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六卷②(上)
7:24。
距离上次——也是第四次——从冰河的噩梦中惊醒后再度入睡,仅仅过了两个小时不到。寒冰与疼痛的尖锐碎片,一部分在卫生间的水池里打着旋,流入黑不见底的下水道;另一部分则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一起,滞留在晕昏的脑海中。
“咳,咳!咳咳咳……咳唔……”口腔中还残留着呕吐物难以言喻的苦涩气味,令她倍感清醒。脱力而打滑的手掌尝试了数次之后终于成功拧上了水龙头,被梦魇折磨到心力交瘁的绘里双手撑在洗手池的边缘大口喘息,顺着她的脸庞滴落下来的也不知是洗脸时的清水,还是额角不断冒出的冷汗。
虽然这么多年下来都已经习惯了……但像今天这样难受的却很少见……
简直就像,到了差不多的时间就立刻收紧的猎物脖颈上的勒绳。
稍微一想,仿佛确有其事一般,绘里的胸口被突如其来的一股窒息感填满,燎着食道和胃部的灼痛便随之延烧了过来,颇有要榨掉她肺中所有氧气的势头。
“……!”
好难受。
迫近的死亡压在她的背上,几乎没力气支撑起自己的上半身。
好痛苦。
耳边隐隐传来了梦魇靠近时的脚步声,心脏因无法忽视的恐惧而抽搐着跳动,剧烈得像是要撕扯开肌肉中的血管。
——难道我真的只能干坐着、等人来救我(找回灵魂碎片)吗?
在她重拾起昨日搁置一旁的抉择前,席卷而来的疼痛吞没了她的视野。
————————
“……”
买菜回来的海未刚走进客厅,一抬头,眼前的景象使她怔在原地。
原本放置在沙发上的晾干衣物,显而易见地“鼓”起了一块。从中伸出来的手臂,一只无力地垂在沙发外边,另一只搭在沙发的扶手上。没有被衣物遮掩住的下半身直挺地绷着两条长腿,丝毫不对进屋的自己有所反应。
“绘里?”
种种不妙的设想飞速闪过脑海,她紧张地呼唤道。
作为回应,搁在扶手上的手指头动了动,这才让海未松了一口气。想习惯性板起脸对自己的引路人唠叨几句,但又于心不忍地在开口前就止了声、化作无奈的叹息,她便将食材放在餐桌,然后转身去卧室里拿了一件薄毯出来。
干净衣服才不是用来当被子用的。
海未在心里嘟囔了一句,将穴居般趴在长沙发上的绘里从衣服的掩埋中“刨”出来,替她盖了被子,解救出来的衣物则被转移到一旁的沙发椅上。
“很难受吗?”海未蹲下身关切问道,顺便把绘里垂在被子外的手敛进被子里。
露出了一部分的金毛脑袋轻轻地点点头,散落下的每一根发丝都透露着无精打采。
“需要去医院看一下吗?”
摇头。
“休息一下就好了?”
点头。
“那么,稍后的早饭吃点清淡的吧。鸡蛋粥如何?”
……点头。
“嗯,我明白了。”海未撑着膝盖起身,声音轻柔得像舒缓的呼吸,“今天是周末,好好地再睡上一觉吧。”
捋好被毯,海未的手刚要收走,就突然被勾住了手指,连带着制止了她离去的脚步。
海未讶异地回过头,对上了从凌乱刘海间探出的那双蓝眸,其中不言而喻的恳求之色比眼眶旁的淡黑还要浓厚。
“——是要我陪你到睡着吗?”
