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卷⑥
很久很久以前……好吧,也就十四年前的事。当时的我作为虚日的继任者降生于世,与即将寿终而消失的上一任虚日见了最初也是最后的一面。尽管只是短短一个片刻、一个眼神、一句话,我仍将前任虚日的他视为父亲般的导师。啊,没错,只是一句话,但如此地振聋发聩,令我直到现在都难以忘怀。他说——
你的欲望,一定能改变日本的清道者。
呵,欲望。要知道,历代虚日都是以克己的寡欲闻名,比死人还像死人的无欲无求,只因他们相信生前再怎么离经叛道的人,死后成为清道者,也会变得无所牵挂、无所追求。出于这种完全背离人之天性的想法,他们制定了那么多的规章去约束清道者的欲望,硬是把他们往猎杀罪兽的机器上逼——唉,说实话,连我看了那些规矩内容都替以前日本的清道者们叫苦——可结果呢,平成之后,罪兽的存在率不降反升,实力可靠的清道者有的加入了独立于虚日管辖之外的“肃正巡”,有的长期驻留在京都带新人,而像海未那样能随叫随到的好用清道者更是想找都找不出几个。你看啊,绘里小姐,这就是历代虚日严苛管制下,一代代积累而彻底垮掉的,日本清道者惨淡的状况啊。
但是,我和那些虚日全然不同。如前任虚日的慧眼识珠所料,我有欲望,有搜集大量罪兽净化物以提高日本清道者业绩的欲望,有让他国的清道者管理人对我们刮目相看的欲望,也了解我手下的清道者的欲望为何物。这样的我,自然比以前那些迂腐……抱歉,应该是“保守”的虚日们更适合去改变日本的清道者。因此,在我英勇反抗了海未的唠叨并大获得胜后,我作出第一个自主的决策,那便是罪兽猎杀奖金制度——
“……”
绘里单手叉腰,就这样一声不吭地盯着虚日,看他嗓音洪亮地陈词着自己完全无法理解其意义的演说。苦于虚日讲话时毫无可以出言打断的停顿,绘里只能和他僵持着,宛若一名听着企业老总在年会上不断“我再补充一点”的员工般,然后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太阳穴处躁郁得突突狂跳的血管。
……已经受够了。又是几分钟的时间白白流逝,终于,绘里忍无可忍地开口:
“虚日……大人,请问你是为了跟我讲这些才把我叫过来的吗?”
敢回答“是”的话,我现在立马就走,海未的面子都不给的那种。
“啊,当然不是。我是确实有要事才叫你过来的,绘里小姐。只是我这个爱闲聊的老毛病又犯了,不要见怪。”虚日倒是飞快地收敛了自己口若悬河的气势。
这只是闲聊的程度吗?!
“所以,现在能说一下……您是为了什么事才把我叫过来的?”绘里暗地里叹息一声,重整脸色询问道。
从刚才到现在为止一直在纷纷落下的花瓣停止了散落,虚日拿出了藏在身后的纸扇,“啪”地打开,颇有余裕地摇着扇:“嗯……你成为海未的引路人几天了?四天?”
“三天。”
“都过了三天了,你有从她那里听过,有关于清道者吗?或者,”虚日用扇面掩住他自己的下半张脸,双眼轻眯,隐约透出诡异的光,“有关于她自己的事?”
就算是三天……前天是一整天睡过去的,昨天则基本上都在折腾佐藤的事,实际只有一天的时间,又不是随时随地都有机会和氛围聊那些事,更何况清道者的事一个星期前就找希问得差不多了,还有——
“海未不就是清道者吗?清道者的事和海未的事没有差别吧?”绘里很没好气地反驳了回去——真是不明白,这么故作高深地把后者加重语气,是生怕自己听不出来吗?
“这可差得不止一星半点啊,绘里小姐。要知道,海未那家伙,可不是一般的清道者。”
虚日合上扇子,背于身后,而后慢慢地踱起步。当他被围在樱花树周围的木栅栏拦住时,虚日的身影模糊了几分,就直径穿过栅栏走了出来,站在了绘里的面前,一低头,迎上了她平淡的眼神。
“哦,是挺不一般的。”
虽然没有遇见过其他的清道者,但是像海未这样热心、讲理、好说话,还擅长家务的清道者,怎么想都不是普遍形象。
然后呢?把她叫出来就为了说这个?
