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海】冰河之上

第77章 第五卷⑮(下)

运动场周边的观众席上


“呼,呼,呼……啧!”


长久的逃亡后,贪婪找到了最近的肃正巡清道者集聚之所,便不费吹灰之力地制服了还未从时空震中缓过来的他们。为首那一个代号为“376”的清道者正被它面朝地压在下面,咬牙切齿但无法从它手中挣脱半分。


“……伍名曰:暴食。”钴蓝色的斑纹自它扣在376后脑勺上的掌心蔓延开了,犹如一道道无法摆脱的刻印般浮现在376的全身遍体,令他的灵力伴随着作为清道者的能力一起,一点点回流给了贪婪。


榨干了他所有的灵力后,贪婪才终于从巨大的损耗和时空震的冲击中缓了过来。它嫌弃地放开了和在场的其他肃正巡成员一样昏厥过去的376,然后像一个拿到新玩具的孩童似的,迫不及待施展起新“掠夺”来的能力。


贪婪一挥手,满满是讯息与解析的灵力感知图在她面前展开——位于边缘的那些象征着肃正巡成员的光点即便移动得再怎么迅速且有序,都被它无视了过去——第一眼看到便是376上一次直接发送通讯的坐标地点,以及那几个使它熟悉得牙痒痒的灵力气息记号。


这是……月和她的“秘密基地”,而且侦探社的那几个人居然也和她一起……


“呵,真让我感到伤心啊,月。”灵力感知图随着贪婪的心意而收拢,化为一束朝着“基地”发射而去的光线,为它指明了瞄准内城见月的方向,贪婪的手指,随着它洋溢着嗜虐笑容的嘴角一起徐徐抬起,“我还以为,你会自始至终站在我这边的。”


包裹在指尖上的钢铁“滋滋”融化成滚烫的金属液体,显露出来的是凝聚于其上的、已经完全丧失了火焰形态的愤怒热能。一开始它的温度足以令四周的空气产生波纹,但后来逐渐被贪婪压缩收敛到了极致,热量便也不再发散开来,而颜色也变为如同耀阳般无法直视的纯白。


“不过既然你都做出了选择,我也只能和你——”


永别了。


沿着灵力感知图所标注的“航线”,愤怒原罪的集束光炮势不可挡地划破长空、贯穿建筑,最终笔直地击中了“内城见月”,不到两秒的全过程,宛若一闪而没的流星。


哼,手感上看,好像没误伤到普通人的样子,真可惜。


指炮射线的途经之处大都冒起了尚未燃烧就已经灼得只剩黑烬的浓烟,等到烟尘散去时,通过阻挡物表面的规整窟窿,贪婪一眼望到光炮射程尽头的情景:“秘密基地”中的一堆纸灰,以及围绕在其侧旁的五个纸人——它们所摆设的位置,与方才灵力感知图上显示出的一模一样。


是月的折纸替身……!贪婪恼羞成怒地再度打开了灵力感知图,想在上面重新找到内城见月的踪迹,却反倒发现有另一个灵力光点,正以连灵力感知都无法流畅捕捉到而不断闪现的速度向自己接近过来。


这个速度……


当它恍然反应过来是谁的灵力光点时,光点已基本与自己的位置重合,随即令人心头紧揪的剑光一击斩开了贪婪下意识拿来格挡的灵力感知图,它被迫又一次直视起那双仿佛从彼岸三途川里奋力爬出来般,不死不饶的金眸。


挥下的刀刃调转着朝上,紧接着挑起了这恍如要把呼吸也一同收割般的一刀,虽然依旧对『篡改』而来的钢铁之躯造成不了伤害,但透过它传来的那股强劲力道,还是震得贪婪身体不支地向后倒步走。


“——休想逃。”


下一刀,海未彻底封死了贪婪的退路。


————————


“……贪婪这家伙,下手还真是一点都不留情面。”


