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海】冰河之上 
第8章 第一卷 完
公交车缓缓驶过，但如果车上的人能够仔细地去观察一下的话，便会发现车灯短暂扫过的，看似无人的街面上，闪过了一团影子—— 一团勉强能辨认出是人的影子。
“唔……”うみ强撑着眼皮，目送着远去的公交车，刚才的灯光确确实实替她驱散了一点意识上的模糊，夹着绘里大腿的手臂收紧，无意中停下的步伐继续艰难迈进。
现在的绘里意识昏迷，正常情况下的うみ大可直接带着她穿梭于屋梁间，直奔绘里的公寓……但现在，光是要维持着灵魂的清醒，就已经很困难。
绚濑小姐的家……往哪里走来着？うみ在十字路口旁再次停下了脚步，脑中的思绪混乱得像魔女的汤锅，搅了半天都没有捞出自己想组织出的答案。
“往右走啦。”
熟悉的声线从身旁传来，うみ微微一愣，呼了一口气，便挪着沉重的步伐向右走去。
“你怎么出来了，愤怒？”うみ不需要将目光一向身旁，就知道有一位穿着巫女服的“自己”和她并肩同行。
“很快就回去了啦，而且我要是不出来跟你说说话、给你提提神，我想你应该会撑不住。”愤怒盯着うみ疲惫的侧脸，“还有啊，因为今天晚上的消耗实在太大了，估计我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要陷入沉睡了——姑且先提醒你一下。”
“我知道……抱歉，真是辛苦你了。”虽然语气上听不出来，但うみ清楚愤怒此时的虚弱并不比自己少到哪去。
“对对，就是这样，对我感恩戴德吧。”愤怒骄傲地将蓝发的马尾辫向后一撩。
作为与うみ互为共生关系的存在，うみ的“清道者权限”被毁后，她同样也没办法好过了。既然如此，她也和うみ一起做好了与那些罪兽玉石俱焚的准备去火力全开了……却不想绘里竟然受到了虚日的诱导，抢在她们变成那样之前都救了下来。
……太糟糕了，这不仅搞得开始考虑うみ变成普通鬼魂后要去世界上的哪个地方逛一逛的自己像个笑话一样，而且还因为原罪的暴动把うみ的灵魂弄得伤痕累累。愤怒无颜面对うみ地将脸撇向一边，狼狈万分地想着。说是要沉睡，倒不如说是不负责任地把烂摊子丢给うみ而已。
愤怒面色纠结地瞥视着うみ，看着她走路已经开始摇摇晃晃的，还硬要逞强把绘里背回去，心里愈发地过意不去。
“うみ，我们轮流背吧。”愤怒提议道。
“不行。”うみ几乎是在用牙关把话挤出来的，“那样做的话，我没有自信能够保持意识清醒，现在这样就好了。”
“……啊啊，随便你吧。”
愤怒看了眼沉睡中的绘里，心中百感交集。
恭喜你，捡到了这样一个清道者做隶属，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她如此想着。
——但是，尽管我不想当一个恶人……可有些话，我必须说出口。
“うみ，有些事要点到为止。”夜晚的乌云遮蔽了撒向街道的月光，两人的面庞一同隐没在阴影中，看不清神情，待到月亮再次从云端探出头来，愤怒已不见身影，而うみ的脸色显露在月光下，与刚才相比没有半点变化，
“你应该还记得之前你说你要帮助绚濑绘里时，跟我们保证过什么。”
“……”愤怒的声音依旧萦绕在耳边，うみ沉默不语，一抬头望去，绘里的公寓已经在不远处了。
————————
千代田的某处，阳光似乎从来没到过这里一般，眼下遍布的黑暗几乎没有片刻地消失过，如同苔藓一般驻扎生长，在暗地积蓄着吞没世界的力量。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静静地置身于这片黑暗中，面朝着的方向，是一面墙，若不是有挂在那上面的7个相框，这堵墙几乎要和黑暗融为一体了。
“主人，我回来了。”男人身后的空间出现了扭曲的波纹，贪婪的身型瞬间出现在那里，对着男人波澜不惊的背影道，“懒惰没有跟我过来，他说他没脸来见您。”
“嗯。”男人回过头，面部被暗处的阴影覆盖，“你之后代我跟他说，‘我原谅你了，下不为例。’”
“……呵呵。”
“贪婪，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贪婪微微眯起眼，极力用挤出来的笑意，来掩盖自己眼里渐渐流露出的不满，“果然，主人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对愤怒姐姐下杀手呢。”
然后这样随意地“宽恕”了以为自己酿下大祸的懒惰，让他对自己感激涕零……未免也太过于狡猾了吧？
男人轻易地听出了贪婪话中的意思，轻笑了一声，正过头，注视着7个中，唯一空着的那个相框：“你想多了，刚才公园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里，唯独懒惰对这次任务的想法，是不在我的计算范围内的。我也没有任何要特别赢取他感恩之情的必要。”
贪婪默默地留下冷汗，视线越过男人，看到了那个空着的相框中，显示出うみ正背着绘里，艰难行走的身影。