“绘里小姐,你果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样吧,我换个说法问你:海未有告诉过你,她成为清道者多少年了吗?”似乎看出了绘里的无所容心,虚日进一步问道。
尽管无论是饱含深意的目光,还是充满诱导性的话语,都给她一种被步步引向陷阱的不详之感,但绘里还是跟随着虚日的发问,深思了起来。
仔细想来——没有,毕竟不是像名字一样重要的东西。但如果硬要猜测的话……虽说海未的观念跟现代人相比略显古板,但从她很上手自己新买来不久的吸尘器这点上来看,最多也不超过……十年吧?
绘里如是回答,于是虚日嘴角上的笑意更深了。
“噗噗,答错了~”
“……”
这个人,是小孩吗?
“不然是几年?”绘里逐渐地放空大脑——感觉再继续跟虚日认真下去,自己的理智可能会迫使自己调头就走。
“在我手头的记录上,海未是在1986年成为清道者的,也就距离现在的,三十一年前。”虚日把玩着他的扇子,“31年啊 31年……呵,普通的清道者只需两三年的时间就可以净化自己的罪孽前往彼岸,长一点的也不过10年,而目前世界上公认‘存在最久的清道者’,也才28年——唉呀呀,如果不是我特意篡改了海未在联合会那里的记录,她大概就一跃成为新闻了吧。”
“……那又怎么样?”虚日语气里藏不住的嗤笑,令绘里感到不适。
“绘里小姐,别再装傻了,聪明如你早就该猜到这意味着什么了。”虚日摇了摇头,“‘世界’可是很公平的,对待清道者,就像一台大型计算机一样精确衡量他们的罪孽,以及相应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并且从不失误。”
“——”
我猜到了吗?说不上,不过在这之前其实多少也想过:正如现实中犯罪程度越高的犯人会受到越严厉的刑罚,罪孽越深的清道者理应也会花更长的时间去“赎罪”…… 但我从没想过,自己认识的第一个清道者,就是那个站在罪孽深重顶端的存在;若是杀死一个人就是成为清道者的最低条件,那海未身上的人命……不,已经不是能计数的程度了,说是千古罪人也不为过。
绘里感到了一种莫大的撕裂感:一面是夜晚的公园里,微笑着替自己挡住危险的海未,一面是在不可知与不可见的遥远彼端,刀尖舔血、杀人如麻的海未。前者越是真实,后者的模样越是模糊在浑不见底的血河之中。即便如此,自己该死的理智仍在逼迫自己下去打捞那个罪恶的影子,哪怕会玷污了海未短短几日在自己这里建立起来的信任,哪怕会让剧烈的反差在自己的胃里翻滚起酸苦的呕意。
——为什么偏偏是你?
如果是一个陌生的人,我大可唾弃着他所做的恶行然后眼不见心不烦地抛之脑后;如果是一个讨厌的人,我会细数着恼人的旧事然后嗤笑他活该;甚至是一个因无心之过而犯罪的倒霉之人,我也能感叹他的不幸并鼓励他重新开始……但凡海未是其中的一种,自己都不会像现在一样那么纠结,可偏偏她一个都不是:她已经和自己交识了几日,她不并令自己感到讨厌,她早就死了再也没有重新开始的机会……这是什么新式的玩笑吗?这一点都不好笑。
“看来你已经知道海未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不用你来告诉我。”绘里从一时淆乱的思绪中抬起眼眸,恼怒的眼神不加掩饰地瞪着仿佛在静候一场好戏的虚日。
“是吗?可你确实被她骗了不是吗?要是没上过当也就不会露出现在这样的表情吧?”
“骗……?”绘里的脸色微微一怔。
“没错,表面上总是那么大义凛然,可本质上却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这不是欺骗是什么?”虚日大声地断然道,“不过没关系,要不是有记录在我这里,连我都会被那家伙给骗倒,你也不用感到羞愧。”
骗人的……
冰河之上的阵阵剑鸣再度回荡在绘里的耳畔:宛若一次次徒劳冲击着崖壁的海浪,又如同一声声吞没于喉间的沉默呐喊。那时的自己,灵魂虽沉睡般躺于冰面上,意识却像尘埃一样漂浮在“梦境”的每个角落,将当时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甚至是感同身受。即便,那个墨绿色梦魇的压迫感比以往梦见的任何一次都还要逼近自己,但真正让自己感到动摇的,却是海未无意间散发于空气中的情绪——恐慌、焦虑、紧张,烟熏火燎似的,要把所有氧气烧尽似的,不禁害绘里呛出泪水……灵魂也会流泪吗?可为什么海未没哭呢?这不是她自己的情绪吗?难道她宁愿替别人流血,也不为自己流哪怕一滴泪吗?