远眺着自己那损毁得不再是秘密的“秘密基地”,内城见月比起想象“如果愤怒集束光炮真的击中我会怎么样”的后怕,更偏向对“被顶着那张恶心笑脸的贪婪杀死”的厌恶。


她们几人在海未的建议下,提前布置了用于迷惑贪婪的折纸替身,并卸下了隐藏基地位置用的小范围隐匿术式,以帮助她们悄无声息地进行转移(真浩则是在察觉到肃正巡的灵力感知网出现异常后,与她们分开行动了)。之后,顺着破之书的指引,找到了藏在公告栏重重通知文件后的结界核心,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


话说回来,那个名叫“海未”的清道者……不管是她只身一人压制住贪婪的实力,还是对七原罪的了解程度,显然和一般清道者、甚至是肃正巡清道者不在一个水平层面上的……难道是彼岸那边的哪个狠角色吗?虽然我对清道者的状况不太熟就是了……


不过,如果是她的话,说不定能——


“啪嚓!”


笔杆的折断声将内城见月的意识拉回了现实。在不断的敲击猛戳下,绘里包里的最后一支笔也壮烈牺牲了,而结界核心的古怪纹样仍旧没有半点磨损。


“唉,完全不行啊。”绘里痛心又无奈地放开签字笔的残骸,“这次又要卡在最后一步上吗?”


“或者可以试一试把术式‘擦掉’。”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内城见月赶忙上前,用手指揩了揩核心的术式,然后仔细闻了一下残留在指尖的气味,“唔,这好像是墨水画上去的。”


“墨水呀……小鸟我记得好像可以用白醋洗掉的说。”


“既然这样,那凛我现在立刻去借喵!”


真的会这么简单吗?面对眼前这宛若在大扫除中遇到了一块棘手污渍般的跳脱状况,宽不下心的绘里没有阻止一溜烟全速冲出去的凛,转而思考起其他行之有效的办法,但丝毫没有头绪。


还是先问一下海未吧。


绘里拿出手机,贴在耳旁——从手机传出的激战状况听来,海未似乎已经找到了趁机逃跑的贪婪——等到交战的声音些许停歇下来时,才开口:


“喂?海——”

「呐,虽然我一直叫你『愤怒姐姐』,但你真心以为你是愤怒原罪的持有者吗?」


刚出声的话语,瞬间被贪婪那隐忍愤恨到足以令胸腔一震的质问给盖了过去。但真正让绘里哑然的,是这句话本身蕴含的巨大信息量。


……什么意思?


像是在替通话另一头、向来在战斗中保持缄默寡言的海未表示困惑般,绘里在心里发出默问,然后略微紧张地屏息,继续凝听着。一旁内城见月对绘里突变的神色感到不解,迫于这诡异的氛围,她也改用打手势的方式询问起对方“发生了什么?”,结果被一脸认真的绘里竖起手指噤了声。


「……」


海未一如既往地没有接贪婪的话茬,她给贪婪作出回应的只有更加犀利了当的又一剑。「裆!!」的用力一声连绘里都听得心头一紧。


「呵呵呵呵呵咳咳……告诉你也没有关系。」贪婪摇晃不稳的笑声压抑低沉,却透露着一股歇斯底里的疯狂,「藏在你灵魂里的那个愤怒,其实是来自未来的冒牌货,打从一开始就根本不该存在于此。」


「…………」剑鸣还是毫无停顿地响起,顺带混杂了贪婪吃痛的闷哼。


「哈哈,那么,真正属于这个时间的愤怒原罪到底是谁?是谁呢~?呼呼呼呼……」


即便被海未追击至此,贪婪仍旧令人毛骨悚然地嗤笑着,每每挡下海未的太刀,笑声便随之加深一个层次的阴冷感。直至积攒到某个程度,笑声像封在了寒冰中般骤然收敛,然后被经年累月的愤怒之火轰然爆破:


「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我才是真正的愤怒原罪!!!!!你这个顶名冒牌的窃贼——!!要不是主人为了维持你们的存在,我凭什么用『贪婪』这个压根不属于我的名号自称?!!!」


愤怒的火炎好似要沿着电波烧到绘里这边,让她一瞬间错以为自己正置身于被野火包围困陷的热带草原中央,发梢被炽热的风浪吹卷起。


贪婪……才是“愤怒”?


