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海】冰河之上

第86章 第六卷 完(上)

浪人武士。


流浪于世间的无主武士,凭自己的喜好与准则行事,不为外界的条矩利诱束缚。


然而,不被世俗限制的同时,也意味着不被他们身处的社会所容。


昨天路见不平出手相救的妇孺,今日可能仍然被奸人掳去;此时与结伴者举杯相交的小盏清酒,下一刻说不定就淋洒在一抔无碑的黄土上;前段时间短暂栖居过的村落,不久后或许便成了军队铁蹄下的一块荒地。


可纵使目睹再多的世事无常,无根驻扎的浪人们也只能把这些当作路途中的见闻,然后沿着看不清前路的方向继续走下去、继续寻觅下去。


结果,除了被下一个君主接纳的少数人,大部分浪人武士都将不断行走到双足磨损得无法迈步、无法伫立,最后的最后倒在无名的野外或落魄的屋宅之中,等待着生命被拼死奔波而甩在后头的噩运(时代)碾碎而终的同时,追忆起当初自己是因为什么才流亡至此。


这就是,迫于无奈而选择了流浪、最后不得善终的,浪人武士的末路。


——这也是,从一开始就与“选择”本身失之交臂的,清道者的命运。


……


话虽如此,我却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是属于相对幸运的那一类清道者。


不只是因为在迷茫颓丧之际得到了鼓励(尽管是浮光掠影的谎言),而且时至十五年后的某一天里、抓住了渴望已久的契机(尽管是我的一厢情愿)。


——仅此一次就好。


刚回到千代田的那个夜晚,目送着箭矢一如既往贯穿自己所瞄准的罪兽之躯、轻描淡写地想着“处理掉了一头难得闯进室内的罪兽”后,自己正准备转身离去,却被从檐下走入阳台的那抹人影、不经意地挽留住了视线。


——仅此一次就足够了。


深沉的夜色之下,金发掩映下的脸庞缓缓抬起,仰望了过来。隔空相接的蓝眸被她身后的灵力光点照亮,从而一览无遗地捕捉到了映入其中的自己的身影。


箭矢正中没入靶心般的通透震响,“咚”地,在心底后知后觉地回荡。


——举手之劳也好。


还没好好看清她的面容,就下意识慌乱地错开了目光。


——倾尽全力也罢。


但很快在重新正视她前,便孤注一掷般地下定了决心。


——我想作为一个早已无法对此岸伸出手的罪无可赦之人,去解决眼前这位生者的困扰。


于是,仿佛一下子跨越了三十一年的漫长跋涉那般,纵身一跃,比任何时候都身轻体盈地落到了她面前。


……带着那些、只有自己察悉到的阴暗心思。


————————


病床的滚轮声不知疲倦地穿过整条走廊。


“快快快!去1号抢救室,那里是空的!”


“病人的状况呢?”


“还有一点心跳,医生。不过之前我们接到电话赶到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倒在地上基本停止呼吸了。”


“回光返照?……不管怎样,先让护士站那边多叫几个人过来!”


“了解!”


随着跟上来的医护人员越来越多,始终默默出力推着病床的海未被一点点挤到了后面,只有右手的手指勉强勾在边缘的栏杆上。


“嘀。”心跳仪上的波长再度毫无预警地平缓了一分。也是在这么一瞬间里,病床的推柄从她虚幻了刹那的手中脱离而去、再也无法触及。似乎有什么东西一同被连带着夺走一般,海未失去了继续迈步的动力,眼睁睁地望着那张载着绘里的病床被人群一重一重地包围起来,渐行渐远地被推入了抢救室。


噔——


大门紧闭,走廊尽头“手术中”的红灯亮起,整个楼层瞬间安静得像只剩她一个人。


白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灯光迎头照了下来,清道者投在地面上的影子正形体不定地忽闪忽现,一如引路人此时风中残烛般的生命之火。


……我究竟在干什么?


