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海】冰河之上 
第89章 第七卷①（下）
时至现在，绘里依旧对自己昏倒在音乃木坂校门口的事情，多少感到后怕——如果当时不是事发在周末的少人时段、而是平常上课日的放学时刻的话，先不说突然驶来的救护车会造成规模多大的围观和恐慌，要是让自己班里的学生知道了……估计会影响到他们的心情吧。
也所幸这件事并没有传开来，知晓她具体病情的人也只有批准她长期病假的主任老师，还有水音（在电话里被逼问了多次不得已才告诉她的）和园田（感觉，即便不说，好像也会被她敏锐地猜到）两人。
自己急转直下的身体状况让病假申请变得十分顺利。教授的科目也同样像之前去京都修学旅行时的那样，由苍川老师帮忙代课——总是麻烦人家也真是不好意思，有机会请她一次客吧。有机会的话——而剩下的，也是无论怎么样都没办法叫人代劳的，只有自己作为班主任负责的那些工作。
要问为什么，便是因为距离现在一个星期不到的、一年一度的音乃木坂校园文化祭。不仅各大社团和班级的学生要为此忙碌起来，几乎所有的班主任和其他老师也要跟着一起忙得团团转。在这种情况下，卸下班主任的重担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最后经过多方面的探讨、征询和权衡，才决定了“班主任的线下工作由班长园田和文化祭执行委员水音帮忙分担，而那些可以在线上处理的工作，她自己来搞定”的方针。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但在才实行不到一天的时候，就一不小心让海未得知了自己整天抱着笔电并非在上网冲浪而是在工作。于是班主任剩下的那些工作，全部被海未接手了。除了最开始会向她请教一下、还有每次阶段性成果出来前会给她过目以外，海未都坚决不允许她带病工作，连笔电都不让她碰一下！
啊……从某种意义上讲，自己这个“一年级A班班主任”，好像就这么被她们三个人架空了啊。
而且，虽然出于被抢走了工作的原因而不太愿意承认… …但是海未在组织策划活动的方面上，确实有着不逊于自己、甚至比自己更强的能力。
终于拿回笔电的绘里，飞速浏览着海未和园田的讨论文化祭班级活动事项的历史聊天记录，顺带查阅起了她们交互发送的各种文档，一边深入了解班级活动的筹备进度，一边略带不甘地感慨着。
不过，即使细心周全如海未，也依旧在活动计划书的最终定稿上遗留了一个疏漏——那就是“不合理的轮班分配时长”。
这次她们一年级A班决定举办的文化祭活动是“万圣节主题咖啡厅”（鉴于现在是11月初，还算是合时宜的），但由于是综合了当初众多人提议而敲定的产物，所以万圣节主题咖啡厅所包含的内容也不仅限于咖啡厅，以其节目的密集程度，把它看作一场小型祭典也不为过。
这也意味着要办好这次班级活动需要耗费相当大的人力与物力——后者已经被园田和水音联手解决，但前者只能靠班里的每一个学生实行轮班制来勉强填补。
而最大的问题便出在了这里：无论如何，这份计划书中给每一个学生分配的轮班时间实在是太长了。哪怕班级活动再怎么重要，大部分的同学都有着他们自己的社团文化祭活动要忙，而且还要有时间享受文化祭，绝对不能让轮班站岗占用他们太多时间。
可也不能太责怪她们。提出这个轮班方案的园田可能是太过追求尽善尽美而忽略了这一点，而审核这个方案的海未……嗯，大概是因为她是清道者吧，对于工作时间长短的体感，早就与生者大相径庭了，所以才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思考着种种缘由，绘里将方案里的排班表进行了重新分配：缩短排班时间到她觉得合适的时长，适当增加一天内的轮班次数……结果她发现，不管有什么样的办法去弥补，轮班上依旧有着不小的缺漏。
