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海】冰河之上

第56章 第五卷⑧(上)

“我们果然,还是把阳平君放了吧?”


京都的某家酒店里,在仓羽阳平把他自己关在套间连通房的第十个小时,穗乃果如此提议道。


从刚与肉体分离时的意识恍惚,再到后来清醒过来时对她们所有人的反感排斥和竭力唾骂,仓羽阳平的表现从头到尾就只是“拒不配合”四个字。


如果他至始至终都保持这样的态度,对调查既无益处,又会徒劳地加重她们四个人的心理负担。既然如此,还不如直接撕掉此刻贴在房间门口的那张“能将整个房间变成幽灵无法逃脱出去的结界”的符纸,放阳平君走。


“嘛,我明白你的心情,穗乃果。”听了穗乃果的话,真姬一边泡着速溶咖啡,一边嗓音疲倦地说,“可是事到如今,把一个性格冲动、性情不稳定,而且还有弑父嫌疑的叛逆期少年幽灵放走,这真的不是在危害社会吗?”


“凛也赞成喵。起码要等到他肯自己出来,好好地跟我们说话再放他走。”


说这话时,凛明显放大了音量,想让身处隔壁房的仓羽阳平听见——然而隔间门之后,依然只有死寂在回应她们。


“……啊啊,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凝视了那扇纹丝不动的门半晌,穗乃果便颓丧地向后一仰,重重地倒进了还没有叠起的棉被里。


阳平君不愿意把他所知道的说出来,花阳酱也骇不进、甚至找不到那个奇怪网站的IP地址,现在她们手头上的线索可以说是全断了。


呃啊啊啊,昨晚才刚放大话说要把欠款追回来的说!穗乃果越想越抓狂,恨不得原地穿越时间回去,把自己的嘴给堵了。当然无法改变的事后悔再多也没有意义,更重要的应该是——


“饿了。”身下的被子还没有焐热,穗乃果就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我们去吃午饭吧!”


180度突变的话题打得正在啜饮咖啡的真姬猝不及防地被呛了一口:“咳……!咳咳咳咳咳……这,这就是你想到的,‘接下来要做的事’?”


“吃饱了才有力气想嘛。你说是吧,凛酱?”


“穗乃果酱说的有道理喵,正好凛我找到了附近一家评分很高的拉面店,穗乃果酱你看。”


“呼姆呼姆……看起来不错的样子!哟西,中午就吃这一家了!”


还没能得到什么靠谱的回应,她们的午餐就这么被穗乃果一家之言地敲定了。


唉……随便她们吧,早上因为仓羽阳平的事,烦恼得没什么胃口,正好中午也能借此稍作调整,顺便确定一下接下来的计划。


“小鸟酱你要一起吗?”眼见真姬并没有反对的意思,穗乃果转向了小鸟。


“诶?”陷入沉思中的小鸟在被叫到名字时,先是怔了一下,然后轻轻笑道,“不,小鸟我现在还不是很饿,穗乃果酱你们先去吧。”


“这样吗?那等一下我们在外面打包带一点给你吧。”说完,穗乃果已经蓄势待发地换好了鞋。


“要是仓羽阳平想要逃跑,就立刻打电话过来。”做好了外出准备的真姬,开门前顺带嘱咐道。


“嗯,小鸟我明白。”小鸟对出门的她们摆了摆手,“拜拜,待会见~”


“……”尽管多少还是有点讶异于小鸟的态度,真姬也没有过多地去在意,仅仅是在即将从房间里走出去时,下意识地多瞥了小鸟一眼,便一声不响地替迫不及待直奔午餐的另外两人带上了门。


一时间,失去了热闹之源的房间着实变得过分冷清,不但没能让小鸟的注意力专注于先前的思绪中,反而发散到了空荡房间的各个角落……这样的状态保持了一时半刻,她决定效仿穗乃果的做法,放弃思考,直接身体力行地实行起来。


小鸟从沙发上站起身,端来房间配套的杯具,沏起了从事务所带来的红茶。红茶特有的香气随着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弥漫开来,给屋内平添了几分暖意。不过当小鸟考虑着是否要把昨天刚买到的马卡龙也摆上来时,她才及时反应过来,停止了往杯中倒茶的动作。


啊啦啦,一不小心就把招待海未酱的感觉代到了这里来 ……也不知道普通的灵魂吃不吃得了点心呢?


但小鸟最终还是倒了两杯红茶,并把马卡龙摆了上来,然后走到紧闭着的隔间门前,叩响了门。


“阳平君,方便我们聊两句吗?”


……

……


“话说,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了仓羽阳平的专属密码,为什么不试试看去登录他各种各样的社交账号?这样说不定可以在里面找到‘竹取太郎’的真实身份。”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地打开,真姬跟着前面的穗乃果和凛从电梯间里走出来。对她而言随口一提的话,却让穗乃果茅塞顿开地回过头:“诶?还能这样啊?!”


“……你不会完全没想过吧,穗乃果?”