绘里依旧没有说话,但牵上来的手稍稍收紧。直至蓝黑色的身影再度俯身挨近、感受到回握的力道,她才安心地合上眼,气息和意识逐渐下沉。
同时终于,数日以来一刻不停来回奔波的清道者,也迎来了短暂的停步驻足。
“睡吧,绘里。”
————————
尽管是躺在这样与床相比略显狭小的沙发上,绘里意外地能迅速入睡,或许是因为客厅中独有的生活气息环绕在旁,也可能是由于浅眠中隐约传入耳中的海未做家务时的白噪音……现实的存在感不断挽留着她的意识远离梦境的冰河,哪怕到她悠悠转醒时,那个梦魇都没有像昨晚那样继续纠缠着她。
“唔嗯……”
接近正午的日光令她迷迷糊糊地翻过身,保持一个睡姿不动弹所带来的身体酥麻在拥有充足睡眠的此刻竟是如此惬意。一时间,绘里有些不舍得就这么放弃难得的安眠时间而睁眼醒来。
不过……还是算了吧。谁让熬粥时的湿润水汽,已经从客厅另一端的厨房飘来了呢。
薄毯随着绘里的坐起慢慢滑落到沙发上,吸引了坐在一旁的海未从书中抬起头来,眼神关切地望向她:
“绘里?不打算再多睡一下吗?”
“不用了。”说着,绘里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如果感到困倦的话,最好还是接着睡哦。”面对绘里算不上乐观的身体状态,向来坚持正常作息的海未也不由得放宽了标准。
“嗯……”绘里用手指梳理着打结翘起的乱发,像是要将睡意拂开般将金色的发丝拨至耳后,“虽然确实还是有些困,不过……”
“不过?”
海未疑问的话音刚刚落下,绘里的肚子便传出了饥饿的辘响。
“咳咳,原来如此。”海未为自己的迟钝而尴尬地轻咳几声,随后她放下手中从此岸书库借来的古籍,从沙发椅的边沿起身,捧起身后叠好的干净衣物,临走前回身道,“但还请稍等片刻,鸡蛋粥马上要煮好了。”
“好——”
绘里又打了一个哈欠,双脚从沙发上放下、正寻找拖鞋时,她注意到茶几上放着一盒浅蓝色包装的礼物——清楚记得,自己倒在沙发上的时候,茶几上还没有的。
这是什么?——难道是圣诞节礼物吗?——不,这颜色和装饰怎么看都不像。更何况十月的现在距离圣诞节未免也太早了——嘛,话说回来日本的圣诞节原本就比俄罗斯的圣诞节更早,提早一个月还是三个月似乎也差不了多少……
绘里刚睡醒的大脑,比不着边际的梦还要思路跳脱。
“绘里。”海未的脚步一如既往地悄无声息,等到自己被她的声音打断思绪时,一杯氤氲热气的蜂蜜水已经递到了她的面前,“这杯给你。”
“唔,谢谢。”绘里先是有些措手不及地愣了愣,然后赶紧接过水杯,一边道谢,一边抿上一口,缕缕甜丝黏腻的暖意随之飘荡于心间,糖分的补给也令意识中萦绕的迷雾渐渐驱散。
看着绘里在喝下蜂蜜水后长舒了一口气,海未笑意浅然地弯起嘴角,这才放心地重新坐下,拿起书继续翻看。
“——海未。”
“怎么了?”
分心于其他事的海未,顺着绘里手指所朝的方向,看到了那盒礼物,语塞了半晌,支支吾吾道:“啊,那、那个是……”
“嗯?”绘里饶有兴致地托起脸,翘首以待海未的回答。
“唔,是呢,本来应该是,等晚上再给你的……”海未把自己羞赧得发烫的脸藏在书页后,探出来的眼神逐渐游离到了一旁,“可是……虽然对同样认真准备的大家有些不公平但为了让绘里你能稍微打起精神所以才提前拿出来……”
“莫西莫西,太小声了哦,海未小姐~”
海未逐渐小到几乎缩进地缝里的音量,让绘里面露无奈地调侃起来。
“不,抱歉,一不小心激动了起来……咳哼。”海未郑重地调整了一下气息,敛去紧张的拘谨后,她坐姿端正、神情坦然地露出微笑,
“生日快乐,绘里。”
“——”
这一次哑然的轮到了绘里。她本想开口说一点道谢之类的话,但微微张开嘴,只是重重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啊……原来是这一天嘛……”
“诶?难道生日不是今天?”眼见绘里这谈不上开心的反应,海未不禁怀疑起是不是自己记错时间了。
“没事,只是我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不,或者说,是我不想记住。”绘里脸色平淡地捧着蜂蜜水,低垂下的眼眸满是无所谓的木然,“每年的今天,梦里的那只怪……那个人总是会变得比平常还要难缠,以至于我对生日的回忆都不是特别愉快。”
险些将“那只怪物”脱口而出时,绘里下意识地看了海未一眼,便及时改了措辞,然后喝了一口水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所以,这一晚上睡得这么难受,原来是因为“生日”吗?唉……
“居然……是这么一回事。”海未消沉地为此懊悔,“对不起,我明明什么都不了解却擅自——”
“别放在心上,海未。这件事我以前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你不知道是正常的。”绘里将手搭在她的手背上,目光认真又笔直地注视着海未,“毕竟你想,换作是你,也不会希望大家为你庆祝生日的时候,因为这个理由扫他们的兴吧。”
“唔……确实如此。”
“对吧?所以要记得帮我向穗乃果她们保密啊。”绘里半恳求半开玩笑地道,“那样的话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秘密的共犯了。”
“……共犯?”