「……这种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但下一秒海未冷静得过分的应声,又把她带回到了秋高正爽的京都,「然而,那些身份的真假对我来说无关紧要。现在我该做的,不过是按照我的引路人所拜托的那样,彻底阻止你。」


「你这家伙……!!!」


在原罪之力的轰炸声突袭自己的耳膜前,绘里反应迅速地将手机拿远。即便如此,她的脑海依然被猝不及防接收到的复杂信息不断冲击着,一时间理不出半点思绪。


真正的愤怒?未来……?


“借到了借到了喵!这附近刚好有料理同好会的学生在进行社活,所以一下子就借到了喵!”就在这时,凛抱着一瓶白醋远远地奔了回来,为了节省时间,她直接从相隔较远的地方把白醋丢过来,“穗乃果酱,接着!”


“唔哦哦哦哦!危险危险。”


白醋落在手忙脚乱的穗乃果手上,先是略有颠簸地在手臂上滚来滚去、险些掉下去,然后才算是勉强稳稳接住。穗乃果松了一口气,拧开盖子,将小鸟递过来的手帕浸了一些白醋,接着盖在了结界的核心术式上。


真姬一脸了然地点着头:“原来如此,只要这样敷盖个几分钟,就可以擦……?!”


平置于术式上的手帕突然鼓起了一个蠕动的囊包,然后被一道细长的黑影顶着弹射而起,在所有人都来不及的转瞬之间,袭向了离得最近的绘里,围着她的脖子“唰”地绕了一圈,然后猛地收缩勒紧。


“……唔!”


被勒得无法呼吸的绘里甚至叫喊不出声,只能徒劳无力地让视线逐步模糊涣散。隐隐约约地,滑落的手帕之下,暴露出的是一条由墨水化形成的蛇,正对着沦为猎物的自己嚣张地吐信子。


糟糕,使、使不上力气……手机从脱力的手中掉落,重重地磕碰在地。她想把墨蛇的躯干往外扯,以减轻缺氧的感觉,但始终如同寻不到救命稻草的溺水者般,不受控制的双手接连不断地扑空。


“绘里酱!!!”穗乃果赶紧抓住仍在收紧的蛇身,一边拉拽着,一边极力呼唤着绘里似乎随时要撑不下去的意识,“振作一点啊!绘里酱!”


穗乃果……没有缓和半分的窒息感,已经令绘里完全看不清在她之后都有谁在帮自己挣脱这条墨蛇——只知道,在视野变为全黑前,刹那的清晰中,真姬正低头看着她自己的左袖口,一脸若有所思。

————

“绘里?!”


手机传来的异常动静让海未失去了平静的脸色,在本可以抓住破绽一举重创贪婪的时刻选择了后撤,焦急道,“怎么了?!听得到我说话吗?绘里,绘里!”


突然间是发生了什么……?!


“呵,原来你们是想趁我和你缠斗的时候,偷偷地破解掉『领域』。”


感应到『领域』的防御机制被触发,贪婪的嘲弄欲望一下子消解掉了它大半的怒火,“没用的哦,从术式被启动的那一刻起,『领域』就已经成为绝对存在的独立空间。在这片土地里蕴含的灵力被耗尽之前,包括我在内的任何人都无法抹消掉它。有这个念头的人,就会和你的引路人一个下场——死,或者等死。”


更何况这里是京都,地脉被耗尽灵力什么的更是无稽之谈。


“——”