“愤怒姐姐……怎么样了？”贪婪努力克制着自己幸灾乐祸的欢愉。
“伤得不轻，但凭借着从绚濑绘里那里得到的那点灵力，应该一天多的时间就可以痊愈。”男人回答道，“……你就这么跟懒惰说吧，他应该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
“你还不去吗？”
“——主人，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特地下达这次任务的？”贪婪问，“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下杀手，那么做这些不是白费力气吗？”
“错了，并不是白费力气。”男人背着手，头也不回地说，“这是我复仇中的一部分。”
“复仇。”贪婪踌躇了一下，还是不禁嘲讽出声，“所谓复仇，原来是救仇人的意思吗？”
听闻这句话，男人侧过脸庞，只眼瞟了贪婪一眼。淡淡的一瞥，却让贪婪觉得自己如临悬崖边缘，摇摇欲坠。但他终究没有动手，只是收回目光，继续望着那七个相框：
“贪婪，你看到的只有肤浅的表象吗？”
“……那还请主人指教。”贪婪松了一口气。
“这些年，你一直都在观察着她吧，贪婪。”
“……”
“那你也清楚，她的实力究竟是到了何等程度吧？”
“尽管不想承认……愤怒姐姐她，单论作为清道者的能力，世界上已经没有哪个清道者能匹敌得上了。再怎么强大的罪兽，遇上了她，被猎杀掉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像刚才，哪怕破坏掉‘清道者权限’，那么多的罪兽也还是奈何不了她。再加上愤怒的原罪……”
贪婪砸了一下舌：“切，简直就是一个怪物。”
“无论距离远近，都无法从她那里占到一分便宜，而且也没有体力的限制……”男人接着贪婪的话头说道，“看起来没有弱点，对吧？”
“不，主人，没有这回事，只要我使出全力，打倒愤怒姐姐绝对不在话下！”
“你所谓的‘打倒’，难不成是同归于尽吗？别惹人发笑了，贪婪。我的复仇才不需要你那狼狈不堪的‘全力’。”
“……”
眼见贪婪毫无底气地沉默了下来，男人冷哼一声，再度看向相框中的海未：那般咬牙硬撑的神情，让他在恍惚间，将之与三十多年前那张可恨的脸重合在一起。
“没有胜算就寻找胜算。没有弱点的话，给她制造出一个弱点就行了。”如自言自语般，男人说道。
“弱点？”贪婪听得更加不明所以。
男人没有继续为她解惑，直到贪婪意难平地离去，自己得以重新回归黑暗的死寂后，他都没有再多言半句。
是啊，弱点。
那个曾经她所凭借的，害他的计划破产的弱点（逆鳞）。
那个在她成为清道者后，被隐藏起来的弱点。
他会让那个弱点重现，变成他向她复仇时，掐在自己手上的软肋。
“哼，由衷期待吧，园田海未。”
相框中海未的身影消失，如同被这片黑暗吞噬一般脆弱。
“我会将你从我这里夺走的一切，尽数讨回来。”
男人身上的黑袍，伴随着冷笑，晕染着诡秘的紫色流光。
————————
绚濑绘里的早晨，是由不间断响着的Line开启的。
“嗯……”如过往的所有的早晨一样，自家被窝那深陷沼泽般难以反抗的温暖，再加之昨晚难得一夜无梦的安适睡眠质量，让她无法自拔地紧闭着眼，往被窝里一缩，但这样做却反常地让Line的提示声变得更大了。
“好吵啊……”绘里模糊的思绪并没有让她多加思考什么，往声源处的口袋一摸，掏出了手机，点开了消息提醒。
穗乃果：「有没有人找到冬酱啊！我已经找了一个晚上！」
穗乃果：「谁来救救我啊！」
看到穗乃果在群组里发的Line，绘里瞬间睡意全无，然后很不厚道地笑出声来。
只能说，真不愧是穗乃果呢。绘里拉下被子，借着屋内的晨光输入信息，发送。
绘里：「抱歉，忘了跟你说了，昨天我就把冬酱送回去了。」
不到一秒，绘里的消息旁就显示“已读”。
穗乃果：「……」
穗乃果：「绘里酱你这个坏银——！！」
绘里熄掉了手机，再次钻进了被窝里。
今天是周六啊，好好地睡个回笼觉吧……绘里关上了早起模式，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躺回床上。
“……嗯？”但是已经被唤醒的肉体感觉似乎到了什么异样，绘里再度睁开眼，往身上的衣物摸了摸，没错，这是绝对不是睡衣。
昏暗的被窝中，她勉强认出了身上的衣服款式——是昨天穿的那套……
晚归，冬酱……种种一切联系起来，绘里猛地回忆起她昨晚经历的所有事情。
“海未！”绘里从床上弹坐起来，然后，陷入到了平淡如水的金色眼眸中。
“是，我在这里。”在地上跪坐已久的海未以微微仰视着的姿态，注视着她那位从刚才醒来开始就在床上意义不明地发出怪声的引路人在看到她身处在这里后，瞳孔讶异一缩的漂亮蓝眸。
“……”绘里用力地凝视着海未疲倦的面庞，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你没事……”