“呀啊……谁让阳平君在我们这里嘛,哈哈哈……”穗乃果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


“所以呢?”真姬挑了挑眉。


“所以……潜意识地就没有往那个方面考虑,毕竟本人在的话直接问他不就好了吗?”


“然而那个‘本人’完全没有要帮忙的意思。”真姬眯了眯眼,然后险些和突然后退一大步的凛撞在了一起,“等 ……!凛!你在干什么啊?”


“嘘——”凛先是回身对着真姬竖指噤声,然后像间谍特工一般鬼鬼祟祟地蹲身扒在门框后,往她们的套间内窥探,“你们看里面喵。”


“什么什么?看什么?”穗乃果好奇心大盛地凑了过去,身体直接压叠在凛的后背上。


“你们两个差不多够了,这里分明是我们的房间,为什么还要搞成这样偷偷摸摸的……”具有身高优势的真姬只是简单地俯身弯腰,便占据了门后偷窥的最高处。于是,屋内那令人震惊的景象同时映入了三人的眼帘——


“唔,唔,唔……这个味道不错……唔,这一个也不赖… …”阔别十小时的仓羽阳平此刻正坐在沙发前,狼吞虎咽地把一枚又一枚的马卡龙往嘴里塞,如果不是他那一身象征他灵魂身份的白色和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来的饿了好几天的小孩跑进她们套间蹭吃蹭喝。而面对着一片狼藉的吃相,小鸟也只是笑着说“小鸟我再泡点茶”便起身走向玄关处的茶水桌,随即注意到了躲在门后叠罗汉般探头探脑的她们三个人,神色自然地招呼道:


“啊,穗乃果酱,凛酱,真姬酱,欢迎回来~”


听到了小鸟的声音,仓羽阳平也朝门口的方向斜睨了一眼,但对他的吸引力似乎不如桌子上被吃得所剩无几的马卡龙大,下一刻就移开了视线。


这是什么情况,小鸟酱?虽然看现在的状况已经不太可能了,但以防自己一开口,仓羽阳平就像受惊的飞禽般趁机从这个房间唯一的出口,也就是现在敞开的套间大门逃跑,穗乃果用无声且大大的口型问着小鸟。


“没什么,只是小鸟我和阳平君稍微说了一些话。”小鸟轻描淡写地说,然后像是在慎重地思考着什么般,用食指抵住下颌,歪了歪头,


“嗯……至于除此之外的理由嘛……那大概是因为马卡龙的魔法吧~”


“……居然是马卡龙的功劳嘛。”无言以对的真姬只能顺着小鸟的玩笑说下去。


真的是,意义不明。


————————


关于“死亡”一事,在此之前也不是不曾想过。


最初对它有了概念是在年幼的自己参加一位远房亲戚的葬礼,进行着遗体告别仪式途中,望着那张被花圈簇拥着的面庞,那张在过去亲戚聚会中见过几次、至此不会再见的面庞时。但那仅仅只是触碰到了“死亡”的实体,真正有了感触的是在葬礼后,默默带着我和亚里沙走回家的外婆,突然开口的一句:


【“小绘里,亚里沙,要是哪天外婆就像这样走了,你们会觉得难过吗?”】


仍在外婆的怀中牙牙学语的亚里沙自然说不出什么,不过我能明白外婆话语背后的伤感,于是便开始想象起,如果此时这只牵着我的温暖又厚实的手掌突然消失了,并且再也无法感受到它的温度的话——


……那种事,就算是没有喜欢情感的我,也一样会觉得难过。


于是在葬礼结束后的好几个月,我变得比以前更加粘着外婆,患得患失得怕外婆一不小心就离开了我,甚至到了家里人都看不下去的地步。直至如今迈向成熟、步入社会,即便已经无法再做出像那样任性的事,但我依旧能断言这份心情没有丝毫的消减。


——但现在,比起外婆的逝世,反而是我可能会先她一步离开。


担心了十几年的事再也不用害怕了,本该在那之后再顾虑的事却一下子逼迫自己去直视。


实在是……让人笑不出来。


“绚濑老师,看这里。”


“——”前一刻还沉浸在泥沼般的思绪之中,绘里没有应声的气力,只是条件反射地看向拿着手机对着自己的小野寺老师,无动于衷得听到拍照的快门声时眼睛都不眨一下。


“唔……”小野寺看了看照片上绘里略显沉郁的神情,不禁有些纠结——本来在旁边看着靓眼的绚濑老师和嵯峨野竹林幽静的风景挺搭的,但真正拍下来只能说差强人意。


嘛,哀伤的氛围也不是不行。


“绚濑老师,你心情不太好吗?”


……………虽说“不加掩饰”能够让自己轻松一点,但要是因此打搅其他三位老师出游的心情,果然还是——


“不,没这回事。”面对一脸小心翼翼的小野寺老师,绘里像是要把自己的心与脸强行分割开般,露出足以令人放心的微笑,“刚才只是稍微发了一下呆。”


“是,是吗?”小野寺老师紧张地捏紧了手机。


“是哦,”简简单单的笑脸却让绘里有一种累得喘不上气的压力感,但她没有让这样的错觉一同浮现在脸上,“现在再拍一张肯定就不一样了。”


“我……”


“喂——绚濑——小野寺——我们要去野宫神社了——”


远远地,大津老师的呼唤声传来,及时中止了她们的对话。


“我们走吧?”