耳边响彻的是缪斯侦探社的大家或担忧、或急切、或带着哭腔所呼喊的“绘里”,眼前见到的是贪婪静候好戏般的可恶笑脸,脑海里依次闪过的是慌乱的无措、苦痛的后悔、呕血的自责、锥心的恐惧、无意义的故作镇定、乱如麻的思考……以及最后的,冷静到极点的杀意。


——没错,或许从一开始,自己就不应该将“逼迫贪婪主动解开『领域』”这一招作为后手,而特意对它手下留情。


“包括你在内的人,吗。”


深知不彻底制服对方即无法赶去解救绘里,海未将诸多的情绪作为砝码压在天秤上,令天平另一端的“打倒”维持平衡地变成了“灭杀”,“也就是说,直接杀死你也没关系,对吧?”


“——!哈,口气还真是大啊,冒牌货。”贪婪将这句话视作丧失理智的诳语,掌间的红光亮起并朝周遭扩散开,覆盖了目光所及的原有景象,“确实,我是无法打败你,但你是不是完全忘了,你从始至终都没能对我造成半点肉眼可见的伤害,而现在居然就直接妄想要‘杀了我’……难道引路人的危险处境把你的脑袋吓坏了?”


肆名曰:色欲。


贪婪故技重施,想把海未内心的恐惧之物通过『幻象』再度倒映出来,这样的话就能……………………什么?


『幻象』之境宛如一面空白的电影幕布般廖无一物,以至于它自己也分不清这个虚幻的空间究竟是有限还是无垠。唯二能作为可视坐标来为自己定位的存在,只有身处百米开外、闭眼冥神的海未,以及她身后含苞待放的不明樱花树。


不可能!说好的“恐惧之物”呢?之前不是才成功过一次吗?!


难以置信眼前之景的贪婪重新发动了色欲几次,但显现出的始终都是异常的一片空白与那棵似乎已经彻底扎根于其中的樱树——既然如此,问题就只能出在屹立不动的海未身上了。


难道,那家伙现在的心里除了这棵树以外,什么东西都没在想吗?


“可恶,你这个家伙,不要再用这种方式侮辱我了——!!!”


“……”


海未其实也清楚,在战斗一触即发之际合上双眼,既是战场之大忌,亦是对敌手的不敬;她还知道,怒火中烧的贪婪已经将所有与『创造』有关的元素之力与愤怒的火焰一起,注入到『幻象』之境的地面中,化作一大片锋锐的枪阵,如同雨后春笋般,向自己疯狂蔓延生长袭来……


分明是岌岌可危的紧要关头,但她依旧在思索——思索着自己掌握的所有技艺中,到底有哪一个可以代替愤怒的『破坏』之力重创贪婪?


剑道、弓道、薙刀、古武术、法术、结界作成……以及无名的步法——她想着上述最末者的那套步法,一定能帮助自己躲过铺天盖地的元素之力,尽管它只是庄重典型的日舞与轻飘欢快的无类别舞蹈的融合技巧,尽管“武”的人之力并没有将其包含进去,但事实上就是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这也是当初自己把它运用到实战中的理由)。


……然而,从自己至今尚未回忆起过步法的名字来看,就足以证明她还是没有把这套步法的潜力发挥到极致。


元素枪阵排山倒海而来,距离第一把长枪贯穿她的时刻不过一个眨眼,但双目紧闭的静心冥思似乎把这一瞬间人为地拉得很长、很长。


所以,这套步法的真正用法是什么呢?