无尽的懊悔撕咬着心口的灵核,但她觉得这份痛楚根本比不上绘里先前所受的一分一毫。


为什么明知今天绘里身体状态差,却毫无戒心地让她一个人外出?为什么在时间如此紧迫的情况下,还要浪费时间准备那样毫无价值可言的生日礼物?为什么就不能更快地找出灵魂碎片的下落?


——为什么一开始会抱着半吊子的心态,自以为可行地向绘里伸出手?


她……明明值得让那些比我更有能力的人去救。


渐渐地,有脚步声靠近了过来。起初海未习惯性地以为是来自于途经此处的医生或者护士,但那个声音却在自己的身后兀然止住。


“虽然这间急救室已经满员了,但可以的话,最好还是别挡住这条救命的通道。”


等到对方开口,她才反应过来是谁——或许是感知能力由于此时契约的不稳定而陷入淆乱的缘故。


“……真姬。”


“都说别挡路了,有什么话先坐下来再讲。”藏不住的暴躁气息,令真姬话语中的尖锐程度翻了一倍,“一直站在这里对心肺抢救没有半点好处。”


“是,实在万分抱歉……”


两人各自坐在了走廊两侧的等候椅上,四下无言。唯一在“作声走动”的只有门框上的电子钟表——即便它在一分一秒都是度日如年的当下,已经失去了原有的作用。


半晌,被一通突如其来的竟是来自侦探社的急救电话、打乱了阵脚的真姬,逐步消化了眼下的情况,平复了心情后,才重新问:“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绘里她会……”


会被送进医院的抢救室?


尽管真姬的声音压低了不少,但她的眼神里满是不愿接受事实的愤慨,就这样盯视着低垂下脸的海未。


隐于刘海后的金眸,又黯淡了几分。


“……我不知道。”


“哈?”这个乍听之下像在撇开责任的回答,引得真姬火气险些上涌,但她选择深吸一口气,很快就冷静下来,皱眉道,“——什么意思?”


“刚才……我找到绘里的时候,她险些从音乃木坂正门前的那条长阶上摔下去。”海未置于膝上的双手紧紧地扣在一起,克制着自己不再像先前那般因抑制不住涌现的恐惧而发抖,“我及时接住了她……她的体内,不知为何,没有一丝灵力在流动。无论我怎么呼唤她的名字都毫无反应,心跳还越来越弱……在穗乃果叫的救护车赶来前,我没有办法给她做心肺复苏或是其他的急救措施,只是靠着一直不断给她传输灵力,尽可能维持着最基本的生命体……唔!!”


话到一半,海未骤然失声,如同受到了某种剧烈的疼痛般捂住胸口的同时,她的身体(灵魂)清晰易见地虚实闪烁了几下。


“海未?!”眼见她像是要即刻消逝似的变得摇摇不定,真姬一时紧张地想起身,然后被海未示意没事的抬手制止住了。


“——”海未轻声地喘息着,逐渐地,紧缩而颤动的瞳孔平定下来,连带着忍耐痛楚的暗沉脸色松弛了少许,“对不起,吓到你了,真姬……刚刚是契约另一头,也就是绘里传来的影响导致的。”


在自己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前,真姬率先屏住了呼吸,强压不安的情绪,冷静确认道:“你的意思是,绘里的状况很不乐观吗?”


“不……不是这样的。”海未将手放在额上,摇了摇头,“绘里她,应该是挺过来了。我能感知到她的灵力在慢慢恢复。”


“——真的吗?”


