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卷⑧
缪斯侦探事务所
今日签到人数:5人
“好吧,我愿意接受你们的邀请。”
经历了在玄关里的那场大混乱后,所有人重回客厅。海未揭下头上已经失去效力的符纸,用着一股仿佛要呕尽内伤淤血的语气,沉声道。
“诶?!真的吗?”穗乃果大喜过望,兴奋地向海未扑过去,结果被海未应激般地躲了过去,直接趴在了榻榻米上。
“诶,当然是真的。毕竟多亏了这张对清道者恶意巨大的定身咒,没有任何一刻比刚才还逼近死亡的我现在头脑不能再清晰了。”海未笑容平和,但没有笑意的双眸和额上隐隐约约的青筋表明了根本不是表面上那么一回事,“ ——我很清楚我在说什么。”
虽然海未能答应是最好的结果,但是变成眼前这种状况根本就高兴不起来……
“对不起,海未,我不应该用这么过分的手段来防止你逃跑。”始作俑者的绘里不止地感到愧疚,“所以,如果要真的不愿意的话,我也不会强迫你加入的,好吗?”
“是啊,咱也有错的,没看清就拿了一张最强效的符咒,害得海未酱差点被消灭掉……”希的脸上也少有地满是歉意。
“那个……这样子的威力,我想已经不只是强效的程度了 ……”小鸟忍不住苦笑着吐槽一句。
“不,绚濑小姐,你不用再道歉了。说到底,是之前的我实在过拘泥于‘有无必要’的问题,却忽略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拒绝加入’也同样是没有必要的。而现在的我已经想通这一点,也就不会再对此感到抗拒了。”看着绘里和希两人诚恳的面庞,海未略感疲惫地叹息一声,心底的那点难以平息的怨气也自然散了。
而且要现在的情况是一切以绚濑小姐的灵魂状况为先,要是自己还继续固执己见地和绚濑小姐争执下去,让她继续无意识地损耗灵力、发动“言灵”,结果不就和自己最根本的目的南辕北辙了吗?
海未正坐了下去,挺直腰杆,刚才所有外放的情绪和压迫呼吸似的瞬间收敛,汇成了看向穗乃果的平静眼神。
“那么,请问我需要签正式的聘用合同吗?”
“啊,合同……不用啦,我们这里不用那么繁琐的手续。”
“不用吗?明明都有这么多成员了,出勤次数和薪资难道还没有定下来吗?”穗乃果一句话瞬间打破了海未对事务所的固有认知。
“没有哦,侦探社的大家都是有时间的话想来就来。工资就更简单了,每个月接单的收入扣掉杂七杂八的费用,剩下的钱再按所有人出勤次数的比例分配完发出去就行了~”而穗乃果接下来说的内容更令人大跌眼镜。
“……穗乃果,你这样做,不是根本没有半点盈利吗?”沉默许久,海未不禁掩面道——不光是事务所的选址,连社长本人的经营思路都如此清奇,这个侦探社的前途未免太黯淡了一点。
“这个啊,无所谓啦。”穗乃果自己却比海未一个外人看得都还要豁达,笑容灿烂道,“本来穗乃果我成立侦探社就不是为了赚钱的。”
居然不是吗?!
“海未,现在知道这个侦探事务所是多么不正经的存在了吧?”在一旁看半天好戏的绘里忍不住笑意,给开始陷入混乱的海未打趣着总结道,“所以你不用把这件事看得这么认真,只要把它当作一个‘学生社团’一样的地方就够了。”
“唔,可是绘里酱自己当初还不是一样小题大做地要求我说‘营业执照要自己去搞,不要依赖别人’、‘事务所的地址要认真地选,不要脑袋一拍就随便定一个地方’什么,还说‘不把这些东西弄好的话我就不加入’什么的。”看着绘里一副轻松的样子侃侃而谈,穗乃果回忆起过去成立侦探社时的种种“不易”,愤愤不平地揭穿绘里。
“那样做是为了测试一下你的决心!万一又是你的三分钟热度,就这样被你耍得团团转可太让人疲惫不堪了。”
“怎么这样!那个时候穗乃果我都那么认真地跟你讲了那么多话,绘里酱竟然还觉得我只是三分钟热度呜呜呜呜呜呜……”
穗乃果委屈得趴回了榻榻米上,看起来已经成了一只“废果”了。
“是吗?我觉得无论你有没有三分钟热度,你的说辞给人的感觉都是差不多一个样的。”绘里真心实意的话语又给穗乃果补了一刀。
“什什什什……”穗乃果被打击得失魂落魄的,然后求助般地转向,“那……希酱,你当时相信我吗?”