像是突然间锁定到某只狡猾罪兽隐藏起来的踪迹,海未微眯起威压满满的金眸。
“啊,如果海未你不喜欢这种犯罪气息满满的称谓,那换成‘合作伙伴’也可以哦?”担心自己随意的一句玩笑触到了海未的雷区,绘里摆了摆手,撤销了前言。
“——不,没关系。况且绘里你用这种令人误会的说法,也并非一次两次,我早就习以为常。”凝视了绘里半晌,海未轻叹一口气,重重地合上手中的书。
我在海未心里是变成什么形象了啊……绘里暗自反思起她平常的所作所为。
“可倘若,真的像绘里你说的那样,我们是所谓‘秘密的共犯’的话,”海未将古籍放在了茶几上,然后神情严肃地看向绘里,沉声道,“你是不是应该还有其他的秘密,需要和我‘互通’呢?”
“……?什么意思?”
纵使是她,被海未这样莫名其妙地提醒,一时间也没什么头绪。
“是吗?那么就请允许我开门见山地说了。”意识到自己的说法似乎太拐弯抹角,海未决定直入正题。
“嗯哼?”并无察觉的绘里悠哉地喝着蜂蜜水。
“绘里你最近几天是在调查生前的我吗?”
“咳咕……!”
单刀直入的话语像是戳中了胸口,让绘里猝不及防地呛到了。于是她赶紧放下水杯,长舒一口气来平定气息。
“你,是怎么……咳咳,”虽然是迅速地缓了过来,但海未的话丝毫不给她辩解的余地,“怎么,知道的?”
从她个人的感觉上来讲,自己应该没有半点暴露的迹象才对。
“……你应该知道我给你的传送符咒,是可以追踪定位的吧,绘里?”
“这个我知——难道我这几天被你监视全部行程了?”
“不,虽然绘里你现在的身体状态不容乐观,但是我也没必要对你严加看管到这种地步。”海未赶紧向面露惊恐的绘里解释道,“主要是因为,千代田的每个大街小巷都被我设置了灵力感应术式,一旦出现特殊反应,我这里都会收到反馈——因此携带着传送符咒的绘里你,只要经过术式感知范围内的区域,我都会立刻知道。而将你最近几天除了公寓、学校、事务所去过的较为频繁的地区重合起来,就发现通向‘千代田区役所’的路线……就是如此。”
灵力感应术式……也就说整个千代田都处于海未的监管之下……
“你是什么时候设置的这种东西?”
“一个多月前,我刚回到千代田的第一周——毕竟虚日给我的任务是‘调查千代田异常的成因’,这等程度的准备是必要的。”说完,海未顿了一下,然后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然而过了这么久,这些术式基本没有发挥作用。”
“始作俑者”的身份是愤怒说的,名字、长相和能力是他本人现身后才知道的。而灵力感应术式除了让自己更快找到夜晚时生成的罪兽,根本查不出污浊者虹壹的栖身之所。
简直和绘里的灵魂碎片一样全无踪影……难不成是被他藏起来了?
