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五卷⑩（中）（3）

走过了一段不长也不短的路程，绘里望着那比印象中新上不少的“桐村旅馆”的招牌，有种恍如隔世的既视感。

——紧跟着面前的身影一同停住了脚步，深知这段奇妙的相遇已经到了分离之际，手，像是要挽留般地，伸向茶羽织的衣角。

对啊……除了叫“桐村旅馆”还能叫什么呢。对于自己连旅馆的名字都回忆不起来的混乱大脑，绘里已经懒得叹息了。

——“请不要离开”。口型描摹出了这样的话语，但声音却因为害怕被回以拒绝，而哑然消隐在灵魂的深处。伸出去的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能触碰到，就缩了回来。

“就在这里道别吧。”对自己身后所发生过的纠葛与挣扎毫不知情，绘里转过身，对直直站在那里的海未，轻松写意地说。

“……这一次，是真的？”

“嗯，是真的。”

“……好。”

从鸭川再度出发后，海未的声音与语气越来越让人辨不出她的情绪。绘里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话是不是对她造成了一些过大的刺激了。

还是再多聊几句吧，不然根本没法心安理得地醒过来。

“还记得我之前说的‘报酬’吗？”

“什么？”海未终于不再落寞地低着头。

“刚才虽然是说要帮你消除掉失落之海的记忆，但你也知道，我其实不是来自失落之海的人，所以也办不到这样的事。”绘里畅快地将真话一吐为净，心中的负担渐渐减轻，“不过，我依旧会给你报酬，就当是我欺骗了你的赔礼。”

“——什么，都可以？”海未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

“不不不，至少要在我能力所及范围内。”绘里下意识地补充了条件，但又感觉语气重得有些不妥，又接着道，“呃……但要是海未你真的生气的话，把报酬改成对我的惩罚游戏也是可……”

“我想要A小姐的一个物品。”

……海未说了什么？

“等一下，你能再说一遍吗？”

“我想要的报酬是A小姐身上的某一样东西。”海未郑重且详细地重复了一遍，僵硬地顿了顿，才继续说，“当、当然，可以的话，希望是一个看样子就知道是与A小姐你有关的东西，不用太贵重。”

“呃……这个……我劝你还是换一个比较好哦……”

身无分文的绘里一时间陷入了尴尬的境地，不但没有像别人做梦时那样，只要一想就有东西凭空出现在自己手上，而且连拔一根完好的头发下来都做不到——每拔下来一根，那根头发立刻直接化为光消散了。

“……”

海未既没有说话，也没有流露出难过的表情，她只是静静地望着绘里，然后垂下了似乎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特别抱有期待的眼眸，就像是在“啊，是吗”般，渐渐地、沉默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这样如死水般的反应，反而让绘里希望她能稍微无理取闹一点，至少自己心里不会那么难受。

——看来，只能拿出压箱底的手段了。

“……不是具体的物品可以吗？”

“嗯？”海未疑惑地看向突然朝自己缓缓走来的绘里，并未多加思考什么便随口答道，“唔，是、是的，只要是A小姐的……都行。”

“就算是海未你可能会有点难以接受的俄罗斯风格，也不能后悔哦？”

又靠近了一步。

“俄罗斯……？抱歉，我太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海未不明白也没关系。”绘里露出了莫名灿烂的笑容，将手上的油纸伞递到海未面前，“啊，对了，这把伞要还给你来着。”

前一秒还在一本正经地问话，下一秒却始料未及地话锋连带表情一转，绘里全然不按逻辑出牌的做法，令海未困惑地皱了皱眉，但还是想也不想地伸手接下雨伞——然而却绘里的手猛然避开，扑了一个空。

