……愿闻其详。”
“绘里你……其实还把远咲同学当作你可以随意戏弄的对象吧?”海未眯起眼,像一个正在观察着已经盯上的猎物般,“动不动就想开她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之类的对吧。”
“呃……这个……”和海未的弓术一样准地,绘里内心深处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小心思被戳中了,不禁让她心虚得语无伦次。
啊,一不小心说得太绝对,忘记还有这方面的事了……
“像是‘水音被调戏时的样子真有趣真可爱’什么的……”海未模仿自己的语气,然后双手一锤定音地拍在桌上,用严厉的眼神审判着自己,“——绘里你难道一次都没有想过吗?”
“这……啊,说起来,确实是这样呢~”眼看藏不住了,绘里只能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蒙混过去,鼓掌道,“不愧是海未,真是明察秋毫呢。”
“请别在这种奇怪的地方恭维我。”海未只感到心累。
“那么请允许我采访一下聪慧的海未小姐,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呢?难不成是同为被调戏者的深刻经验?”绘里将教案卷成话筒状,对着海未。
“……你不是很清楚吗?”海未皱了皱眉,将“话筒”按了下去。
谁让她每次调戏自己或者远咲同学的时候,都是笑得一个样。
“我姑且还算是有自知之明的人哦。”绘里放下教案,双手交叠撑着头,心情似乎愉快了不少。
……明明刚才就没有“自知之明”。海未在心里腹诽着,重新坐了回去。
“我只想说,绘里打算怎么对我,我无所谓。但是要是对远咲同学的戏弄太过火,让她一不小心产生了误会,这可就不妙了。”海未严厉地注视着绘里,“要收敛,你知道的吧,绘里?”
真严格啊,海未……不过也不无道理就是了。绘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又看了眼海未正经的神情,再起的玩心一时不允许她就这么简单地答应海未的要求。
“是是,我知道了……所以,海未小姐是希望我的调戏只针对你?”一如印象中的那样,戏弄得逞时的狡黠笑意仿佛如约而至般浮上绘里的嘴角,“换句话说,吃醋了?”
“什……!才没有!”然而,最可气的还是无数次中招的脸皮薄的自己——海未羞愤道,“为什么会往那个方向理解啊?!”
“诶——字面上去理解就是这样的,很普通的方向啊。”
“一,点,都,不!”
————————
事实证明,适当的休息与玩笑可以有效地提高工作效率… …至少绘里是这么觉得的。
“嗯……终于做完了……”绘里伸了一个懒腰,将僵直的身子舒展开来,然后整个人慵懒地靠倒在椅子上。
“你现在这个样子,让学生看到了恐怕不太好吧,绚濑老师。”尽管此刻还在学校,但海未看绘里已经开始要将平常只在家里展现出的松垮状态暴露出来了。
“海未你又不会感到累……”绘里疲惫的声音听起来犹如沉沉的叹息。
“……要去侦探社吗?还是直接回家?”
“不知道……我现在不想动……”
“那不是哪里都去不了了吗?”
“是呢……所以干脆睡在学校里吧,这样明天也不用早起 ……”
海未没有训斥绘里既怠惰又异想天开的想法,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她,眼眸宛若深深的金色潭水,翻涌着不知名的心绪。随后,她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合上眼,起身,踱步绕到绘里的身后。
“……海未?”绘里正想闭眼休憩一下,却感到自己背靠着的椅背上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重量,她懒懒地睁开一只眼,微微仰起脸,对上的是海未与视野相反,低头看着自己的面庞,并且还将双手放在了椅背上,沉默中散发着一种不明的气氛,“怎么了?”
——不得不说,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能让自己无动于衷于海未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身旁。
“虽然睡在学校里是不可能的,但是……”海未顿了顿,像是在犹豫什么,才说,
“去顶楼的天台上吹吹风如何?”