联系起他之前要挟自己时所提出的条件,海未不禁如此猜测。
“——生气了吗?”结果想着想着,绘里如知错的孩子般紧张的面庞兀然闯进她的视线中,好奇地打探着自己因思索而凝重下来的神色。
然而眼前这个人并不是孩子,同时她还是明知故犯。自己不会被这么一张看起来楚楚可怜的脸迷惑得失去判断的,绝对不会。
“不,没有这回事。况且生气也不能阻止你继续调查我过去的身世。”海未轻轻地推开凑过来的绘里,将她按回沙发上,“不过我,虽然仍对这件事持反对意见,但既然绘里你这么坚持,那或许是有我不知情的更深层的理由在吧。所以我不会阻止你的,请放心。”
……嗯?海未说了什么?
“——”面对海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态度,绘里先是茫然无措地僵住了表情,然后冥思苦想地沉吟了起来,上上下下打量着海未的脸色和散发出的情绪氛围,狐疑道,“真的吗?”
真的不是想要欲擒故纵吗?
“我想我应该没有骗你的必要。”海未脸上扬起的笑容中多了一丝苦涩,而声音听起来像是从喉咙强行挤出来的叹息,充满了湿嗒嗒的梗塞感,“只是——”
只是,我究竟是以什么样的立场作出劝阻的呢?如果是作为“担心绘里会受伤的朋友”或是“不愿意触犯禁忌的清道者”,那自然是没有问题。可如果是将前两者用作表面的伪装借口,实际上却是“恐惧于自己生前的恶行被揭露出来的罪人”呢?
……如果真是如此,那实在是既卑劣又悲哀。
“叮——!”
定时器的响声从另一头的厨房传来,提醒她鸡蛋粥已经煮好了。沉浸于自我谴责中的海未略微恍惚地抬起头,正巧对上了绘里疑惑的目光:
“只是,什么?”
自知心中的所想灰暗得难以言说,海未终究不过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只是……呼,只是我觉得这几天,我同样也对你有所隐瞒,没什么资格训斥你罢了。”
她将礼物推得离绘里更近了一些,并在起身离开前,回头补充了一句,“你打开看看就明白了。”
嗯?什么意思?
绘里一脸困惑地蹙起眉头、注视着海未的背影进入了厨房。久久思考“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系”未果后,她在心中举手投降,便直接动手拆起了礼物。
挑开包装,在正式“揭晓”前,绘里特意先掂了一下——唔?重量相当敦实。
以海未的个性,多半是全套历史推理小说或者是茶具之类的东西吧(虽然说这些是更倾向于“海未自己想要的东西”)……
小心翼翼地放下礼盒,绘里打开盖子,礼物的真身由此映入眼帘。
“这是……”
礼物盒的底部铺满了缓冲用的泡沫颗粒,其环绕的,是一只剔透的水晶球。
居然是水晶球吗?第一反应,是联想到了挚友的那颗占卜水晶球,但是等她将它从光线较暗的礼盒中转移出来后,绘里才看清了里面的内容物——那个被保存于球中的“小小世界”。
“——”
屋内的阳光穿透了玻璃表面,折射出的彩色光晕撒在“雪地”上,目眩得她一时有些睁不开眼。作为背景而被装饰在靠后位置的森林和木屋前,两个一高一矮的木制小人立在水晶球内部的正中央,简单的色彩与线条轻松勾勒出了它们所指代的形象。
“……小绘里和亚里沙。”
绘里念出了刻在木雕小人底盘上的一小行俄文。
————————
吃完这一顿临近正午的“早餐”,无所事事的绘里想起自己那条停了的腕表,便回卧室翻出来抽屉里的发条,像往常一样摆弄起这只表。
但却不怎么顺利——或许是生锈的缘故,又一次地,发条的前端紧紧卡住了腕表的轴口,无法转动,也无法拔出。无奈之下,心烦意乱的绘里暂时只能放下这个越来越难鼓捣的“老古董”,垂头丧气地将脸埋进双臂间。
……说起来,外婆当时是出于什么理由送了我这枚腕表?