【“包容万象,融会贯通。”】


虔心的疑问,如同微弱却明亮的烛光,照亮了记忆古寺深处的静谧深远。一如过去每次回忆起武技的一招一式时,谆谆教导的人声响彻脑海。


【“这套舞步是将会在所有技艺抵达大成之境时,成为你连通一切技法的助力。】


【其名为……”】


海未猝然睁开双眼,旋即由花苞绽放出的樱花无风自飘。如粉雪般纷飞的花瓣,点在了海未破天荒从羽织宽袖中拔出的太刀刀柄上、轻附在破地而起的杆杆枪身上、遮在贪婪的视野中央……


可惟有最先飘下的那一瓣樱花,无所阻碍也无所牵挂地落向地面。


其名为——


第一枚花瓣触及地面之际,快得捕捉不到影子的银白刀光横掠而过,“铮铮”齐声折断的枪杆和被斩为两半的樱瓣,俨然刹那间肃杀奏响的三味线余音,一起凋然落地。瞬间消失在原地的海未,此刻正保持着出刀的姿势、立于来不及反应的贪婪面前。


“——樱落间之舞。”


专注而纯粹的金眸中,倒映着贪婪被太刀深深切开钢铁之肤的颈部。

————

与此同时,断成两截的不只有贪婪『创造』出的长枪,还有偷袭绘里的墨蛇。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绘里捂着自己被勒出红痕的脖子,猛地灌入肺中的氧气刺激得她连眼泪都咳了出来,缺氧的大脑似乎还未能承担得起死里逃生的庆幸。


小鸟也是一脸紧张地轻抚着绘里的背部,然后抬头望向微微喘着气的真姬:“真姬酱,这到底是……?”


“……”真姬深吸一口气以调整气息,持在指间的手术刀正缓缓地滴落着墨汁,平静道,“如你所见,是手术刀。”


“所·以·说!手术刀哪有这么厉害的威力?!”


内城见月忍无可忍地指着在地上痛苦扭动的墨蛇的两截身体,挣扎着渐渐挨近的姿态似乎是想靠强大的愈合力自动拼接回原样。


希小姐的这帮朋友是怎么回事啊!先是一个完克贪婪的来路不明清道者,再来是随手拿出八百里新治传承之作的普通人(自称),最后是用手术刀一刀干掉“防御术式”的医生……!她们真的只是侦探事务所的人,而不是清道家族出身的灵怪杀手吗?!


“唉,就算你这么问……”同样理解不了现状的真姬本人,仿照着刚才的做法,如同切豆腐块般轻松地切断了墨蛇的七寸,让它彻底死绝了——这一次,内城见月清楚地看见了手术刀上转瞬闪过的黄光,“我只是死马当活马医地试了一下,却没想到效果这么好而已。”


不过早知道这把刀有这股力量,之前遇到危险的时候就应该直接拿出来用的。


真姬一边卷着发尾,一边把玩这柄看似普通寻常的手术刀,然后将它递到绘里面前:“既然能斩得了这条蛇,那么结界的核心应该也能被它破坏掉。没错吧,绘里?”


……真亏你能这么快适应彼岸这边的思路啊。


绘里无奈地勾了勾嘴角,暂且没力气将这份心里话吐槽出来,转而接过手术刀,将身子略显艰难地挪到结界那可以称得上是暴露无遗的核心前。遵循“破之书”所记载的方法,绘里高举起反手握住的手术刀,精准地插进了核心的弱点——


针锋相对的黄色光芒,骤然充盈了在场所有人的视野。在暂时的失明中,她们听到了两个异样的声响:一个是手术刀破裂的“锵铛”声,另一个是苍穹崩塌似的“轰隆隆”。


傲慢之『领域』,解除成功。


————————


“啊……a……”


白色的长发被鲜血污浊,被击打得碎不成样的钢铁之肤逐渐从它身上剥落,连最后的哀嚎都无力出口,浑身满载着刀痕与箭矢的贪婪直径向前栽倒在了仍不断扩大的血泊中。


随着贪婪的倒下,『幻象』丝丝缕缕地褪去。无论是繁乱盛开的樱花树,还是断枪与折箭组成的坟冢,也一齐如烟消散。稳稳立足的虚假地面被剥离了出去,回到现实中的海未正用穿着木屐的双脚踩在狭长的座位椅背上,身体稍稍一晃,她便失衡地倒进了后一排的观众席间。


“……”意识和灵体仿佛分裂成两个独立个体般,明明手还有紧握太刀的力气,但碍于脑海内“樱落间之舞”的记忆如潮水般不断冲击,她现在连动一下身体都感到困难。


好累、脑内也是一团乱……最近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一个月前……


海未的头靠在高高的台阶旁,透气似的仰头望向观众席上方的遮棚,其投下的阴影莫名安心得让她联想到在记忆的浪潮拾起的一枚晶莹的碎片——来自某个雨天、某条河边,被某个人打起伞挡雨的经历。


……………………对了,绘里!