说到底还是人手不足的问题吗？仅靠班里的三十四名学生真的太勉强了，看来只能我来找一点正好文化祭那几天有空的熟人去帮忙。
“唔……既要力气大，又有耐心，脚力也好到可以在学校里到处跑腿，而且最好是会做饭、才可以替负责烹饪的中谷和松崎减轻工作……”绘里掰着手指细数这个帮手必须符合的条件。
……
…………
等一下，好像，我身边，确实有这么一位合适的人选。
“诶，但，那个，这是没办法做到的吧，从现实的角度看——不，硬要干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啊，对，没错，这样做说不定就行得通……”
异想天开的思路被另一个更加大胆的主意赋予投入实践的可能性，整理清楚想法的绘里，正要在Line给园田发送消息、告知她自己刚作出的这个决定。
——但这时，卧室的阳台门突然被推开。
“猎杀罪兽完毕。”萦绕着一身光点的海未走进了屋内，俨然一副从万里之外的他乡异地、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模样，“如刚才我们所约定好的那样，绘里你也该停下手上的工作了。”
“哈？！你不是才出去半个小时吗？千代田区的罪兽就全部被你……”
“已经过了半个小时啊……看来最近几个月没有如此全力以赴，多少有些生疏了——但还请你愿赌服输，绘里。”
“你是打赌上头的小孩嘛！”
“至少比临时耍赖的小孩好。”
————————
好吧，虽然笔电又被“没收”了，可有些想法一旦成形，不管多么强大的外力都是无法阻扰（况且自己还可以用手机）。
就这样，待到前置准备就绪的音乃木坂文化祭开幕前倒数第三天，绘里终于有了充足的底气，去当面征求“合适人选”本人的同意。
“海未，我可以拜托你、到文化祭活动的现场上给我的学生们帮一下忙吗？”
收拾完了仅在底部留有些许白粥残羹的碗筷餐具，海未正要起身离开，就被绘里双掌合十的郑重恳求给定在了原地。
“——”
对于这个乍听之下简直不可理喻的要求，海未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剧烈的波澜。随后，默默无声的她把餐托盘轻轻放回床头柜，然后拉开下面的那格抽屉，取出一柄测温枪，对准绘里的额头按下开关。
“36.1度。”电子音率先念出了显示屏中的数字，但海未仍认真地盯视了良久，才确信眼前这人并没有因为免疫力下降而发起高烧，以至于开始说起胡话。
不过，就算不发烧也不代表不会说胡话，哪怕说这种话的人是绘里。
“绘里，我先说好，我很清楚在你和园田同学修改过排班表后、A班的万圣节主题咖啡厅正处于人手不足的状况，同时我也乐意为你们提供帮助。”海未深吸了一口气——她最近似乎很经常这么做——随后吐字清晰道。
“嗯，我知道。”
“然而，在此之前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前提，”海未微眯起眼，上半身略带压迫感地前倾靠近过来，“——我可是一名清道者，而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同居人。”
“是是，一般人没办法看到你对吧？这个我也知道。”
“既然你知道，又为什么要拜托我这样不可能的事？”
“嘛，通常来讲确实是不可能做到的，让普通人看得见清道者什么的。”绘里倒是很干脆地承认了自己话中的荒唐之处，但依然没有半点要放弃的意思，“但要是略施一点～小技巧的话，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什么技巧？”