因疲倦而酸涩的眼睛从手臂交叠的缝隙中看出,盯着手表掉漆了少许的淡金色涂层。绘里极力地回忆着自己是怎么从外婆布满皱纹的手里接过这只腕表,又是聆听着外婆怎么样的嘱托之言……但最终还是徒劳无功。
居然,忘得一干二净了嘛……
她本以为自己会一直记得——无论过了多少年,无论身在相隔多少千里的日本他乡,自己会一直清楚记得曾经在俄罗斯圣彼得堡的老家生活的一点一滴。
这样的话、只要这样做的话,即便她常年不回俄罗斯、也不曾思念过故乡的亲人们,心中的内疚之情也能减轻几分。
[没错,就算是我,还是会对以前的生活有所眷念]——毕竟我可是记得以前的所有事嘛。
[可能表面上看不出来,但我和其他人一样,都是爱着自己的家人呢]——毕竟我可是记得以前的所有事嘛。
于是,仿佛连自己都信以为真一般,面对直至去京都求学前都是朝夕相处着的亚里沙,面对偶尔会打国际电话过来询问近况的外婆,甚至面对如今的海未,她屡试不爽地用“细数回忆”的方式,演绎着自认为随处可见的“至深亲情”。
从桌上撑起身子顺势伸了个懒腰,绘里依旧被无精打采的低气压萦绕着,无处可去的目光淡淡地落在书桌一旁的水晶球上。
那么,海未是相信了这样的自己会心系家人吗?所以才会送这个手工特制的礼物?……如果是这样的话,还真是对不起她的良苦用心。
因为,在收到这份礼物的时候,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 —更准确地说,是在即将兴起波澜前,就被心脏处的空洞所吞没。
是啊,一直都是这样。
但这一次……已经受够了。
双手紧紧捂着脸,她不禁想痛哭一场,连带着之前在此岸书库得知困扰自己多年的病因竟是“灵魂缺失”的份一起。可是无论眨了多少下,眼睛依旧干涩得没有一丝水分。
已经不想再伪装下去。
已经欺骗不了自己,更欺骗不了别人。明明连外婆这么重要的话语都轻易遗忘,怎么还有脸面说自己“无时不刻把家人放在心上”……!
如同对着那个存于心中的“空洞”呐喊一般,绘里不甘地咬着嘴唇,肺中的空气一点点被叫嚣不已的情感宣泄殆尽,但却得不到一点有意义的回音。
“——”
死一样的寂静在卧室内蔓延开来,以至于时间流逝的脚步声似乎隐约在耳边游走徘徊,一分一秒地令人加深着焦躁感。绘里缓缓放下手,转而再度拿起桌上的腕表。
【“因为,听见了神明大人的声音。”】
【“祂告诫说,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触犯禁忌。如有下次,严惩不贷。”】
“继续”,三票——为了能和我的亲人们心意相通。
至于“神明”,不存在的话是最好;可祂如果真的存在… …也别想阻止我。
咔嗒。
卡轴的发条终于被绘里成功扭动,匆匆的秒针迈出了足以结束“58分”的最后一秒,停滞已久的分针由此在腕表的表盘中走动,向着命定般的“11点59分”进发。
————————
“唔……”
清洗完成的餐具厨具被放置在水池的晾架上,等待表面的水渍干去。趁这个时机,终于抽空出来翻译“破之书”的海未,对着她自己写在翻译末尾处的新一条“留言”纠结万分。
太大意了,只是在翻译完昨天绘里抄上去的几段文言之后,稍微出神想了其他的事,结果一不小心把心里话也写了上去……虽然作为一条普通的感想型交换日记也称得上合适,但是和昨天的留言、乃至过去所有同绘里交流过的所有话题却并无太大的关联,真的不会让绘里她觉得莫名其妙吗?
海未举棋不定地捏着钢笔盖,抬笔想划掉这句话,但一想到除非是完全涂黑、否则绘里还是会看到,便及时滞住了。思前想后,海未别无选择地盖上了钢笔。
嗯,还是装作没写过吧。等绘里主动问起再向她解释。
合上笔记本,海未从茶几前站起身,走出了客厅,来到玄关走廊尽头的绘里卧室前。刚要抬手敲门、把笔记本交给绘里,结果却在指关节即将叩响门板前,房门自己率先打开了一条缝隙,令海未赶紧收了手。
“……嗯?”自门后鬼鬼祟祟露出一只的蓝眸,一上来就猝不及防与海未对上了视线。
“……”仿佛要直接看穿内心,海未灼灼如探照灯般的目光回看了过去。
无言而尴尬地静止了半晌,房门先是默默地关上,然后重新打开,换了一身外出衣服的绘里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从里面走出来。
“哈哈,真巧啊海未,我正好要出门一趟呢。”绘里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挪着脚步、沿着侧边绕过堵在门口的海未,向着玄关一点点地移动。
“唉……我一直很好奇,”海未无奈地走到绘里的身后,望着她坐在矮阶上换鞋的背影,“为什么绘里你要如此执着于调查生前的‘我’?”