————————
确实不错。
傍晚的风轻轻地吹,攀爬楼梯的酸麻如烟消散,户外流通的空气将郁积在胸腔中的疲倦气息一并带走。身后倚靠着的栏杆有些硌人,但也比仿佛要把自己永远囚禁住的办公椅来得舒坦。
最近这段时间,虽然没有像往年一样,一换季就各种感冒发烧,但似乎变得比以前更容易感到疲惫……是身体素质变差了?那或许应该考虑一下海未周末清晨慢跑的建议……
绘里侧过脸,看着海未面朝栏杆,眺望着音乃木坂的景色。夕日的颜色融进了她的金眸中,染成了别样的光彩。比起先前心事重重的模样,此刻被风吹拂起发丝的她,更像最开始那个身影划破浓墨般的夜幕,箭矢贯穿黑色之兽,带着一切“非常理”落到自己面前的清道者。
“直到现在,站在这样的高处,我还是会想起以前,刚成为清道者,力量还很弱小的时候。”突然之间,海未的声音打破了连绘里都没有察觉到的良久沉默,感慨中略混有淡淡的自嘲,“于是便发现,不知不觉间,我已经离那个不成熟的自己如此遥远。”
“弱小的海未啊……”绘里也不由得起了兴趣,身体靠回了栏杆上,“是怎么样的呢……”
“嗯……具体地说,是用太刀只能给罪兽造成小伤口的那种弱。”海未心情放松地坐在了绘里的身旁,坦然道。
“诶?这未免和现在差太多了。”海未在公园一刀斩杀罪兽的情形,绘里依旧印象深刻。
“是啊,真的是非常地软弱无力。”海未苦涩地干笑一声, “不过幸好,除了太刀我还有更具有威力的弓箭可以远程支援,还不至于毫无用武之地。可即便如此,比其他人更慢的连射速度,根本不值得别人为我创造时机。”
“……”
“正巧那时我还在出于迷茫时期,心情上实在难以容忍自己给其他清道者拖后腿。所以,射击点我一般都会选择在视野更好,但也更容易被罪兽群注意并集火的高处。拜此所赐,每一次集体猎杀后分配得到的灵力,基本上都被我补充治愈灵魂所带来的消耗。”
“……海未能活到现在还真是一个奇迹。”已经不忍去想象那副惨状的绘里合眼叹息道,“太好了呢。”
“从现在的眼光看确实是如此,偶尔我也会想当时的我是不是抱着一丝干脆一死了之的想法才那么莽撞行事的… …但还是所幸我并没有因此丧命。”
——毕竟除了要净化寄居于灵魂中的所有怨念,还有三十多年后自己萍水相逢的一个“普通人”的生命等着自己挽救。
海未悄悄地用余光看向闭眼冥神的绘里,仿佛不肯放过对方任何一丝表情变化般地目不转睛。
虽说把绘里带到天台上,是为了试着能否像之前那样,让绘里感知到她自己的灵魂所在……但考虑到这么做的前提是能继续向绘里保密,应该是不太可行……算了,就当是出来透透气吧。
海未静静地望着平日不会在这个时间点的学校里见到的夕阳,温暖的颜色渐渐浸润了周边的云,另一个疑问浮上水面。
“对了,已经在学校工作到这么晚了,还要去侦探社……绘里?”她一边问着一边看向绘里,可映入眼帘的却是绘里双眼紧闭,且眉头蹙起的面庞,看起来一副被什么东西困住,无法醒来,也无法动弹的模样。
“鬼压床”?不,怎么可能,这才没几秒的时间……!
“绘里?你没事吧?眼睛,眼睛睁得开吗?”以防又是灵魂残缺导致的异状,海未一手握住绘里冰冷的手,徐徐传入灵力给她,另一手轻轻拍了拍绘里的脸颊,想让她清醒过来。
僵直抽搐的手慢慢地舒缓了过来,回握住了海未。像是被粘起来般难以自控的眼皮一点点地抬起,涣散的视野也一点点地对焦。可当眼前的重影完全叠合在一起时,自己所处的景象与闭眼前所见的已是大相径庭:海未不见了,和上一秒还留在掌心里那温暖厚实的触感一般荡然无存;傍晚的顶楼天台瞬间被夜色笼罩,蔽天的乌云似乎触手可及,任由狂风如何呼啸,都无法撼动它可能随时要压迫下来的姿态。
这里……我还是在,音乃木坂吗?
“绘里?突然怎么了?为什么面无表情……?”