“嗯……”


无论再怎么耿耿于怀,但夹在绘里情绪不明的蓝眸的注视和大津老师的招呼之中,小野寺老师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放下疑惑,和绘里一起跟上了另外两人。


“啧啧啧,脸都臭成这样了,还非要人家觉得你没事,这不是强人所难吗?”而从离开京都私立图书馆后就被绘里的低气压笼罩住的吾彦,像是抓到了一个出气口,得理不饶人地阴阳怪气道。


“……”


但那种满满怨气的话对现在的绘里已经没什么作用了,或者说大部分的话对她都变得没意义了起来。明明一同前来旅游的同事近在眼前,明明护卫自己的清道者就在身后,明明自己此刻仍置身于世界之中,可一切却仍无可避免地越来越远离,仿佛四周的空气一点一点地被抽空,取而代之的是一围看不见的障壁将自己和世界分隔开来。高大茂绿的竹林,径曲通幽的小道,伴随着秋意投下的凉爽阴影,眼前这些令许多游客心神向往的风景,在自己眼里逐渐黯淡,直至彻底失去色彩。


现在自己这副状态,估计只比之前受困于懒惰的深渊,一点一点被剥离视力、听力、声音的时候好一点吧。


………………………………话说,经历了那种事,自己是怎么从那样的心理阴影里走出去来着?是因为什么才能……?


黑暗被烈火撕裂,梦魇被刀刃刺穿,但最后把自己从恐惧中拉出来的,是一个灵魂残破不堪的拥抱。


“——海未。”


午后的阳光终于穿过密集的竹林照了进来,她不禁将那个名字呢喃出声。


“嗯?大海?”走在最前面的大津老师耳尖地捕捉到了绘里的声音,回头道,“你在说什么,绚濑?京都这里可是内陆,哪里来的海呀。”


刚从负面情绪的深沼勉强挣脱出身的绘里,便迎头挨下一记振聋发聩的重锤。


“……是啊,京都没有海。”


是啊,海未不在这里。


她现在可能会在京都的任何一个角落猎杀恶兽,但唯独不可能在自己身边。


心情不免地陷入了一阵失落,但眼前的景色渐渐回到了褪色前的模样。绘里深吸了一口气,清新的空气进入肺中,令她的大脑脱胎换骨般清醒了过来。


——真的是,就算是知晓了确实有些残酷的真相,但被这种迟早都要面对的事打击得想去依赖海未未免也太过了。


“哈?怎么?觉得我太不称职了,开始想念海未了吗?”理解绘里口中的“大海(海未)”为何意的吾彦还在依依不饶,“这可怨不得我啊,要不是为了海未给的报酬,我也不想来干这件麻烦的差事。”


“……谁知道呢?”消沉的阴霾如乌云般消散,绘里的回眸里再度闪烁着玩味的神采,“但如果吾彦先生一定要这么贬低自己,我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地这么想。”


于是,本以为绘里会像刚才那样闷声不吭的吾彦,就这么华丽丽地沦为了绘里恢复常态后反驳拌嘴的第一颗垫脚石。用着仅能两个人可以听见的音量,却把吾彦堵得说不出话。


什么情况?刚才不还是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吗?怎么转眼又变脸了?真是搞不懂女人,相较起来反而海未那家伙还更好懂一点……


受挫的吾彦在心里碎碎念了起来,正当他想着有没有什么合适的话可以反击回去时,另一样猝然而至的异况拦住他思考的去路,令他大脑有了一刻无法理解的空白。


——绘里的前方,倏地出现了一面诡异的灵力漩涡。吾彦光是朝里面望一眼,灵魂就开始不自禁地颤抖。而回过头的她显然不知道自己的面前有这么一个事物在等着自己。


“——!!!绘里大姐!”


即便仍没有理解那是什么,但本能向自己传达的警告驱使着吾彦伸手要把绘里拉回来。然而,在绘里已经一脚踏入其中的时候,漩涡骤然“嗖”地收缩,将绘里的背影变魔术般隐去。速度之快,连吾彦都还没来得及碰到她的指尖,而且下一秒,他就被一道深蓝色的灵力暴戾地弹飞了好远。


这难道是……!


长期锻炼的战斗本能让他在空中一个后空翻,四肢并用地落在地上。即便如此,这股冲击力还是把他摩擦着逼退到了几米开外。


待到他重新站稳身子,其他三位老师都因为绘里的突然消失而陷入了混乱。


至于吾彦的感想,就十分单纯了。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绝对完了,绘里大姐居然进到了乱时之境。这种有实力的清道者进去了都会出事的地方,她在里面不得一秒就暴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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