“诶~那个,没什么理由啦~只是有点感兴趣呢~”
“请说实话。”
“额……”
严肃起来的海未根本不给她蒙混过关的机会。
但是再怎么样,总不能告诉海未说,“你可能是导致我灵魂缺失的元凶,所以想在你的过往中寻找相关线索”吧?——直觉在告诉自己,这是一句绝不能说出口的禁忌之语。
不过,说得模糊一点说不定可行。
“这个,海未你想想啊,对于一些没有史册可供考究的历史,人类总是要借助考古的力量,在曾经活人留下的痕迹里发掘出它们。”
先是往深奥的方向大侃特侃,接着,绘里好似言之凿凿般,将话题硬是胡诌回了“自己会这么做”的理由上,
“而我,当然是想用同样的方式,从过去中寻找生活的真相啊!”
啊嘞?我在说什么?而且为什么还是一股理直气壮的语气?
这所谓的“模糊”,似乎和绘里想象的有些不同。
“————————是啊,确实是如绘里你说的这样。”
然而,一阵不明的沉默过后,海未竟释然地赞同了她的说法,一如她前一秒步步紧逼的质问般毫无征兆。
诶?居然还接受了?!
绘里惊讶地转过头,竟不料亲眼目睹了海未面无波澜地翻开了手中的翻译笔记,将其中的某页纸果断地撕下了一部分。
……像是要割舍掉什么似的。
“这是昨天的份。”那张撕下来的纸条,在她看清上面写的字前就被攥入掌心中,而海未佯装无事地把笔记本递到绘里面前,“还有绘里你其实可以多抄几句在上面。”
“哦,好……”
这一本轻薄的笔记本,让绘里像是面对一颗烫手山芋般硬着头皮接了下来。并且,视线不自觉地向海未依旧捏得没有一丝空隙露出的手瞟去。
“请不用在意,只是一点文法错误。”察觉到了绘里的目光,海未淡淡道,“一路顺风,绘里。虽然一日之初就被噩梦缠身,但还是祝愿你能度过愉快的一天。”
又是那种表情。
明知自己所面临着如何反常理的事实,但既不奢望这一切能迎来尽头,也不选择改变现状,只是忍耐的、不曾移开视线的、最后习以为常的,“沉寂”。
与当时在十五年前的京都所见的神情,令人不忍地如出一辙。
但她也不是从未来穿越到过去的A小姐,仅仅只是生活于当下的绚濑绘里。早已无法用预知未来般的“高明”眼光,告诉海未这次又该怎么做。
更何况,自己现在也有寻求解惑的疑问。
“嗯……那么,我出门了。”
正午的烈阳,透过玄关门口的隔窗照进了光亮。逆光的视野下,引路人回首的面容在清道者的眼中变得模糊不清。炫目的晃神后,等她反应过来时,绘里逐渐远去的脚步声从公寓楼层的走廊传来。
“……”
海未低下头,摊开手掌,被捏出褶皱的纸片写着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比起过去的我,请好好看着现在的我。」
【“不再是此岸之人的你,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呢,清道者51306891132?”】
不经意间,回忆起了(前任)虚日大人的话。
是啊,过去的“生者”总是比现在的“死者”更有存在的意义——至少对绘里来说是这样的。
她知道自己是在钻牛角尖,但也无法否认这就是眼前的事实。
不过,一直纠结于此也没有太大意义。还是先提醒一下穗乃果她们,绘里已经出去了。
一扫沉重的情绪,海未拿起一旁的座机话筒,输入了事务所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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