耳旁的一切被剧烈的风声所遮蔽,绘里一脸茫然地站起身,忍受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景色所带来的不详感,一步一步走到了天台的中央。刹那间,双眼像是被灼烧般疼了起来,令她忍不住紧紧捂起双眼。
“唔……!”
视神经深处的疼痛转瞬即逝,当绘里放开、睁开她的双眼时,不仅视野清晰了不少,还看到了一些不曾看到的东西——光点,不同颜色的光点,即便被自己立足的教学楼遮挡了视野,也能看到它们正分布于音乃木坂的各处地方。
“绘里,你……看到了什么?”
七个。一共七个光点。
绘里下意识地默数了一遍。
……只有七个吗?
她不明缘由地想,目光却无意识地被牵引着,低垂下去——浅蓝色的光点正透过她的胸口发亮,一明一暗,像极了呼吸。
这是第八个……那第九个在……
一股既属于自己,又不属于自己的意识浑浑噩噩地萌生出来,扎根于大脑中,盘根错节,将自己原本保有的疑惑缠得结结实实。并且根干上,也开始延伸出虬曲的枝叶,绽开黑色的花,像是要将她的自我盘踞、腐蚀殆尽。
不行,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我……我是……
“不行!别再走过去了,绘里!”
绘里。
就在她几乎连自己的名字都被密集的枝藤覆盖掉时,身后传来的一声呼唤将她从黑如深渊的植丛中拽了出来。那个声音听起来遥远又清晰,仿佛是埋伏于陷阱深处的诱饵的低语,但她还是忍不住内心一暖。
是的,我是绚濑绘里,那你是……
绘里转过身,想要面带笑容地迎向声音的主人——
然而,只有那一片熟悉得令人作呕的墨绿色向她迎面袭来,如同数十年来如一日的梦境中那般。没有任何逃跑的机会,也没有思考为什么它会在这里的时间。
“嚓啦——”
刀尖贯穿了宛若光点的“心脏”,浅蓝色的碎片没入到了其所向之人的体内。
“绘里——!!”
一瞬间,痛楚仿佛要把自己撕裂一般蔓延开,甚至比以前梦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还要真实。
啊啊,没错,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比芭芭雅嘎还要凶恶,比viy还要执着,这个梦魇从来没有放过我,即使不在梦中也一样。
绘里极力地不让疼痛吞噬了自己的神智,于是她发现:不同于过往自己被捅穿心脏就立刻结束的梦,眼前噩梦般的情景仍在继续——她整个人无力地挂在墨绿的梦魇身上,如果没有刺入体内的太刀在,看起来简直就像是被梦魇一动不动地抱住了。
……为什么还不结束?
绘里黯淡的眼神落在了梦魇近在咫尺的脖颈。逐渐地,聚焦起来的眼眸愈发暗蓝幽然,犹如无底的深海。长年累月的愤怒在灵魂中横冲直撞。
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垂在一旁的双臂缓缓抬起,掐上了梦魇的脖子。
“等下!绘……?!”
为什么我要被这么对待?!
忘却了被贯穿的伤痛,绘里将原本无懈可击的梦魇压倒在地,用尽今生全部的力气般,死死扼住梦魇的咽喉。
“我已经受够了……!每一个晚上都担忧着清醒害怕着睡着!每一次梦里都要被穷追不舍!每一遍被捅穿心脏都只能去习惯!每习惯一次自己作为人的心也跟着坏掉一点!每一天醒来都像是死了一遍一样痛苦!”
“唔……!”
胸腔间的怒火随着出口的低吼发泄而出,但又接踵而至地填充上去,不断发力的手骨隐隐作痛,似乎下一秒就要承受不住这股不断涌出的力气而裂开……可即使如此 ,身下的梦魇无动于衷,掐入脖颈的手指像是陷进了毫无生机的粘土中,不曾开口的静默对绘里来说宛若讥讽。
“你倒是也尝一尝啊,不断重复半死不活的梦的感觉……给我叫啊,给我逃啊,给我挣扎啊,给我去死啊,之前怎么折磨我的你也来感受一遍啊……”绘里咬紧牙关,双臂一边施力一边颤抖,“不然直接杀死我也好啊……杀了我那么多次,不就是想让我死吗?要杀就杀死我啊!”