“当然啦,咱可是一直都相信穗乃果酱的。”希嫣然的笑容令穗乃果凄凉的内心得到了一丝救赎。
“希酱……”
穗乃果眼底波光粼粼地望着希,而希像是心有灵犀般地对她相视一笑,并说:
“——毕竟咱在接到你的电话之前,刚好用塔罗牌占到了一张‘太阳(The Sun)’。”
“你信的明明是塔罗牌而不是我!希酱大笨蛋!”穗乃果抗议着捶着榻榻米。
“正是如此。”海未突然正声应和穗乃果。
“哦哦!连海未酱你也这么觉得吧,绘里酱和希酱都把我当笨……”
穗乃果一个激灵从地上撑起身,满怀一腔盼得认同的渴望——然后对上了海未极其严厉的眼神。
“我的意思是,绚濑小姐说的话很有道理:下定决心做出的选择自然要用实际行动证明其真实性,否则不管嘴上说得如何好听,都是空口无凭。”
“……真的?”
“嗯,真的。”海未毫无犹豫地送上了最致命的一击。
“呜呜呜……”穗乃果发出一长串没有哭腔但确实伤心的哭声,弱小且无助地投入到了小鸟的怀中,“小鸟酱——她们通通都在欺负我——”
“好好~穗乃果不哭哦。”纵使如此,小鸟也很配合地轻拍着穗乃果的脑袋,任由她就这样埋在自己身上。
这副模样未免太不端重——!海未撇开了自己动摇的视线,突兀地清了清嗓。
“你们啊,从刚才开始就这么吵闹,妮可我在楼上戴着耳机都听得见。”
抱怨的女声从玄关的楼梯口传来。客厅里的所有人一同看去,只见妮可倚着门框,一脸没好气的面色。
“那只能说明妮可亲的耳机该换一个新的了吧?”像这个时候,也只有希恍若无事地直击吐槽点。
“少啰嗦,希!耳机酱可是陪伴我直播多年的亲密战友,才不会那么容易换掉!”
“啊……妮可酱,你今天这么早就走了吗?不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吗?”穗乃果从小鸟的怀抱里起身,皱着眉头惋惜道。
“反正你留我下来只是想让我给你做顿饭吧!真的是!”妮可忿然地双手叉腰,“今天可可萝、可可亚、虎太郎不用上补习班,我当然要早点回家给他们准备晚饭。”
“才不是呢!我只是要给海未酱办欢迎会……啊。”穗乃果下意识地辩驳回去,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给妮可介绍了一下,“对了,妮可酱,这位你昨天见过的,是海未酱哦,她刚才已经答应要加入我们侦探社了!”
明明穗乃果自己也是昨天才第一次见到海未的,现在却反客为主般熟络地向别人介绍她……真是复杂的心情。绘里默默地嘬了一口茶。
“嘛,刚才在楼上多少听到一些。”妮可暂且将身上的包挂在一旁的衣帽架,然后踩着迅疾如风的脚步走了过来,颇有威严(自认)地立于海未面前,“……我直接叫你海未可以吧?”
“啊,是的,鄙人清道者51306891132,近期不久前刚来到千代田执行任务,方便称呼的话叫我うみ就好!”海未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毕恭毕敬地欠身、敬语、自我介绍三连,尽管语句流畅,但多少听出了她些许的紧张。
“这些你昨天说过了。我不知道穗乃果是突然吹了哪阵风才把你这样子的家伙拉入伙的,但我一直都搞不懂她在想什么,所以就算了。”妮可无视了穗乃果“不要把我说得像外星人一样啊”的抗议,继而对海未说,“不过,既然你现在加入了我们侦探社,作为一个新人,你就要先了解这里的规矩。”
“遵、遵听指教。”海未身体一僵,肃然道。
可不想穗乃果也跟着好奇地凑过来:“什么什么?什么规矩啊?”
“那个……为什么你自己会不知道侦探社的规矩是什么?”
“因为我没定过啊。”面对惊讶的海未,穗乃果眨了眨眼,理所当然地回答。
“是啊,根本就没有什么规矩吧,妮可。”绘里皱了皱眉,附和着,“如果你只是想给海未一个下马威,还是别太过分了。”
“确实是没有真正定下具体的规矩,但是——!”妮可气势汹汹地指着海未的鼻梁,“约定俗成的事还是存在的!给我听好了!”
