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六卷②（下）

音乃木坂，图书馆阅览室

黄昏的色彩愈加浓烈，夕阳的斜照之下，学校建筑物的影子恍若庞然大物般，覆盖在地面上。

当她走出图书馆所在的特别楼时，大脑依旧萦绕着一股恍惚的不真实感——无论是双脚立足的大地，还是眼前的夕阳、微风与人烟稀少的校园，莫名多了一丝逐步疏离远去的陌生。

到底，哪边才是真的呢？是早已实行男女混校的音乃木坂？还是保持女校传统而险些遭到废校的音乃木坂？是穗乃果突发奇想创立的缪斯侦探事务所？还是音乃木坂的校园偶像μ’s？

毫无疑问，前者即是属于她的真实；但是后者，又偏偏不掺半点虚假得让她不禁感慨一声“啊，居然还有这种可能性存在……”，由此牵肠挂肚了起来。

而造成这种复杂局面的罪魁祸首，正好就是自己一直在寻找的“生前的海未”——园田海未。

虽然挖出这个本名的同时、还顺带把来自另一个“时间”的混乱记录给牵扯了出来，但撇开那些不管，幸好线索并没有就此断掉。

接下来，只要找一个有空的时候去拜访园田家就好了。尽管不知道园田的外曾祖母为什么会向我隐瞒了海未的存在，不过有这些照片作为证据展示给她看，就算有什么隐情，应该也会开口吧。

绘里想再确认一下先前拍的照片是否被完好地储存在手机相册里，结果一打开手机，屏幕中亮起的是自己刚才点进去的缪斯侦探社Line群组。其中，那本应该发出去的几张校史照片，一旁赫然显示着红色感叹号。

“发送失败……？”

无数次地点击“重新发送”，感叹号也无数次地跳出。

是学校里的信号不好吗？

绘里迈开脚步，向着学校门口的方向小跑奔去。特别楼投下的阴影很快就被甩在了远远的身后，却如同一道执着而深邃的视线般，始终遥望着她。

校门处，手持铁门遥控器的保安山下，正静静地等待自动铁门彻底闭拢。这时，绘里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山下先生，请等一下！先别关门！”

“——”

一言不发地摁停了自动铁门，山下扭头看向了手脚虚浮无力跑来、并扶着膝盖站在自己面前喘气的绘里：“哈……哈啊……哈啊……赶上了……对不起，山下先生，我一不小心在学校里待太久了……”

山下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注视着绘里一点点地缓过劲，直到她脸色看起来正常了些后，才转身走进了保安室：

“……路上注意安全，绚濑老师。”

为什么听起来，有一种“多说无益”的无奈感？明明自己是这么多年来才第一次踩着关门的时间点离校的。

对于山下一时间变得有些冷淡的态度，绘里先是因心虚而一脸讪然地目送他进了保安室，然后落荒而逃似的出了校门，在斑马线的绿灯只剩最后几秒之际一口气窜到了对面，根本不敢在山下的视野范围多作停留。

呼……到这里应该就发得出去吧。

盯着手机上满格的信号，绘里一边倚靠在身后漫长阶梯的栏杆扶手上休憩，一边重新打开Line，点入缪斯侦探社群组，正欲进行操作的手指却陡然静止在屏幕上方。

——没有了。

因发送失败而留在记录中的几张图片皆不明地裂开，不管是放大或缩小，都无法复原成图片原来的模样。

铛。红灯骤然亮起了停步站立的人形标识，四周的所有声响仿佛被收敛起来一般，万籁俱寂。空荡不已的街道上，只剩她一人成为着急的焦点。

“怎么会……？！”

绘里赶紧打开了相册，然而里面也同样不见任何一张花名册和校史的照片，就好像自己从未拍到过一样——但那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些是她确实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找……

……真的找到过吗？

想用语言上的描述来代替莫名消失的图片发到群组中，可等到她准备开始打字时，却发现，自己对照片里的内容毫无头绪。

生前的海未——是谁？

音乃木坂的校史上——写了什么？

脑海中原本是属于以上记忆的地方，现在已被无尽而空虚的“哗哗”声填满。

“啊、啊……”绘里微微张开嘴，即便如此，她所渴求的答案依旧没有自然而然地自喉中脱口而出。

哗——哗——

来源不明的声音渐渐霸占了她的整个颅腔，越是捂紧双耳，其因不断回响而轩然暴增的存在感更是让她感到精神上的头痛欲裂。

哗——哗——哗——

不对！绝对不是这样的！

当这股声音即将吞没她的意识时，理性的最后挣扎将绘里彻底拉了回来。她不顾身后的斑马线仍是红灯禁行的状态，想折返回音乃木坂，从而再度于图书馆中找出那些被“抹消”的真相。

隐于万物背后的眼目悄然阖上，但取而代之，有什么苏醒了过来。

唦啦。跨出的一脚向前迈进，足底触及却不是坚硬的柏油马路，则是令人不慎陷入的黏软沙地。转眼间，拥有温暖橙色的黄昏已然消逝，遍眼所见只有惨淡的灰暗。

“哗——哗——”