但最终,无论想了多少,她只能静静地望着海未因持久的战斗而熬得干涸与疲惫的双眸,直至被额上的鲜血所沾污……
——那副模样,难道也能是骗人的吗?
哪里的笨蛋用自己的命去骗人的?
笃定了这点后,绘里的脸色渐而缓和,再度迎上虚日略带惊讶的目光时,她湛蓝色的眼眸已经了无波澜,脸上方才因震惊而显露出的动摇仿佛从未出现:
“嗯,既然海未是那样‘危险’的人……你又是为什么要特地告诉我?应该不只是想告诫我一句吧?”
“哈,跟绘里小姐你这样的聪明人讲话真是减轻我不少麻烦。”虚日看似轻松写意地赞扬着绘里,实际上心里却开始暗暗地感到不妙——真奇怪啊,按自己预想的难道不该是“他趁绘里恐惧海未的危险性时向她提出建议”吗?怎么自己就成了被动的那一方了?
唔嗯嗯……不管了,反正对她来说,这可是有益无害的提议,没道理会拒绝的。
“虽说,三天前的那个晚上,是我向你建议你与海未结下契约来救她的。不过呢,我后来又想了想,就这样把那样既危险又虚伪的家伙贸然和你绑在一起,实在是太过于没有人道了。所以作为对你的补偿,我愿意提供免费的解约服务,而且绝对不找你追究任何的相关责任。
“你是说……解除我和海未之间的契约?”绘里皱了皱眉,飞快地理清了可能发生的后果,“那海未怎么办?她的面具不是已经……”
“她的‘清道者权限’由我帮她修复,这点事情,我一个虚日绰绰有余。”——但是,那就不是免费的了。虚日轻轻抚着手中折扇的扇骨,内心的如意算盘“哗啦啦”转个不停。
……原来,这就是海未所说的,“选择”吗?
当时海未那莫名的苦笑,它的意义于此刻逐渐清晰。
绘里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浓郁得不正常的樱花香令她喘不上气,一如长跑过后的短暂缺氧。
居然把这种事丢给我自己选……实在是太过分了。
而且,那个表情,怎么看都像是不被抱有期望……
【“只是因为……太久没被这样对待了,有些,开心而已——连我这种人都能……”】
【“清道者不是一种可以简单用善恶断定的存在……包括我在内。”】
回想起先前海未数次转瞬即逝的黯然,再看看此时一脸洋洋得意的虚日,绘里这才反应过来——
不,海未不抱期待的对象,应该是她自己才对。
纵使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可满是罪孽的灵魂已是不争的事实,所以也难免连海未都觉得她自己本性为恶……那这么多年以来,她不就一直在……
呛人的无力感,自梦中的冰河来,再次溢满她的胸腔。
不应该这样的。明明你才不是那样的人……
那你又怎么知道她不是?
心中响起了另一个声音。绘里仿佛看见属于理性一派的自我正在冷嘲热讽着自己的心软。才认识她几天,你就敢这么断定了吗。
……可即便如此,我也不想否定她。
“是呢,听起来,好像很划算。”绘里轻轻勾起嘴角,语气令虚日摸不着头脑地模棱两可。原本已经胸有成竹得开始计算着要从海未收取多少灵力作为修复“清道者权限”的报酬的他,开始有了一丝慌张。
“诶,当、当然,对我来说这可是跳楼大减价了,够有诚意了吧?”
“……”绘里不再接话,而是用充满笑意的双眼盯得虚日内心发毛。
啧,怎么回事啊这个女人。这种事根本就不需要多加思考好吗?稍微有点脑子也该知道和一个曾经的亡命杀人魔相处是多么危险的事吧。难不成她还想坐地起价?!真要是这样我也只能……不,绝对不行,要是再倒贴好处给她,不就一下子暴露我的不轨意图了吗……不对!哪里不轨了!作为一个上司让自己的手下乖乖回自己这边专注干活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既然如此,那就更没有必要同她讨价还价了——这样理所应当的事凭什么还要让我作亏本买卖!