“啊……是。”
“没错,‘后辈要对前辈抱有尊重之意’,这一点就是侦探社的‘规矩’!”
“可是……我们不是早就已经‘前辈禁止’了吗?”小鸟茫然地说。
“那只是形式上不用那么麻烦而已,实际上的辈分大小还是有的吧。”妮可“哼”地一声,拳头攥得紧紧,“倒是你们,这么多年了,越来越不把我当个前辈看了。妮可我可是这个侦探社里年纪最大的诶!”
现在海未来了就不是了。绘里在心里悄悄吐槽。
“妮可亲,你还在计较这种事啊。”
“就是说啊,妮可酱,太小心眼了!”
在希和穗乃果的轮番戳痛处下,妮可的脸色越来越沉,直至最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奴奴奴……吵死了!我就是想被后辈好好地尊重一下不行吗!”
“穗乃果我一直都很尊重妮可酱你啊!”
“少骗人了,你内心里对我的尊重指数根本就只有0点!哼!”妮可气不打一处来地扭头走人,取下了架子上的提包,她回头道,“今天办欢迎会就别想了,等以后一年级的都在的时候再说吧,我回去了。”
说完,妮可头也不回地走了。
听着玄关传来关门声,绘里撑着头轻笑一声:“还是老样子地嘴上不坦诚呢……”
“谁?”尽管妮可已经走了,海未的坐姿依旧挺板紧绷。
“妮可亲哦。”希将手伸向了放置已久的穗馒,“可能看不太出来,咱觉得妮可亲还是挺欢迎海未酱的哦。”
“是……是吗?”那样隐晦的好意,与妮可不熟的海未尚且还无法完全理解。
“嗯,说的也是,欢迎会也只能之后找时间了。”穗乃果懒散地滚倒在地,但似乎想到什么般倏地突然起身,“好!那就写名牌吧!”
“名牌?”海未的目光跟随着穗乃果“哒哒哒”地跑进了某间房间,出来时她的手中多了一张白纸,一根笔。
“当然是海未酱的名牌啊,要贴到签到板上的。正式的名牌要之后拜托五金店的爷爷,现在就先写一个临时用的吧。”穗乃果兴致勃勃地伏在茶几上,往白纸上写着,“う ……み……”
“等一下,穗乃果,海未的名字不是那样写的。”绘里瞥了一眼穗乃果写上去的两个片假名,立刻叫住了她。
“诶?不是吗?”穗乃果惊叹了一声,然后转向海未,“那海未酱,要怎么写?”
“不,我也不知道。”海未尴尬地摆了摆手。
“你(海未酱)不知道吗?”穗乃果和绘里异口同声,两双清澈的蓝眸一同看向了海未。
“额,因为不是特别重要的事啊,在那个时候……”海未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有些黯然,但很快就恢复正常,疑惑地问绘里,“不过绚濑小姐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嗯……前几天的晚上,契约书上需要签你的名字,也包括生前名,那个时候知道的。”想起当时的状况,绘里不忍抱怨了起来,“真的是,虚日他居然都不知道你的名字要怎么写,还要临时去查名簿。”
契约书吗……那时只顾着看内容有没有什么问题,甲乙方倒是没怎么去注意……海未试着回忆了一下那张契约书上的签名,但什么也想不起来。
“啊?不会是很难的汉字吧?”穗乃果的头开始像以前高中学古文时一样疼了起来。
“不是啦。”绘里将纸和笔从穗乃果手中抽出来,翻到空白的另一面,“唰唰唰”地写起了海未的名字,并展示给了所有人看,“大海的汉字‘海’,再加上‘未来’的‘未’,读作‘ うみ’。”
“哦哦,原来如此。”穗乃果恍然大悟,并念念有词,“海未,海未酱,很顺口呢。”
“——”望着绘里手中的那张纸,海未一时哑然,面色茫如白纸。
周遭的一切似乎都被隔绝在另一个空间之外,连穗乃果吵闹的声音都像无形无迹的风似的从耳旁溜走。她的内心明镜般澄澈,唯独倒映着这与自己似无联系又确有联系的二字。
海未。
身为灵魂之躯的她一瞬间好似有了呼吸。
海未。
古老的风铃,铃声轻灵。
海未。
肃穆而沉静的气息,是厚厚的书卷,是让人安心倚靠的梁柱,是踱步于木地板的足音,是自己所身处的寸寸土地。
【“这个名字的意思是……心胸宽广之人,无论做什么事都善始善终、能屈能伸,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保有坚强、不忘自我。我希望你,能成为这样的人。”】
【“你真的决定要去吗?”】
【“海未,我们会在这里等你回来,一直都会。”】
“……海未?”
