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卷⑦(中)
绘里对自己出众的相貌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尽管她不会主动地将其作为利己的工具,但也不会特意地去素面朝天、灰着土穿地掩盖它的存在。因而,她早就习惯于接受来自他人或赞叹或羡慕的视线。
但此刻,在京都私立图书馆的入口,正在填写二年级D班入馆登记的绘里,并不能适应办事处的老爷爷盯着自己看的目光。
终于忍耐到了落下最后一笔,绘里将登记递给了胁门大爷——他胸口前的工作牌上写着姓氏——然后嘴角带着一丝尴尬地微笑道:“那个……有什么问题吗,胁门先生?”
“没什么……只是……老师您看上去挺面熟的,让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胁门大爷慈祥地笑了笑,又接着有些神秘兮兮地问,“您前几天也光临过这里吗?”
“……?不,今天是我第一次来。”
“哎呀,那看来是我老糊涂记错了啊……嗯,跟之前预约过的人数都对上了,您和您的学生都可以进去了。”胁门大爷戴上了老花镜,向绘里确认完登记表后,便转向了绘里身旁一脸百无聊赖的吾彦,“不过这边这位清道者先生应该不算在名单内吧?”
“哼,除了破书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我才不稀罕进去。”吾彦不屑地冷哼一声,抬腿就走,“我走了,绘里大姐,等两个小时后我再回来找你。”
还不等绘里回应,吾彦就“嗖”地化为影子远去——本来没打算要挽留,恰好相反,绘里还正想着怎么支开他,没想到居然这么顺利地遂了她的意。
那么,剩下的问题只有——
绘里简单地将进入图书馆后要注意的规矩和注意事项对 D班的学生说了一遍,指挥他们有序进入馆内后,她没有跟着进去,而是继续站在办事处的窗口前。
“唔?还有事吗?”
在这样一所特殊的图书馆,负责看门的爷爷是一个能看得见清道者的通灵者……这应该不是巧合吧?——直接说出来他会懂吗?
“胁门先生,”绘里像是在问路一般道,“你知道此岸书库怎么走吗?”
胁门大爷又一次盯着她的面庞,跟刚才的观察打量的眼神不同,他深深地看着她,昏花的眼眸里闪过了一丝明晰的光。
“……你等一下。”
胁门大爷先是弯下腰,将一本老旧且厚重的线装簿从桌底搬了上来,将最新的那一页翻开,摊在绘里面前,给她指了一下新的空行:“先在这里留个名字。”接着又起身,走到屋内更深处,似乎在翻找着一些什么。
很平常的手续流程。绘里很顺手地将名字写了上去,并且注意到,上面那一行,也是就是登记时间在前天的来访者,写着一串很熟悉的代号。
——“清道者51306002132”。
这不就是海未嘛。看来她除了在自己和缪斯侦探社的熟人面前会报“51306891132”,在其他地方都是“5130600 2132”啊。
“难得有人会来我们这个小书库,而且还是连续三天来了两个人。”胁门大爷捧着一个灰扑扑的小木盒走了过来,轻轻地拂去上面的灰尘,“虽说这里是日本唯一一处彼岸的记录存放点,但就像您刚刚看到的那样,普通的清道者根本没兴趣来。”
胁门大爷嘴里念叨着,手上麻利地解开了木盒上看起来十分复杂的锁头,将里面的东西取出,交给了绘里:“您应该是第一次来吧?那带上这个会比较方便一些。”
“这个是……?”绘里小心翼翼地捏着那东西的“尾巴”— —是一只处于蹲坐状的折纸狐狸,和古旧的木盒有所不同,它看来像是刚折出来的一般新,隐隐散发着神社里独有的香味,不禁让绘里联想起伏见稻荷大社门口的那几尊狐狸石像。
对于绘里的疑惑,胁门大爷只是笑笑,然后指了指图书馆的入口,简略地道了一句:
“之后只要‘向右’即可。”
————————
进入图书馆后,绘里便按照胁门大爷说的那样,一路上都靠右走,无论是拐进了书柜与书柜之间,还是又拐了出去,她只是遵循着“向右”这一准则,一直走着、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她依旧觉得自己似乎在图书馆内兜着圈子,可路却越走越复杂,远远超过了自己走进来前瞄过一眼的馆内分布图的路线数量。以及开始的时候,她还能在路上碰见几个音乃木坂的二年生,但越到后面,四周除了无限长无限多的书柜,似乎就只剩下自己的脚步声。不仅如此,书柜与书柜间的距离也在不知不觉中缩短——由“三个人并肩走过也没问题”的宽敞,缩短到现在“基本要贴上自己的手臂”的狭窄,狭窄得连光线都挤不进来。
“——”
我是不是,已经进入到了类似于“结界”的地方里来了?