“唉,说实话,这几天下来,我已经被你们清道者的那些事、那些规矩,搞得十分头大了。更让人生气的是,我不仅很多时候都没得选,还要被你们牵着鼻子走。”绘里对着虚日,将几日下来的感受娓娓道来,“被迫地接受清道者的存在,被迫地和清道者签订契约,被迫地陷入危险然后被救下……即便大多是我自己作出的决定,但过后想想,又觉得自己简直像是被丢进了一个一切事先被决定好的破烂剧本里一样身不由己……真讨厌啊,这样的感觉。”
“嘛,从你的角度来看,确实是这样一回事,根据我对你为数不多的了解,我想绘里小姐你大概向来就是一个严格把控自己生活的人,一口气遇到这么多超乎寻常的东西一时间的确很难以接受。”听着来自绘里的抱怨,虚日勉强撑起脸上的微笑,“但现在不一样了:只要你答应一声,你马上就能远离搅乱你生活的源头,这不正是你梦寐以求的吗?”
“远离……吗?那么虚日大人,我有几个问题想问您。”绘里语气郑重起来,明明连敬语都用上,虚日却隐约感觉落于下风的是自己。
“没有关系,只要能让你更放心地作出决定,多少个问题都可以。”但他也只能继续端住姿态,正面接招。
“解除了海未的契约,我和我的朋友们异常出现的通灵体质难道会消失吗?”
“呃,啊,这……关于你的朋友,我昨晚已经听海未提起过了,很遗憾我想这和你与海未的契约没什么关联,所以应该是不能的……”
“那你有办法消除我们的通灵体质吗?”
“这个……由于原因实在是太不明了,我也束手无策啊。”
“所以答案已经很明显了,”绘里一脸早有预料地看着脑门冒汗的虚日,“事实上,解除契约根本无法改变我们的现状,自然也没有解除的必要了,不是吗?”
“哈?不!不是这么理解的啊!或许是没办法消除掉你们的通灵体质没错,但远离海未这样的家伙不是能保证你的生命安全吗?既然如此为什么还……”
“为什么要以海未会危害我的安全为前提?因为她生前杀了很多人,所以就要否定现在的她吗,虚日大人?”绘里一句反问堵得虚日说不出话,但她仍在追击下去,“还是说,在您的任职期间,海未就已经有显露过类似的端倪了吗?如果真的有,您为什么刚才不说出来呢?”
“谁,谁知道呢?万一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
“那么,在您所了解的范畴中:有,还是没有?”
“……没有。不过!”在他老实地向绘里承认后,虚日立马不愿服输地回呛了过去,“也许只是因为海未那家伙之前没怎么接触过普通人而已,但要是现在开始和你们待久的话……那种‘从小养在羊圈里的狼长大后觉醒狼性把羊咬死’的例子,不需要我赘述了吧?”
“所以这就是我和您的分歧了,虚日大人。”绘里深吸一口气,往日里柔和又带着一丝清冷的声线此刻多了一股坚定的穿透力,“——我相信海未不会。”
“……”
虚日虽面露不爽,但没有继续和绘里争论不休下去,最多就是用冷冷的目光打量着她,之后牢牢锁定在她平静又坚定的面庞上。
如果说和海未对峙就是在和铁块硬碰硬,那刚才和绘里的对话就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稳稳地陷在里面,本以为已经稳操胜券却直到最后才意识到自己打空了。真非要说这大相径同的两者存在什么共同点,那就是……都很恼人。
气死我了,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油盐不进的利他主义者就给我通通绑一起能多远滚多远别再打扰我牟利了混蛋!