“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绘里刚要拿起手机，屋外的门铃欢快地响了起来。
“看来是到了。”她笑吟吟地望着对这一切全无头绪的清道者，一如老练的猎手清点自己丰硕的成果，“去开门吧，海未。”
————————
“嘿咻！”穗乃果放下了她从事务所大老远搬来的两台缝纫机，接过海未递来的水一饮而尽，“噗哈！活过来了！”
“这到底是……”坐回床沿的海未皱紧眉头，将目光落在小鸟提来的袋子上，一眼就看见装在里面的各色布料，随后质问的眼神瞟向床上的引路人，“绘里？”
“我原本只是想找小鸟打听租衣服的店，但是穗乃果她们却说要亲手制作。”绘里弱弱地举手投降。
海未气势汹汹地看向穗乃果。
“是、是小鸟酱突然有了一个灵感想尝试的说！”穗乃果也立刻击鼓传“锅”。
海未的视线最终无奈地回到了小鸟的身上。
“这是小鸟我画的设计草图。”兴致勃勃的小鸟拿出了她有着密密麻麻注释的设计图，“绘里酱之前说的那些要求全都加进去了，海未酱的偏好我也有考虑进去哦。”
“哈拉修，小鸟，做得好。”绘里给小鸟竖起了大拇指，随后用手肘戳了戳海未的腰，“海未，你觉得怎么样？”
“——原来如此，我明白绘里你的意思了。”在被这份设计图所震惊之余，海未终于理解绘里所谓的那个“小技巧”是指什么。
“怎么样？”卧室内的其他三人都一脸期待道。
“唔，这……我觉得完成度相当之高。”被她们的异口同声吓到了一下，海未一时词汇量贫乏地予以评价，但很快理性又占回了上风，“但问题是，与其如此大费周章，为什么不直接让穗乃果你或是侦探社的其他人去帮忙呢？”
“啊？因为穗乃果我们都亲身筹备过好几次音乃木坂文化祭了，只有海未酱你没有啊。”
“我又不是音乃木坂的学生。”
“而且让海未酱去的话感觉会很有趣。”
“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吧……”
在与穗乃果的交锋拌嘴中，海未愈发心累——毕竟她是真心认为这些事没必要特意做得如此拐弯抹角。
“海未。”
羽织的衣摆被轻轻地拉了拉，海未随时要被焦躁感点燃的思绪随着视线一起转到背后的绘里身上，“知道吗？作为学生和作为老师去参加文化祭是两种不一样的体验。”
作为学生，虽然准备文化祭的过程繁琐而辛苦，但是与同龄人一起同甘共苦的机会却十分宝贵且令人难忘；作为老师，即使无法再像过去的自己那样纯粹地享受文化祭，但光是看着他们开心的模样，内心就能感到满足。
“所以，海未，请帮我见证他们在文化祭中付出的努力和收获的成果吧，好吗？”
绘里牵起了海未的手，嘴角轻浅的笑意将蓝眸晕染得如晴空般柔和。
“……我、本来也没说，不打算去。”难以抵抗这个眼神的海未艰难地撇开脸。
“啊，太好了。”一听海未答应，绘里就立马放开了手，俏皮戏谑地眨了眨眼，显露出了她真实的嘴脸，“那到时候，记得让水音多拍你几张有意思的照片哦，文化祭执行代理人小姐。”
明明知道最后会沦落成任人取乐的境地却还是不忍心不答应的我真是可恨……！
海未头疼万分地重叹了一口气，转而望向穗乃果：“距离文化祭只剩下三天时间了，不算绘里的话，我们三个人真的能来得及赶工完吗？”
“哈哈，绝对不可能的啦。”
“你自己也知道啊。”
“但是，再等一下妮可酱会过来和我们一起，花阳酱和凛酱也说她们工作结束后要来帮忙，然后还有希酱从北海道发来「希power大量注入～」的应援。”穗乃果铿锵有力道，“这样的话，只要往死里熬夜加班加点，绝对能赶上的！”
这并不是所谓“只要”的程度吧……
彻底丧失反抗之力的海未只能在心里吐槽。
————————
三天后，音乃木坂文化祭开幕当天
每逢学校迎来大型活动的日子，保安山下往往会为早早赶来准备的学生们提前打开了校门。