“是,千真万确。”


拜这样只有灵异才能实现的“即时诊断”所赐,身为医生的真姬稍微松了一口气,难得会觉得窒息的充满消毒水味的空气终于不再伺机压迫她的心绪。


——但海未依旧紧蹙的眉间,让真姬无法放松下来。


“既然如此,你还在担心什么?”为了在急救手术结束前多一点彻底安心的时间,真姬继续追问。


海未的身体僵了僵,手掌旋即攥紧:


“……真的,非常抱歉。”


“从几分钟前开始,你就在对不起个不停。”真姬无奈地撇开视线,淡淡地说,“我并不想责怪你。而且事到如今,道歉的话说再多也没有意义。”


“我知道……但如果不是因为我疏忽大意,绘里或许就不会变成这样。”仿佛要把悔恨嚼碎后铭刻在灵魂上,海未咬牙自责道,“不久前我分明还信誓旦旦地向希、向你保证要照看好绘里……结果,我却彻彻底底地违背了诺言……!”


“……”


忽然地,心底涌现出了一股烦躁感——既是直指海未而去,也是针对自己而来。


毕竟,对自我严苛至此的海未,在她看来纯粹正直得犹如一面镜子,将自己“尽管早就察觉到绘里的身体异状,却丝毫不付诸行动,只是寄希望于别人去解决”的模样,清清楚楚地倒映出来。


所以说,自己又凭什么让她一个人承担愧疚?


“嘛,我明白你很过意不去。”真姬叉起双臂,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变扭地安慰起海未,“不过你作为一个仅仅认识绘里六十天不到的清道者,做到这种程度也算是远超情分了。”


“——但是,她是我的引路人。”


“你是指你们之间的那个契约吗?啊啊,好麻烦,这种听起来私定终生的东西。”


仿佛被人抛下来一团缠绕成球的毛线、并要求整理好一般,无从下手解开的真姬,额角顿时直冒青筋,“真好奇你们当初是怎么扯上关系的,才能发展到现在这样。”


“起初……是因为见到了绘里很困扰的样子,所以就想出手帮助她。”


海未轻声的回答,听得真姬眼角抽搐了几下。


“意义不明。需要帮助的人有那么多,那为什么偏偏是绘里?”本意只是想让海未放下内疚的真姬,用着略带嘲讽感的玩笑,调侃道——虽然她也确实没办法接受这个荒唐不已的理由,


“难不成你想告诉我,你从绘里身上感受到了‘命运’?”


要真是这样,那不就变得和恋爱小说(ラブノベルス)一样了吗?


但坐在对面的清道者,显然没打算像她预想中的那样,将自己的反问一笑置之。


“……那不是命运。”


“嗯?”


海未骤然压低的声线,让真姬隐约察觉到了一丝异常。


“那个时候,无论我遇到的这个人是不是绘里,我都会这么做。”絮絮不止地吐露真心的同时,海未像是开始承受不住内心的重负般,双手紧紧抱头,“这不是命运,而是我个人的私欲。”


“私欲……唉,如果真像你说的只是私欲的话,”真姬总感觉自己被牵扯进了一个不得了的话题里,“你是想从绘里身上寻求什么呢?”


手臂颓然地垂落了下来,始终低下来的面庞缓缓抬起。与那双忽然变得陌生的金眸对视的那一刻,真姬宛若目睹到了一片疮痍遍野的景象般,心尖忍不住一颤。


……不,应该是太熟悉了?那样的,只有在病入膏肓、止痛药和绝望随着血液在体内流淌的病人脸上才能看到的眼神。


直到这一瞬间,真姬才深刻地体会到——海未,和那群常年徘徊在医院中的亡魂,是同一类存在。


“——我想要得到解脱。”


缓缓落在了海未肩上的白色灯光,冰冷得令真姬想起了荒地上的残雪,既惨淡又刺眼。但即便如此,像是身处于逆光的阴影中般,海未的眼中依旧映不出一丝光芒。


“那好像……是很遥远之后的事了。我记得,也要等到你杀完一定量的罪兽后才能‘解脱’吧。”


在生者本能的驱使下,真姬赶忙撇开了与海未交错的视线,以免被那种眼神背后的事物给吞噬了。


“啊,正如你所说的那样,真姬。”她不曾奢想过或许还要花费百年之久才能净化完怨念的自己,能提前结束这段漫长的赎罪,“但我只是想在此之前,或多或少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那么,通过帮助绘里,你现在达成你的目的、减轻负罪感了吗?”