“哼,我已经尽到了作为见证人的义务,是你自己不听我告诫的。”虚日沉下脸,眼神深邃又冷厉,几乎和黑色的眼斑融为一体,颇有威慑力,“真到无法挽回的事情发生了,到我面前来后悔可是没用的。”
“您大可以放心,不会有那种可能的。”
绘里话音刚落,一时间,不明的风再度吹起一地的樱花瓣。在被花瓣分割得迷离破碎的视野中,绘里似乎瞥见了虚日抽搐的眼角和有口难驳的困窘神情。
“……那我拭目以待。”不过狠话倒没落下。
话语的尾音随着风卷一起消散,繁多的樱花眨眼间无影无踪,只残留几片不小心从树梢上刮下来的枯叶飘零于地。若不是虚日的狸猫样貌和海未的“资历”带给她的冲击太大了,绘里大概就开始思考刚才的一切是不是幻觉了。
但真的很可惜,确实不是幻觉。既然不是幻觉,自己就应该为此做出一点什么。
说起来,本来还要顺便问一下清道者和引路人之间的关系究竟应该是什么样的……但是目前听到的这些事已经够让人头疼的了,先放一放吧。
本该是打起干劲想办法的时候,绘里却感到浑身乏力,似乎是刚才凭借一腔热血向虚日回敬狠话的行为让她耗尽了精神力。于是,她索性像踩着舞步般地转过身,轻轻地倚在樱花树旁的木栅栏上。叶缝间透出的阳光与树荫精心撑起的凉意杂糅在一起,令绘里徜徉在一片适中的温度里。短暂地,她竟放空了自己的大脑,浮想联翩起了一些不着边际的事。
真好啊,今天的天气,不热也不冷,和俄罗斯的夏天一样舒爽。虽然之前七八月的高温会热得有四分之一俄罗斯血统的自己开始怀念起位于遥远北方的故乡,但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另外的四分之三日本血统就能让自己“乐不思蜀”地重新安定下来——不用因为夏天离去而赶紧加几件衣物,只要稍许地把头发放下来一点,就可以有条不紊地去适应日渐降低的气温。除此之外,无非就是检查被炉、检查过年的冬衣有多少还合身、又有多少没法再穿出去,以及学校秋季时接连举办的运动会、文化祭事项……
是啊,正常来讲,今年的秋天,也就只有这样的事需要她去操心,但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无论思维怎么发散,最终还是回到了这个令绘里愤愤不已的点上。她现在开始觉得,虚日至少有一句话是说的没错,尽管听起来像一种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海未扰乱了她的生活,哪怕不是有意的。
——那么,就要好好地“回报”她一番才行。
绘里略微思忖了片刻,便拿出了手机,打开Line,从联系人中点进了“穗乃果”的聊天框,将她的想法打在了信息框中,发了几条Line出去。顿了大约两秒,自己的Line接连显示“已读”,并收到穗乃果几条隔着手机屏幕都感受到激动的回复。在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苦笑后,绘里多盯了穗乃果的最后一条Line几秒,便熄灭了屏幕,将手机抵在下颌上,沉吟了一声:
“嗯……以海未的性格,说不定真的会逃跑呢……”
但这点小顾虑并没有来得及阻拦聪明可爱小绘里多久,她就灵光一闪地笑了笑,然后再度划开手机锁屏,点进了“希”的聊天框。
————————
透着玻璃柜,希和うみ盯着里面那只舞狮机械地扭来扭去,舞了一轮后,它叼起了一张纸签,将之从玻璃柜的小窗口中递出来。
——结果,因为うみ酱不肯多说她为什么对绘里亲和虚日大人谈话这件事感到如此地不安。咱只能建议她来试试“会说话的狮子”。
希注视着うみ从狮子的口中取下并打开那张纸签,只扫了一眼,就见うみ的视线像是被定住了一般牢牢锁在签上。她心中顿感不详,便凑近过去,看了一眼签上的内容——
凶。
每道笔画都宛若刀锋一般锐利又沉重,连非当事人的希都感到无比骇然。
“……”
“这个……うみ酱,这也有可能是狮子先生搞错了,还是不要放在心上比较好呀呐……”
“……”うみ仍沉默不语地盯着那张签。
“没事吧,うみ酱?”
希把手伸到うみ面前挥了挥,将清道者低垂于纸签上的视线引向了自己这边。当她和うみ对上眼神时,却发现那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消沉,仿佛うみ看的不是写着“ 凶”字的纸签,而是一本普普通通的小说。
“不,我没事。”看出了希眼底的担忧后,うみ的嘴角稍稍地泛起了一点至少不会再令人忧心的弧度,“让你担心实在是不好意思……但真的很谢谢你,希小姐。”
“可,咱还什么都没有做呢……”
“没关系的,冷静下来想想,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是我自己擅自过分纠结了。”
“这样啊……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うみ酱你不会再被困扰就好了。”希松下了心中的一根弦,但很快就绷紧了另一根,“但以防万一,咱想问一下……是跟绘里亲有关的事吗?”