“那边的两个，你们不进来吗？最近天气转凉，这个时候待在外面会很容易感冒。”目送了其他学生接踵进入学校后，山下远远向伫立于原地不动的两位女学生招呼道——他记得，其中一个是“老面孔”的远咲水音，另一个也同样是绚濑老师的学生。
“谢谢您的关心，山下先生，但是我们现在正在等一个人。”
另一位女同学，也就是园田雪希朝山下挥了挥手。而趁雪希转过脸之际，水音打了一个百无聊赖的哈欠。
真的是，说什么“万一让老师请来的帮手在学校里迷路就不好了，所以我们还是到校门口等人家吧”，然而这种事根本就不可能。毕竟那个帮手可是跟在老师身边整整两个月的幽灵，对音乃木坂早就轻车熟路了。
昨晚收到的那一条「文化祭要加油啊，水音。还有明天我会让海未去班里帮忙，照片就拜托你了XD」，是老师告诉自己她的病情后的第一条Line，而且还不是自己主动联系的。这不免让她心里更加过意不去，以至于没能第一时间对“幽灵要怎么支援文化祭活动”产生疑惑。
总不能直接附身到别人身上吧？可是这样也很麻烦……
“嗯？那个是……是那个人吗，远咲同学？”
“啥？”
循着踮着脚尖试图看得更远的雪希所指示的方向，在一片清晨的薄雾中，硕大的身影逐渐显形，正一步步地靠近过来——她们站的地方可是远离校门口的位置，正巧路过的其他学生是不可能特意朝她们走来的。
诶？等等等等等，幽灵小姐原来身材这么健硕的吗？也不对，问题是为什么我还真的看得见她了啊？！说好的幽灵呢？这是怎么做到的？！
正当水音内心不断动摇的时候，明媚的晨光终于穿透了朦胧的雾气，打开了此时视野的可见度。如同揭晓了隐藏许久的谜底般，幽灵小姐的真身徐徐走来、就此展现在她的面前。
“——”
咔嚓。身体比大受震撼的心灵先行了一步，立刻用手机拍下了眼前的情景：一只布偶装兔子武士站定了下来，与她们面面相觑。
啊？什么？布偶装？竟然是布偶装？穿这身？来帮忙？诶？诶？诶？！没问题吗这个，怎么想都不对劲啊！就算我可以理解，但园田的话绝对不能——
“初次见面，多谢您百忙之中抽空来协助我们举办文化祭活动。”水音眼中“正常人代表”的雪希，正彬彬有礼地向这个哪怕身处于文化祭氛围中也十分突兀的“兔子武士”鞠躬致意。
居然接受了——？！！
常识再度被震得粉碎，水音整个人迎来了一阵晕眩，只剩下一丝“难道她又要通过在素描簿上写字来和别人对话吗？”的好奇，支撑起她继续观察着“兔子武士”接下来的反应。
“兔子武士”虽然还是缄默不言，但她却将手放到了挂在水桶腰际的木刀刀柄上，缓缓拔出，举到了身前——原来木刀的末端是一块写有字的木板：「贵安，一年A班的二位，接下来文化祭三天还请你们多多指教。」
这是什么无口的游戏主人公吗？！
“我们这边才是，还有望您在文化祭举行的过程中能多多指点我们。”与濒临爆发的水音截然不同，雪希始终面不改色地保持微笑，“不过话说回来，我应该怎么称呼您呢？”
“兔子武士”明显迟疑了一下，然后才把木板转过一面，让她们看到另一行文字：
「叫我『海卫门』便好。」
海、卫门……算了，和其他的比起来，这个倒算不上是槽点了……
“好的，海卫门桑，请跟我来吧。”雪希开朗明快地点头应和，拉着几乎要在风中凌乱的水音走在前面领路。
“——你不觉得奇怪吗？”
“嗯？”雪希先是回头看着一脸麻木的水音，接着眼神飘向后面的“兔子武士”，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还好吧，或许是人家有什么难处呢。”
“……”
比往年更加冷的秋天。比往年更加忙碌的文化祭。放在往年也是从来没有过的、穿着兔子武士布偶装来协助文化祭的幽灵小姐。
戴在手臂上的“执行委员”袖章，从未像此刻一样变得沉重。文化祭执行委员远咲水音，曾有一瞬间，为这次文化祭没来由地感到前景黯淡。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