像在一点点沉于湖底时被突然拽回岸上,海未缓过神,绘里近在咫尺的担忧眼神竟让她有了一些不真实感。她深吸一口气,摇摇晃晃的视野才勉强平稳下来,然后再度迎上绘里的蓝眸。
“不,我没事,只是稍微想起了一些东西而已。”海未淡淡地笑了笑,“让你担心了真是不好意思。”
“想起了……?”绘里一下子就有了不详的联想,“该不会是跟你生前有关的……”
“我想应该是的,曾经我听其他清道者提起过,他们在从虚日那里得知自己的名字时,多少都想起了一些生前的记忆。大概是以前我没有好好地问清自己的名字,于是直到现在才想到这些吧。”
海未条理清晰地解释着,心绪则随着回忆的溯回,一点点地沉下去。
所以……他们之中有些人才会像是抓住求生的稻草般,依靠那一点记忆碎片去找寻自己生前的所在,而他们最终不是失了魂似的回来履行清道者的职责,就是永远地滞留于那里——直到灵魂被无法继续抑制下去的怨念所吞噬。
……也是啊,对于一个失去了记忆与身份,并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被打上罪人烙印的清道者来说,那些记忆实在太可贵了。
“真的没事吧?”
在绘里看来,海未脸上虽然泛着一如往常的笑意,但眸子里却敛着难以掩饰的灰霾色。挺直跪坐着的身脊看起来比刚才多了一丝过刚易折的脆弱感。
“我说过的,绚濑小姐,‘擅自追溯自己生前的经历对清道者来说可是不明文的禁忌’。”为了表示自己的清醒,海未从点心盘上拿了个穗馒,“我不会以身越界,还请放心。”
——更何况,三十多年过去了,并且此后也将继续流逝走更为漫长的时间,木头会腐烂,人会老去,曾经繁荣的商城街道也可能会萧条败落……怎还会有人一直留在早已化为废墟的原地等着自己呢?
穗馒的甜味一点点地在口中漫开,但或许是第二次吃,也可能是换了一种口味,它的美味并没有像第一次吃时一样印象深刻。
对不起,我本该认识的某个人。生前的我犯下的错,连累得你的等候只能迎来徒劳无望的结果。
捧起茶杯,海未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除了绘里以外的其他人的对话,一边往自己累累的负罪感上压上又一副重担。她低着头,看着杯中凉掉的茶水浅浅地倒映出自己黯淡无光的表情。
过了许久,兴许是自认这没出息的模样过于不堪入目,海未漫无目的地移开了盯着茶杯的视线,望向落地窗外的庭院。她看见黄昏的橙黄浸染了庭院的风景,无声的秋风刮落了树叶,偶有麻雀落在庭院里啄食,稍作休憩后就飞向了远方被晚霞染红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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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田宅邸
飞倦的麻雀停于遒劲的松树枝上,但很快就被蓄满水流的竹筒敲打岩石的响声惊走。而在这片寂静的院景中,这样周而复始的声音便是提醒满头银丝的观赏者:时间并未止步。
……然而,在这一隅土地上,时间确实已经停滞了三十余年之久。
隐隐听到了纸门拉动的声音,她腿脚麻利地站了起来,穿过了长长的檐廊。也没数已经走过了几扇门,她只是凭自己多年生活于此的熟悉,拉开了其中一扇,就准确无比地走进了客室,并与正拿起遥控器对着电视机,嘴里还叼着穗馒的曾孙女对上了眼神。
“欢迎回家,雪希。”
“唔唔,曾奶奶,”雪希含糊不清地应道,然后放下嘴里的穗馒继续说,“我回来了。穗馒我买回来了哦,但是奶奶你想要的口味没了。”
“是吗,今天穗村的生意这么好?”园田的曾奶奶屈膝坐了下去,看着电视机在各种眼花缭乱的频道中切来切去。
“不是哦,听绢穗阿姨说,好像是穗乃果姐突然跑回来,拿走一堆穗馒去了侦探社的缘故。”直到调出了自己平常最喜欢看的漫才节目,雪希才心满意足地放下遥控器。
“唉,穗村家的儿女还是老样子啊。”
曾奶奶对此习以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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