“……是。”うみ低下了视线,有些落寞地答道。
“会对绘里亲的灵魂造成不好的影响吗?”
“不会。”うみ直直迎上了希严肃的目光,并笃定着,“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让这件事出现什么差错,这点你可以放心。”
“唔……好吧,咱就不再追问你了。”希释然地放心下来。她瞥了眼远处树枝上在悄然间凋零的樱花,稍微思忖一瞬,便手腕一转,凭空变出一枚硬币在手中,然后投进了眼前“会说话的狮子”机箱里,好不容易才歇下来的舞狮又开始扭动起身子,“不过,うみ酱,在你过去找绘里亲之前,先等咱一下呀。”
“嗯?”うみ疑惑地歪了歪头,愣愣地看着希一脸愉快地接下了狮子衔来的又一支签,接着向一旁看特产店的巫女借了根笔,往签上写了一串数字,然后递给自己。
“这是咱的电话,以后绘里亲的事要是有咱可以帮上忙的地方,就直接打给咱吧。”希将写有电话号码的纸签塞进うみ手里,并取而代之地抽走刚才的那张凶签,“还有うみ酱的‘噩运’,咱就先回收处理呀呐。”
“什、什么意思?”うみ下意识地伸手拿回凶签,却被希一眼看破地躲开来。
“うみ酱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这样吗……?”うみ听希的话乖乖照做,一展开,上面端丽的“大吉”二字,如此时希如晨光般柔和的笑颜一样,驱散了些许沉积在她心底的尘霾,“——啊。”
“咱的运气可是特别好的,就算うみ酱你觉得自己被神明大人抛弃了,咱也可以分一点祂的宠爱给你哦。”着装庄重的东条巫女活泼地眨了眨眼,本该揪紧人心的凶签就这样被她夹在指间,像拈着以往她自己给他人指路的塔罗牌一样,“区区一张‘凶’,光靠咱的佑护就足够化解掉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一时间,うみ觉得自己的内心被看得透透的。
“嗯……凭感觉吧?神社里总有一些客官来的时候总会顶着一张‘好惨好倒霉我是被世界厌弃了吗’的脸嘛,うみ酱你偶尔也会露出差不多的表情哦。”
“呃……原来如此……”
果然还是我疏于把控心态了吗,真是修行远远不足啊。
“啊,脸色又沉下去了。”希的一句提醒,把うみ再次从深深的思虑中拽了出来,“咱不知道绘里亲和虚日大人那边是在干什么,但うみ酱一直这样郁郁寡欢的咱可看不下去啊。”
“不,我没有郁郁寡欢,刚才会那样只是一时钻牛角尖。”
“うみ酱,偏开视线了哦。”希一下子就指出了海未掩藏在平静底下的心虚,担忧万分地叉起腰,“唉……说真的,咱都有点担心うみ酱你能不能瞒住绘里亲有关于她灵魂的事了——你没告诉她吧?”
“嗯,目前还没有。”
“之后呢?”
“……如果顺利,我想直到修补好她的灵魂之前,我都不会说出来,至少不会主动告诉她。”
面对うみ直直的视线,希沉默不语,落在一旁的目光深邃如静潭。许久,她闭了闭眼,轻叹一声,淡得像清风的笑意回到了她的脸上:“这样也好,要是让绘里亲知道了,她肯定会一个人胡思乱想一堆唬人的情况,然后一个劲地憋在心里逞强吧?只能麻烦你了,うみ酱。”
“是,我会的。”うみ微微鞠了一躬,并准备离去,“那我就先行告辞了,以后再会。”
“嗯,うみ酱再见。”
对着うみ轻灵的背影挥挥手,希便转身走向神社里绑着坏签的架子,踮着脚替うみ把那支凶签绑上去。这时,收在内衬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嗯?Line?”希站稳身子,从内衬里艰难地拿出手机查看:是绘里发来的。
“——”
隐约感到一种巧得过头的违和感,希缓了缓心情,才点开了那条Line。
绘里亲:「希,你有可以束缚清道者的手段吗?」
“……哈噫?”
不行了,咱真的越来越搞不懂了。用真姬酱的话来说就是,“意义不明”啦!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