面对眼前这位剖开心腑、袒露实话的“病人”,真姬也只能落下自己的手术刀。


“……我,做不到。”


为什么呢?明明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想帮一点设置屋内结界的小忙,后来通过一周的观察得知她舍弃灵力的愿望便着手准备,紧接着却无意间把她牵扯进了千代田异常的幕后而受到袭击,最后因见到了她的灵魂残缺而彻底无法置之不顾……接连的因果促使她们缔结下了这份引路人契约。


假若……真的要用“命运”一词草率地概括这一切,那也不应该是“自己所选择的命运”,而是“自己被选择了的命运”。


况且纵使如此,哪怕是被迫选择的那一方,哪怕被希责骂成冷血无情伪善,自己仍可以顺从愤怒的警告、在无力回天之际及时抽身而出,然后惋惜地把“绚濑绘里”视作又一个自己没能拯救的“擦肩而过的芸芸众生”之一。


在寻找到归宿之前,只要凭着自身的意愿和准则随心所欲即可——是的,这就是A小姐所赋予的、浪人武士一般的生存方式。后来的十五年,自己就是这么行走至今。这绝非错误。


——但是,却被温柔以待了。


【“你也要来一个穗馒吗?”】


被宽容理解了。


【“因为这不是你的单方面付出,而是我们之间的等价交换啊。”】


被允许软弱了。


【“只要像这样,伸出手,我就会像现在这样回应你。”】


被关心了过往。


【“还不是因为海未什么都不说——这么重要的事,一点都没说。”】


甚至在蓦然回首过去之时,都被指引了方向。


【“正确答案其实是,成为守护某个人的武士。”】


结果,一回过神来,对于绘里逝去的未来的恐惧,超过了因止步不前而被负罪感压垮的担忧;灵魂内怨念们的凄凉之声,被“为什么你还没有找到灵魂碎片?”的自我拷问,日渐覆盖了过去。


“我做不到……!说到底我也没能做到,否则绘里怎么会进到这间抢救室里……!”


海未死死地扼住自己右手的手腕——这只手,除了持刀伤害他者以外,已别无所能。不仅无法拯救绘里,更是在契约效力减弱的情况下,连拨一通急救电话都困难万分。


是我做错了哪一步?是我疏漏了什么地方?是我还不够拼尽全力吗?还是说究其根源,神明(“世界”)在不倾听我们(清道者)心声的同时,连绘里的性命都不愿意垂怜少许吗?可为什么偏偏是绘里?难道我这样的罪孽之人都能被容许清道者苟延残喘,而绘里却只能无从挣扎地等待灵魂脆弱而破碎消散的那一天到来吗?为什么?!


海未的心中充斥着前所未有的对神明(“世界”)的种种控诉,但就如若一味勒紧绳索、却发现这条绳是缠绕自己脖子上的那般——越是向这样虚无缥缈的事物发起抱怨,她就越清楚感知到自己的无力。


“——”


无从下手的头疼让身为听者的真姬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她默然起身,想像平常遇到情绪激动的患者家属那样,摸出一块手帕递过去。


但在海未下意识扬起干净得只有悲伤之色的面庞看向自己时,她反应极快地将口袋中的手帕塞了回去,尴尬地咳了一声,佯装无事:“呃,那个……懊悔的心情我多少能理解的,但是海未你也没必要把所有问题归咎到自己头上。”


“……”


“况且,绘里也不会希望见到你这个样子。”


“……”


干枯的安慰之语廖无声息地石沉大海。真姬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白大褂中的手机响起了特别提示的铃声,激得她下意识地拿出、接通了电话。


“您好,平井医生,这里是西木野——我现在还在医院,抢救室这里——您说现在吗?可是我的朋友这边…——不,我明白,劳您费心了。”


真姬一脸为难地挂断电话,然后沉沉地呼了一口气,将手机插回兜里,面向海未:“抱歉,负责指导我们这批实习生的主任让我立刻过去找他。”


“那……确实是没有办法的事。”对此表示谅解的海未终于露出了些许笑容。


“穗乃果她们应该很快就要到医院了,我也会尽快把那边的事情处理好后过来的。”


简明扼要地交代完毕后,真姬步伐匆匆地转身离开。但没走出几米,她忽然停下脚步,毫无预兆地回眸发问:


“——说起来,你们清道者会哭吗?”