杂乱的思绪瞬间被扫到了“后续处理”的角落,海未在座椅和太刀的支撑下立刻站了起来,先是身体不稳地向后踉跄了一步,然后纵身跃过了好几排座位。正要一鼓作气直接跳下观众席时,此时的天空展现在她的眼前——不再有诡异的黄色穹顶的遮盖,宽阔而舒心的天边,静静漂浮着一片被温暖瑰丽的霞色浸染的云彩。


『领域』……解除了?


尽管眼前所见的是无可置疑的真实,但海未依旧有些发愣。


「喂?听得到吗,海未?」这时,收在灵魂内部的手机终于有了动静。


“……绘里?”出神的状态下,海未轻声呢喃地应了一声。


「啊,对,是我,音乃木坂国立学院高中教师绚濑绘里。」绘里“噗噗”地偷笑了一声,异常流畅且欢快地把自己的职业身份报了一遍,「怎么了呢,海未?用这种不敢相信的语气,我又不是梦里才能见到的人。」


毫无疑问就是本人。


“还、还不是因为绘里你又差点出了意外……!”


听到绘里又想开玩笑一笔带过的口气,海未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出来,“为什么不用符咒?!就算再怎么顾虑到贪婪的棘手程度,刚才那种状况不是到了已经无论如何都要把我叫过去的地步了吗?”


「这个嘛,谁让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连拿符咒的机会都没有。」


“唉……”绘里话中暗含的委屈之情,冷不丁地浇灭焦躁之火,海未只能怀疑人生地从头细数,“那么我在最开始的时候,特意把符咒交给你不是变得完全没有意义了……”


「啊啦啊啦,也不能说是完全没用的哦。」


“……比如说?”虽然理性上清楚这不过是绘里象征性的安慰之语,但海未还是忍不住追问道。


「比如说……唔……」绘里心虚地沉吟了起来,然后难得缓慢又吞吐道,「是呢……比如说,遇到一些衡量风险的紧急情况,因为知道有超可靠~的海未的符咒作为最后的保险,于是会变得更安心……之类的。」


“——”


「这个回答怎么样,这位客人?」


“……太狡猾了,这种话。”为心头泛起过的一瞬喜悦,海未不甘地微鼓起脸。


这不是,让人没办法对她生起气吗?


「咳咳……海未你那边的状况怎么样?」


“我吗?”海未回头盯视着犹如死去般悄无声息的贪婪,正经道,“暂时还在可以掌控的范围。不过以防万一,我还想再观察一下。”


「嗯……你现在在哪里?」绘里语气自然地问道,隐约间还听到另一头穗乃果「啊——终于可以结束委托了——」的感慨声,「我和大家一起去找你吧。」


“……”


「海未?」绘里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伪装成沉默的分神。


“啊,那个……我在体育场靠东侧的观众席上。”海未晃过神来,赶忙说,“但是,我觉得你们还是别过来为好。要是又发生了突发状况的话……”


「那就到时候在电话说一声。」绘里突然斩钉截铁了起来,「所以我就先不挂断了,等会见。」


“……嗯,等会见。”