“……A小姐？”海未换了一只手，接着去拿绘里手中的雨伞，结果接二连三被躲开——怎么看都是故意的。

“嗯？怎么了？”绘里若无其事地保持着微笑。

“你，不是，要，把，雨伞，还给我，吗——？”每说一个词，海未就伸手抓一次绘里拿着的雨伞，但偏偏就是像在捕捉一只翩翩轻舞又捉摸不定的蝴蝶一样，总是被灵巧地躲了过去，演变到最后，“假动作”和“假动作的假动作”重出不穷，俨然成了一场“油纸伞争夺战”，“差不多，该，适可，而止了！”

“诶——我不是在把伞还给你吗？明明海未没有去好好地接的说——”

“少骗人了！”

拉锯许久，绘里直接踮着脚，将伞高举过头顶。而海未也跟着踮起脚尖，伸手去够那把伞，奈何两人身高三厘米的差距，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唔……”海未的指尖与油纸伞之间，宛若隔着一道天堑般，无论怎么样都无法逾越。早就十六年前就固定了姿态的灵魂，也不会因为她的努力而突然使手臂变长。

相比起来，绘里倒是正游刃有余地观察着，海未一心集中在自己手中的伞上的高仰着脸的较劲眼神，以及那些由此被她完全忽略了其他的事物——比如两人之间这明显低于海未忍受底线的超近距离。

……所以说，她是真的对自己没有半点戒备心嘛。

悄悄地放下提起的脚跟，缩短身高的差距，正当海未终于够着自己手中的油纸伞，面露喜色之际，绘里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海未。”

没能对自己的预谋有丝毫察觉的海未，条件反射地低下头。双目与那道一时茫然得没有一丝杂质的视线擦了过去，绘里趁海未尚未对当下的近距离产生抗拒时，拨开她的刘海，在面具的额部落下一吻——就像过去和俄罗斯的家人们见面道别时所作的那样。

——然后迅速地退开。

虽然说是无奈之举，但为什么……莫名像在耍流氓呢？因为这里是日本吗……唉，算了，平常心、平常心……

绘里心虚地摸了摸嘴唇，然后轻咳一声，稍微缓解了一下内心的尴尬，才勉强摆出一副风轻云淡的神色，认真道：“好了，无论是油纸伞，还是你想要的‘我的东西’，我已经都给你了。”

“……………………………………………………………”

不出所料，海未彻底地僵在了原地，从绘里这边拿回伞的手愣愣地垂回了身侧。

“还有，这一次可不是我想捉弄你。我是真的全身上下，从里到外，只能给出这一个‘东西’了。尽管不是实体，但还是希望海未你通融一下吧。下次要是有机会……”

“……下次？”

不等绘里对自己的口误有所反应，本以为已经大脑宕机的海未，就先一步抓出了她话语里的漏洞，“还有下一次吗？”

糟糕，一不小心代入到现实里的海未身上去了。

绘里立刻思索着有没有什么可以不让人起怀疑的圆场，但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了起来。

——该醒来了。已经没时间解释了。

像是在回望自己的人生般，绘里细数了一下自己在这个梦境的所遇所为：伪造姓名、虚报地址、欺瞒16岁的清道者少女（大概）、无意间将鸭川的危险罪兽引出来作乱、给别人灌输听似正论的歪理……这些事放在现实中恐怕是人生需要重头来过的地步吧……幸好这只是一个梦，还有大脑不清不楚的情况做事真的太危险了……

不过，都“作恶”作到了这种份上，最后再撒一个小谎，应该也无伤大雅……吧？

——况且，谁又能保证，现在的这个梦，不会在下一个梦境里延续下去呢？

“啊，一定会有下一次的。所以……”

暂时挣脱开想把自己拽进又一次沉睡中的白光，绘里再度走到了海未的面前，牵起她的手，手指在她的掌心上写上了几个字。

“——”嘴唇轻启，说出的话却截然相反。

以后见（さよなら）。

最后一个笔划落下，她还想抬起头看看海未的表情……但却只能成了自己在这个梦中最后一刻的想法，继而被光芒覆盖了视野与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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