海未不禁讶异地愣了一下,随后略加思索,说了一个不确定的答案:


“大概,是不会的。”


“这样啊……”对于这个回答,真姬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没什么,我只是好奇你们的构造才随便问问,不用在意。”


朝身后的海未摆了摆手,真姬快步离去。而仿佛是交过接力棒一般,走廊的另一头,已经传来了穗乃果大步赶来的脚步声。


————————


似乎,感觉自己睡了很久。


身体像是遭受到什么重大创伤后又被紧紧束缚住了般,根本动弹不得,精神上却无比轻松。


啊……虽然不知道这样的状况是好是坏,但要是能一直睡下去就好了……


“嘀,嘀嘀,嘀——”


然而,毫无人情味的机器声响,将她的意识从白茫的飘忽“云端”,拽回到一片黑暗、且充斥了这些噪音的闭塞空间里。于是如同过去每一个早晨的苏醒前兆,暂时无法再度入眠的她不情不愿地抬起沉重的眼皮。


“嘀——嘀——”


机器音逐渐趋于规律和谐,原本因眼前这片陌生的天花板而焦躁不安的内心,竟被意外地得到安抚。醒来时无意识急促起来的呼吸变得平稳而舒缓,呼出的气息一次又一次地尽数喷吐在氧气罩上,顺带影响着脑中的思绪也同样蒙上一层氤氲的白雾。


我……应该……还算是活着吧……


胸中闷闷的灼痛不断提醒她——时而轻如瘙痒,时而剧烈得要将自己撕裂。


“嘀嘀——嘀嘀——”


可能是由于戴在脸上的呼吸罩太重,也或许是自己浑身上下使不出半点力气,她连最简单的扭头都做不到,只能一点点地挪转自己的眼珠,观察自己所处的这张病床的四周。


繁杂的管线、一台接一台的机械、不断变化的曲线与数字……以及一面能看到病房外情形的巨大玻璃窗。


好似被分隔成了两个世界,她只是看着一位年纪稍大的医生站在玻璃的另一边,嘴巴一张一闭地说着什么。立于他身侧的真姬正认真聆听,没有作声。同医生面对面交谈的穗乃果则看起来相当激动,颇有她当年参加剑道大赛、和敌手交锋时的架势,但很快就被面色阴沉的妮可劝止住了。而与她们身后相距的几米之外,是宛若缄默的影子般单薄无力的——


海未。


没能出口的呼唤,却似乎真的被接收到了。海未有所感应地转过头、透过玻璃窗和她对上了视线,黯然失色的金眸也在这一瞬重新焕发了光亮。毫无阻碍又自然平常的眼神对望,令绘里一时忘记自己正置身于病房之中。


什么嘛,一脸见到失而复得的东西的表情。


看着海未小心翼翼地抬手贴在玻璃上,忍俊不禁的调侃竟先于其他感想冒了出来。


可下意识地一开口,呼吸罩里流动的氧气便直接猛地灌入胸腔中。萦绕在脑海中模糊的雾气随之更加浓重,自那催生出的睡意使她一点点陷入昏沉而舒适的沉眠。


“嘀——嘀——嘀——”


绘里合上双眼的前一刻,蓝发的清道者释然了脸色,将手放在了她自己的胸口上。


——无论如何,先安心地休息吧,绘里。


然后,大概是来自海未的某个心声,于即将被困意的浪潮吞没的脑中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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