“我并无大碍，清道者的状况只要有足够的灵力还是很好处理的。”海未淡然地笑了笑，但很快面色转而严肃，“但比起我……绚濑小姐您不应该先关心一下你自己吗？”
“我？”绘里指了指自己，然后看向了卧室里的梳妆镜。
嗯，除了头发乱了一点，依旧貌美如花，光彩照人。倒不如说因为睡得比平常还久、还安稳，气色变得更加饱满了。
“我没事啊。”绘里认真地对海未说。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困……绘里抬手掩着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那只是表面上的而已，事实上，”海未耐心地向绘里解释着，其间不明地停顿了一下，抿了抿嘴，继而说，“……无论什么人，抽取大量灵力都是会影响到灵魂，请您注意一下。”
灵魂……就算这么说，可听着也没什么实感啊……绘里打量着眼前这位号称只是灵魂体，可是却无比真实存在着的清道者小姐。
“海未，虽然我这么说可能有些过分，但是……”绘里深吸了一口气，“这个契约……能解除掉吗？”
“……明明是绚濑小姐你自己擅自发动的，结果您自己先后悔了吗？”
“不是！那这是为了救海未的临时手段而已！可是让你‘绝对服从’什么的我可从来没想过！”绘里解释道，“这个契约留着，海未你也会觉得困扰吧，那这样的话还不如解除掉……”
“我并不会觉得困扰。”
“哈？”海未过于平淡的反应让绘里目瞪口呆。
“请听好了，绚濑小姐。解除契约并非不可以，哪怕再困难，只要是您的愿望，我都会想办法去实现。”海未义正辞严道。
“那，这样的话不就可以……”
“但是，就像您昨晚无理取闹的那番话一样，我也是有自己不可动摇的原则的。”海未微微仰头的视线，坚定而铿锵有力的话语更是让绘里感觉无计可施，“您赋予了我第二次生命，让我能继续履行自己的责任。这样的恩情，作为武士，以身报恩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呀……武士又出现了……绘里向来对这样古板的观念无计可施，只能张口结舌地烦恼起来。
而且昨晚我是说了什么啊……
【“要我对你见死不救？抱歉，哪怕让我去死也做不到。”】
啊啊啊啊啊……竟然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吗？！这么大言不惭！明明命都快没掉了还在说这种耍帅的话吗绚濑绘里！！
……不过嘛，毕竟那时候情况紧急，指不定那个时候死到临头，被吓得腿软跑不动路，才会那么说的。如果是事后的现在，再去重新衡量那时候的优先情况的话……
的话……
明媚的阳光透过薄纱的落地帘，轻曼地从背后打在了海未的身上，沿着她的身型勾描着白色的光痕，乍一看以为她在发光。
“绚濑小姐？”海未歪了歪头，被遮挡住的光线悄悄地暴露一点出来，晃亮了绘里的眼。因背光而昏暗的面庞，反而把海未金眸里的疑惑之色衬得更加炯炯有神。
……如果再来一次的话，大概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
如果将死者的灵魂和自己的性命进行取舍，绚濑绘里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己。
可是……是这样吗？原来自己可能早在潜意识里，就将海未（清道者51306891132）视为一个活人来看待了——偏偏她还没办法冷血到无视他人的牺牲，然后选择独自一人逃跑。
既然如此，该如何做出选择就不必多说了。
“你都这么坚持……没办法，我也只能接受了。”绘里放弃抵抗地伸出手，被无奈神色软化的笑容如垂散在她肩头的金色发丝一样明亮柔和，“那就请多多指教了，海未。”
即使自己所期望的日常会出现一些偏移，也无妨。索性就直接当自己多了一名同居人出来吧。
讶异于绘里态度上突如其来的转变，海未先是怔怔地直视着绘里意外有些耀眼的笑脸，接收到绘里愿意与她相处的讯息后，然后才笑着握上了绘里的手：
“我才是，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冰河之上·第一章：日常的阴影 END
小剧场
绘里：说起来啊，海未，你为什么要给我写那样的一封信呢？
海未：信？什么信？
绘里：就是一封粉红色的信……
海未：？不，我没有给你写过信。
绘里（翻Line记录）：诶？那这个是什么？
海未（凑过去看）：……
绘里：怎么样？
海未：………………………………は。
绘里：は？
海未：は……破廉耻——！！我怎么可能会写这种东西！这不是我写的！我没有写过！！
绘里：那不然是谁写的？我差点以为你是来找我是来告（白）……
海未：不，不不，不许说出来啊啊啊！
绘里：什么不要说出来？你是说告……
海未：都说了！不要说出那两个字了啊啊啊！
之后，绘里花了很长的时间安抚羞耻到炸的海未。
绘里：（果然我的日常并不是只偏移了一点两点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