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一卷④（下）

……那种事情，我当然是清楚的。

寂静的街道上，仅有一人的脚步声在回响。绘里发散的思绪再度收回时，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在清道者的后头了。

不，是被有意识地疏远了吗？走在前方的背影，仿佛要和黑夜融为一体一般，随时会再次沉入到自己看不见的阴影之中。

【“清道者不是一种可以简单用善恶断定的存在，包括我在内。”】

虽然不太明白她突然间疏远我的原因是什么，但大概感觉有清道者这重身份的原因吧。

也是呢，像清道者小姐那样遵从武士道的人来说，“生前的自己是罪孽深重”的这一事实的确很难释然。况且在她成为清道者的那一刻，那些罪孽就已经是既定的过去，根本无从挽回。

那究竟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是无法解脱的自我厌恶？是无可追溯的愧疚？还是其他自己已经无法想象到的，更漫长、更煎熬的心情呢？

不能用简单用善恶断定？那种事我早就知道了，不但适用在清道者身上，而且活人也同理。可那又如何呢？清道者小姐在我的想象中，本来是“黑”的存在，但将“白”的那一面展现出来的是清道者小姐，告诫我她自己不是“白”的也是清道者小姐。现在的我，又怎么可能还能将她继续视作为“黑”呢？

人若是“灰”的，那在我看来，清道者小姐的“灰”应该是掺了黑的白。

更重要的是……绘里窃笑着加快了脚步，一下子就和清道者并肩而行。

“あ……绚濑小姐！”清道者似乎没料到绘里的这一举动，先是一惊，然后不着痕迹地往旁边远离了绘里一点，“突然这么近地靠过来……”

“嗯？之前不也是这个距离吗？”绘里假装一脸疑惑地反问道。

“那，那是因为我……那个……”清道者赶忙解释，却一阵语塞。

“哦，原来是这样啊。”绘里失落地耷下眼角，像一只落了水的狐狸，“清道者小姐，讨厌我了啊。”

“不不不不，没有这回事！我没有任何讨厌绚濑小姐的意思！”清道者焦急得脑袋冒烟，“这不是绚濑小姐您的问题，绝对不是！”

“骗人，你既不吃我的穗馒，还故意跟我拉开距离。”绘里“哼”地撇开脸，用着一种连她自己都不由得赞叹的演技怨怼道，“怎么看都是我被讨厌了。”

……或许也可能不是演技。因为心里确实有一些芥蒂，在这样孩子气的宣泄下，稍微得到了消解。

“那是因为……”

“哼。”

“绚濑小姐……”

“哼。”

每当清道者又要试图解释什么时，绘里都会置气地打断她。直至最后，清道者直接沉默不语地陷入苦恼中。时间不断流逝，久到连绘里都开始觉得，是不是也该适可而止了。

反正只是稍微调戏她一下，差不多就好了。

正当绘里要佯装一脸不满地转过脸时，双腕被某种力道扣住，随即整个身体也被迫转向了面对清道者的另一侧。

“……请听我说，绚濑小姐。”金色的眼眸坚若磬石，如同不可撼动的山岳，震得绘里脑袋一片空白，可微颤的视线就和自己被抓住的手腕一样，无法逃脱，“我不讨厌您，刚才之所以疏远您是别有原因的。”

“……”绘里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忘记。

“其实我会主动帮助您是为了满足我的私心的，根本不是完全出于善意。”即使声线动摇，抓着她手腕的力度不断加大，清道者依旧没有逃避开绘里的目光，而是直直地迎了上来，“这样不纯粹的目的，再加上这样不光彩的身份……我觉得我，根本没资格和绚濑小姐您站在一起。”

说完，清道者紧张地盯着绘里惊愕得还没有缓过来的面庞，眼神闪烁。

绘里一点点地咀嚼着清道者的话，渐渐地，面色舒缓，并微微勾起嘴角。

所以说啊，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全“黑”的啊。

“绚濑小姐？”

“太好了，稍微让我安心一点了。”

“什么？”

“我啊，一直都在想，你到底为什么会想要帮我呢？”绘里反握上清道者的手腕，“可是无论是我自己的猜测，还是你之前说的那些话，终究都没能让我思考出那个理由。”

“这让我很不安——明明你都这样毫无索取地帮我了，我却还一直在怀疑你的用意。”

“不过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都在你刚才坦白你自己的时候，全部失去了意义。”绘里笑得更加灿烂了，“因为这不是你的单方面付出，而是我们之间的等价交换啊。”

清道者睁圆了眼，微微张了张口，最后只是松一口气，释然道：“原来您是这样想的吗？抱歉，一开始我没能顾及到您的感受。”

“好了，道歉禁止。”绘里一下子将手挣脱出来，将食指竖在清道者嘴前，作噤声状，“我怀疑过你，你对我有所隐瞒。两两抵消，我们互不亏欠，所以清道者小姐你也没必要道歉。”

“……是，我知道了。”清道者愣了一下，随即爽朗地应道，“绚濑小姐对这种事情算得真清楚啊。”

“当然的，这算是我的社交原则吧。”绘里一边说，一边和清道者并肩继续走着，跟之前相比，她们之间的氛围明显轻松了许多。

但是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行程也快到头了。遥望着不远处的公园入口，绘里心里意外地出现了可惜的情绪。

啊啊，跟水音一样值得逗弄的人就这样再也见不到了——以这样的想法作为结尾未免太恶劣了，所以……

“呐，清道者小姐。”

“在，有什么事吗？”

绘里扭头撞上了清道者毫无杂质的眼神——说实话，每每看到这样的眼睛，她总有一种想一探究竟的欲望，就像现在她将要问的一样。

“‘清道者’什么的，应该不是你的名字吧？你的名字是？”

“清道者51306891132。”清道者迅速答道。

“不是，你们清道者总不会一直互称代码的吧？平常的时候你们都是怎么叫对方的？”

“平常的时候……”清道者微微仰起脸，似乎在回忆着略微遥远的事情，“我们都是用生前的名字。”

“你们记得自己生前的名字吗？！”

“不会记得的，但我们可以从虚日那里知道。”

生前名啊……只是问个名字，竟比想象中的还意义重大。

“那……你的生前名，能告诉我吗？”绘里的蓝眸中波光粼粼，蕴含着些许的恳求与期待。

看着绘里小心翼翼的神情，清道者的内心似乎被一种被重视的喜悦所充盈。她垂下眼眉，话语随着一股暖流，徐徐流淌而出：

“我的名字叫，う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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