“——”
直到再也使不上半点力气,绘里的手也没有放开梦魇的脖子,歇斯底里的怒骂逐渐弱化为无力的哀求:
“杀死我吧……就算死了我也不想再这样下去,已经受够了……”
“梦魇”的指尖动了动,随后整个手掌覆上了绘里青筋暴起的手背,既不像活人也不像逝者的触感反而将她拉回现实。顷刻间,眼前的景色翻天覆地地发生改变,心口被捅穿的疼痛云烟般消散,怒火熄灭,徒剩令人窒息的苦闷。
“抱歉……我做不到,无论是如你所愿地自杀,还是杀死你。”天台上的风随着幻象一同平息,地上的海未被绘里身下的阴影所覆盖,像是被强行固定住一般,她的笑容强逞且苦涩,即使掐在她脖子的手再如何用力都没能在上面留下半点掐痕。
“海,未……?”绘里一脸难以置信,
“嗯,是我。”海未平和地闭了闭眼,贴着绘里手背上的手安心地放了下来。
“等下……为什么我……我刚才是……”绘里不止颤栗地松开手,发痛的指关节令她困惑于刚才的一切孰真孰假。
“没关系,忘了吧,绘里,我不知道你看到什么,但都忘掉吧。”小心翼翼地,像是怕惊扰到绘里一般,海未从地上撑坐起来,柔声地安抚起仍在不止喘气的绘里,“如果还感到心里难受,我们就去做些开心的事,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所以别再放在心上了,好吗?”
“……”绘里有些惊魂未定地盯着海未平静的双眼,气息渐渐平稳了下来,便低下头,将额头抵在海未的肩上。
“绘里?”海未不禁愣了愣,下意识抬起的手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收回还是干什么。
“我想冷静一下……就一下,一下就好。”
“是吗……其实多久都可以。”
海未将手搭在绘里的后脑勺上——随着气温的降低,绘里的马尾也越扎越低——她小小地松了一口气,但脸上的笑意却开始暗淡得直至褪去,眼神也愈发凝重。
不知不觉,夕阳燃烧殆尽,天际边泛起了夜色的深蓝。
……
……
……
海未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被绘里掐住过的地方像是在隐隐发烫似的无法忽视。
“怎么了吗,海未酱?”
深陷回忆之中的海未回过神,触电般收回手,意识到自己已经沉默了太久,便回答:“不,没什么,只是稍微想起了一些事。”
“……是在意的事吗?”
“与其说是在意……应该说是无法释怀。”
想到当时绘里的模样,懊悔的感觉就一直刺痛着自己。
“嗯?”特意去纠正的说法,似乎引起了希的好奇。
“总之,出于一些难以解释的原因,我觉得让绘里自己去感知灵魂所在有一些超乎意料的风险在。从安全的角度考虑,这还是作为山穷水尽时的下下策为好。”
“海未酱都这么说的话,好吧——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一般来说,代表着某种情感的灵魂碎片如果没有回归本体,都会附在这种情感所向之人的身上。”
就像被杀者的怨念会在被杀者的灵魂去往彼岸时与之分离,然后纠缠着杀人者,直至化为了对方灵魂中如血肉般难以分割的一部分,并将他永远束缚在此岸——这也正是清道者会成为清道者的原因。
“原来如此,所以你认为绘里亲的那一部分灵魂,现在可能会在她以前喜欢过的某个人身上是吗?”
“是的,结合起绘里的灵魂是后天被分离出去的这一点,我能想到的只有这种可能性。”海未点了点头,可很快语气里又多一丝不确定,“但是……真的有这样的人吗?”
毕竟当初绘里回答佐藤的问题时,可是连“喜欢的东西”都没有。
“不清楚呀呐,但万一绘里亲很小很小的时候有过呢?”
“确实……再怎么说也不是天生如此的……”
“嘛,详细的咱回头会去问一下亚里沙酱。绘里亲俄罗斯老家的地址咱也会顺便问的,之后海未酱也可以试着去那里找一找。”
“是的,实在是万分感谢。”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