诡异的声响不再仅于她的脑中回荡，而是身当其境地自她的背后传来。

慢慢地，绘里转过了身。

“哗——哗——哗——”

于是，她得以知晓“它”的真实面目。

……是海浪的声音。

仿佛生与死、动与静于此交织一般，一片缓缓潮涨潮落的大海扑入眼帘。黑中掺蓝的藏蓝色，在漂浮其上的白雪的映衬之下，多了一丝与礁石相似的浑浊异质感，并附着在了浪花末端的泡沫中。

绘里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但混杂了铁锈的腥味还是灌入了她的鼻腔。

大海的尽头，一座海市蜃楼般的建筑物占据了地平线的所在之处。即便它的地基被堆积在海面上的雪块掩埋、并逐渐融化为海水的一部分，绘里还是一眼认出了那栋建筑。

“野宫、神社？”

〖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乱时之境”。〗

“——”

〖看呐，如此庞大的体积（影响力）。即使在它被汝破坏了后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周，可要彻底从众人的记忆中抹去它的存在，也要再花上不小的时间。〗

幽灵般无法捉摸的人声，自来熟地接下与自己的对话，

〖——话虽如此，消除汝的记忆所需的也不过一瞬之间。〗

〖消除掉那些，“不存在之人”的记忆，“不存在之过往”的记忆。〗

不知不觉，阴沉的天空零星飘下了雪花。当它散落在海滩上、悄无声息地浸润进掩埋着贝壳与海螺的粗沙中，绘里意识到自己心中的所有情绪已被尽数一扫而空，连带着前一秒还“有关紧要”的记忆一起。

“这里，是哪里？”

所剩的，只有对眼前之景的陌生与疑惑。

〖世界之尽头，是神明意识的栖息之地和处理“记忆的漂流物”的场所。〗

〖亦即名为，“失落之海”。〗

……不知道的地方。

绘里的嘴唇动了动，刚要吐露的回答却被脑海中的空白心声覆盖了过去。

〖但汝却已经第二次抵达于此了。〗

〖作为二度越界的惩罚，吾等将暂时剥夺汝“灵视之眼”的根源（全部灵力）。〗

“灵、力……？”

最后一片雪花触及沙粒时，如清脆的音符般，敲响了在冰河之上荡漾开的声声涟漪。过于熟悉的场景令绘里顿时褪去了迷糊的茫然，开始警惕起了四周。

在哪里？是前面？左面？或者是——

绘里猛然回身时的眼角余光里闪过了刀刃的寒芒，随后便是“咕咚”的血色与剧烈的疼痛一起爆炸开来。

不知何时逼近过来的梦魇，紧紧握着这把将她的心脏捅穿的太刀，然后缓缓拔出——出刀迅疾得让人反应不过来，偏偏收刀的时候却像是在痛苦着什么般颤栗不止。

真、过分啊……

血液自伤口喷涌而出，每流失一分，她的视野就黑掉一分。可即便如此，那几滴从兜帽中滑落而出、被血红色稀释掉存在的眼泪，依旧被看在了眼里。

明明会感到痛苦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脱力的身体向后倒了下去，漫无垠际的冰河与天边即将燃烧殆尽的夕阳模糊成一片。意识逐渐被“空洞”吞噬的绘里，已经无法思考自己即将摔落在肃寒的冰面还是学校门口几十米的长阶上。

但……要是可以、就此结束的话……也好……

在深蓝色的身影响应符咒的呼唤、闪现而来的前一刻，无力也无心自救的绘里，怀抱着这样的想法陷入了心跳逐步停止的昏厥中——

————

“咚！”

穗乃果不慎从梯子上摔了下来，由于身体的惯性，臀部先于上半身磕碰在地。

“好—疼！”她捂着痛处在摆满了生日派对装饰品的地板滚来滚去，本来应该被挂在墙上的“HAPPY BIRTHDAY”横幅，在绕着她的手臂缠成一团。

“唉，算了，换我来弄吧，穗乃果。”

看不下去的妮可从穗乃果手中抢过横幅，然后“噔噔蹬”几下地上了折叠梯，将横幅挂在了事先钉好的钉子上。

“唔唔唔……还不是这个梯子质量太差，一站上去就摇来摇去……”

穗乃果艰难地爬到沙发上，刚要索性躺倒时，茶几上的座机响了起来。她只好继续挪腾着“饱受摧残”的身体，摸向了相对靠近自己的子机，然后接通：“喂……这里是缪斯侦——”

「穗乃果！快叫救护车来音乃木坂正大门！快点！」

海未焦急的语气顺着电话线而来，几乎要把自己的耳膜刺穿。

“哈？怎么了怎么了？！”过大的音量震得穗乃果没能第一时间消化海未这句话背后的巨大信息量，反倒下意识地问道。

妮可被惊得手抖了一下，然后无奈地回头看了一眼神情认真、“嗯嗯嗯”回应着电话的穗乃果。确认没事后，她才一鼓作气挂好横幅，然后小心翼翼地从爬梯上一步一步走下来……

“什么？！绘里酱出事了？！”

结果妮可身体一歪、一脚踩空，摔在了和刚才穗乃果一模一样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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