过于随性的氛围,使得比起惯用的“贵安”,她顺口和绘里说了一样的措辞。等反应了过来时,海未忍不住笑了笑,然后将视线放眼投向整片体育场,寻找着进入这里的入口。


——如果是从那里进来的话,自己站在这里向大家挥手,她们会看得见吗?海未望向离此处最远的入口,大脑发散地想着,随后又暗嘲起自己的幼稚。


不过,那样确实也不错。


眺望远处的钟楼,上面的时针距离放学的时刻仍有些距离。但对于在这个学校辗转奔波许久的她们来说,象征结束的晚钟已经切实敲响。


海未缓缓地舒了一口气,想俯身压在面前的椅背上吹吹风时——她蓦然意识到,四周的气流像是凝固了一般静止不动,甚至是安静得有些异常。


“——”她握紧了太刀,一点一点地回过身。转身的过程中,余光不忘将附近的一切扫视过一遍,以防疏漏了任何异样;同时全部的精气神集中在背后,时刻警惕来自身后的偷袭。


于是,她看见贪婪依旧躺倒在血泊中,但血的颜色却肉眼可见地愈发加深,像是时间被人为向前拨动了指针,转眼间就变成了深邃浑浊的黑,连气味也发生了改变。


这是……墨水?虽然一下子就闻了出来,但海未还是谨慎地用羽织的宽袖掩住了鼻。


鲜血转换成的墨水如获生命地倒流攀上台阶、自己汇聚到了贪婪旁边的空地处,形成了一个形状完美的墨池,然后于其上亮起了圆形的术式。光亮中,高大的人影迈步而出,站在了观众席的座椅上——是一名男性的清道者。


“——”


纵使是海未自己,她也无法断定当下的状况是安全还是危险,甚至连是否可以开口告知绘里“不要来这里”都不清楚。


在海未思考的间隙,那个清道者又一次动了——他先是低头看向一副惨状的贪婪,无感情道:“自食恶果的下场真是狼狈,贪婪。”


“……!”


通过他对贪婪的态度,海未毫不犹豫地将太刀的刀尖指向他。与此同时,海未散发出的气势,也引得这个神秘的清道者向她转过身——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对方戴在心口处的“清道者权限”,黑纹白底的样式与海未的猜想不谋而合:他果然就是愤怒所说的那个幕后黑手的肃正巡清道者!


但当海未彻底看清他自高处俯视自己的面庞时,她却反倒怔住了,不曾预料的情况让她的脑海“唰”地一片空白。


“你是……”


过去的时候,虚日常常打趣自己是当今世上所有清道者的大前辈,但她从来没有把这句话当真过一次。


毕竟,世界上这么多的清道者,会隐瞒自己存在时间的清道者绝不会只有她一个,而其中说不定就有某几个人是比她存在更久的。


——只是,她不会料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时候,通过遇见一位书面明确记载六十多年前就已经存在的清道者,来验证自己的猜想。


这样一位,昨日在乱时之境就单方面见过的清道者。


“污渎者编号00200103,虹壹。”



tbc

作者留言

目前可公开的情报:
樱落间之舞:正常情况下,使用这招是不会在背后长樱树的。只是这一次刚好贪婪用『幻象』把海未的心象投映了出来而已(本作虽然很唯心,但是不会在没意义的地方唯心)
污渎者:清道者中的罪犯




终于写出来了啊,樱落间之舞。在第五章的大纲上反复横跳却一直都没机会写的必杀技(最初预定在海未和肃正巡交涉时使用,后来挪到了乱时之境里与那只恶兽的战斗,结果又一直推迟到了现在(理由只有一个:战斗结束得太快,根本用不上)
不过虽然是把名字点出来了,但也没有进行详细描写——因为贪婪太弱了,把笔墨花在这里太浪费,还是放到以后更有价值的战斗中再写吧诶嘿(礼貌贪婪:你吗)

或许有人觉得,海未的战斗力是不是太bug了,对此我的想法是:
我也不想啊!比任何人想看海未吃瘪的是我!比任何人想看海未战损的还是我!可是有些东西(比如战力)就是莫名其妙垒着垒着就变得这么高的啊!(捶地哭.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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