意识到这点时,绘里不受克制地将折纸狐狸的“尾巴”捏得更紧了。
……终于,漫长的路被她走到了尽头。绘里望着眼前堵住自己去路的书柜,松了一口气。
不过,看样子好像还没结束。
绘里仔细观察着面前的书柜,甚至尝试移动它,但都效果甚微,只能转而去想其他的办法。
只要向右吗……向右……右……
绘里盯上了摆在书柜最右侧的一本书——跟其他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柜不同,这个书柜每一排摆的都参差不齐— —取下来翻了翻:只是一本平平无奇的小说。
但绘里并没有因此感到失望,而是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朴素的封面,然后抬起左手,抓住了书脊,打算像是平常将书页从左侧翻开般,将封死的书脊从右侧“翻开”。
而书脊也确实如绘里所愿的一样,被她的手翻开了一条裂缝,从中散发出耀眼的光芒。成功印证了猜想的绘里眼中映着那束光,和喜悦的情绪混杂了一起,然后转换成一鼓作气的坚定,郑重地将书完全地打开。瞬间,像是要将四周的昏黑狭隘的“假象”撕开一般,她的视野被里面散射出的光所充盈,随即失去可立足的地面的身体被失重感直拉着往下坠,但和在懒惰的幻境中所经历的比起来,这更像是平时即将陷入睡眠前,意识慢慢下沉的感觉。
——至少不会让人觉得害怕。
置身于一片无法直视的强光中,她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指缝里灵活地挣脱出去,飘到了自己的面前,稚嫩又圆滑的声线在广袤的空间中不断回响:
“欢迎来到此岸书库,此岸来的客人。”
话音落下的同时,似乎有股力量推着她的后背,将背部朝下的身体慢慢地扳回直立的状态,好让她稳稳地落在地上。周遭的亮度似乎不再强到可以隔着眼皮刺痛她的眼睛,于是绘里睁开了眼——
最开始,她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一个圆形的封闭空间正中央,构造出这样一个空间的墙壁皆是由高大的书柜组成,乍一看可能没什么藏书量,但随着她的头越往上仰望,书柜的高度就好像是感受她的视线般一直攀升着上涨。直到她脖子发酸地望着那片被书柜圈出来了的一小片晨昏交融又分明的天空,绘里才明白自己此刻的行为宛若一只“井底之蛙”。
……期待什么的,惊叹什么的,早就在前面长长的馆内路途中消耗殆尽,剩下的,只有“这里就是真正的此岸书库”的确信。
“喂!你在看哪里?无礼的家伙!无视了我这个向导,信不信我直接把你丢到此岸书库外面去?!”
刚才还郑重地欢迎自己的声音,以一种熟悉的撒泼语气从她的背后传来。绘里有些恍惚地回过身,一只拥有雪白色毛皮,其中交杂着些许红毛的小狐狸插着双手浮在半空中。
“你是……”绘里向它伸出了手。
“哼哼,尽管惊讶吧,此岸来的客……咕诶?!”正以为绘里是因为好奇而想触碰自己时,小狐狸大大方方地敞开双臂,结果没想到却被绘里轻而易举地反手捏住了后颈,从空中拎下来在手掌间摆弄、端详。
“你……到底是狐狸,还是狸猫?”
尽管有些冒犯,但绘里的求知欲胜过了对“折纸狐狸变成了真狐狸而且还会说话”的惊讶之情——尽管第一眼看起来像狐狸,但它长着红毛的眼部和面颊,以及它身上穿着的黑色纹付羽织袴,反倒让绘里有了第一次见到虚日时的既视感。
“唔……!当、当然……!”小狐狸死命地从绘里的“魔爪”中逃脱了出去,“我当然是狐狸!这不是一看就知道了吗?!”
“就是看不出来我才问你啊。”
“嘛,那只能怪你的眼力太差劲了吧。”小狐狸一脸鄙夷地围着绘里的头部飘了一圈,然后惋惜地摇了摇头,“虽说我确实是受到了现任虚日的一点点~的影响,样貌才由最初‘纯正的狐狸’之上多了一点狸猫的特征,但只是这样就让你产生动摇的话,那就你自己的问题了。”
……真的只是“一点点~”吗?绘里一脸怀疑地盯着它那狸猫般有着环形花纹的圆鼓鼓大尾巴一甩一甩的。
“唉,是是,你说得对,是我的问题。”她不想把宝贵的时间消耗在无谓的事上,“差不多,也该做点正事了吧,向导先生。”
“啊,是呢,确实该做点正事。”经绘里的点醒,小狐狸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从衣袖中掏出了一副堪比它两倍身宽的卷轴,然后在绘里面前“咕噜噜”地展开,“那么此岸来的客人,请看这里!”
展开的卷轴长得触到了地上,上面密密麻麻地列满了各类药品的名字,以及药品后面跟随着的至少六位数的日元价位。
“……什么?”
“如你所见,我这里有全世界最强效的止痛药、止泻药、止吐药、晕车药……不管客人你现在的状态多么糟糕,只要吃了我的药,都能立刻缓解不良症状。如果你愿意再多加点钱的话,我还会追加赠送中药调养服务……”
“不,所以说到底有什么用?”听着他这完全没起到解释作用的“解释”,绘里开始觉得自己是急需一瓶止(头)痛药了。
“……啊嘞?啊嘞嘞?啊嘞嘞嘞?”
终于是从绘里的反应中听出了不对劲,小狐狸丢下了卷轴,围着绘里顺时针绕一圈,再逆时针绕一圈,最后飞定在绘里面前,爪子放在了绘里的额头上:“客人,你难道什么感觉都没有吗?”
“我应该有什么样的感觉?”
“就是,头晕啊、恶心啊、想吐啊,或者是眼前有莫名其妙的幻觉之类的。”
我倒是希望眼前会说话的狐狸能是幻觉。绘里叹了一口气,抬手将小狐狸的爪子从额头上轻轻扫下去:“我没有你说的那些异状。”
真要说一个,那恐怕就是从自己进入此岸书库开始,脚底传来的若有似乎的震荡。但这种程度的震感,放在平常就只是司空见惯的迷你地震,是一个日本人都不会为之动摇半分。
“怎么……可能……うみ那家伙就算了,为什么连客人你这样的活人都对虚日大人们的‘时停之间’有免疫力啊?”狐狸像一片飘零的落叶般饱受打击地落在地上,“难道现在的人类已经进化到这种地步了吗?”
“……这样不好吗?”虽然还是无法理解其缘由,但从它的说法中,绘里隐约明白了自己此刻身处的“此岸书库”常理上来讲,是一般人或清道者进入了就会身体不适的奇异空间。
“才不好!”狐狸欲哭无泪地抬起头,理直气壮地对绘里抱怨道,“要是以后每个人进来都像你一样安然无恙,我不是根本赚不了钱吗?!”
“……”
破案了,此岸书库鲜少人光顾的两大原因:一是这里一进来就身体犯难受,二是这里还有一个趁人之危、谋人钱财的黑心向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