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赴会
车轮卷起乡间小路的泥土,颠簸的马车上坐着盛装的阿比蕾特和克莱西亚。先前在老裁缝那里定制的礼服前天才到。克莱西亚试图和紧张的阿比蕾特搭话,也没能搭上什么。仅仅在重复着“去哪?”“什么时候到?”“主人怎么了?”这种简单的话题。阿比蕾特也不厌其烦地重复回答,好像她并不知道克莱西亚的这些问题已经问过一遍了。
车夫娴熟地勒停拉车的马,阿比蕾特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踏上乡村的土地,隔着蕾丝网纹手套把两枚银币放在马车夫手上。克莱西亚也跟着下了马车,跟着阿比蕾特在小路上行走。
“主人,我可以牵你吗?”克莱西亚最近好像长高了一点,她仰视阿比蕾特的角度正不断地向平视靠拢。
阿比蕾特没有说话,默默地伸出一只手,她正在脑内不断地过着一会儿要说的客套话。克莱西亚也看出来今天的主人很不一样,安静地拉住阿比蕾特的四指,也陷入了乡村小道恬静之中。
她们也没走多远,远处层叠的树林就分散开来,把隐蔽低平处的庄园显露在她们眼前。
“姑妈!我好想你!”这是阿比蕾特发自肺腑的真心话,在所有远亲里,她最思念的就是姑妈。姑妈年轻时也是个调教师,近几年才从一线隐退。
实际上,祖父还有个二女儿,但阿比蕾特不愿意管那个也叫姑妈,而是直呼她的爵号。
“好姑娘,今年几岁了?”互相寒暄之后,姑妈弯下腰来,笑着抚摸着克莱西亚的脑袋。
“克莱西亚,别害怕。”阿比蕾特在一旁鼓励着克莱西亚。
克莱西亚摇摇头:“克莱西亚不是害怕,是克莱西亚不知道自己多少岁了,好久没过生日了……”
姑妈笑着拍着阿比蕾特的肩膀,说道:“记得给这个好姑娘好好定个生日。”
趁克莱西亚去看停在栅栏上的蝴蝶这一空档,姑妈把阿比蕾特拉到一边。
“怎么样,顺利吗?”
“一切都在按我的计划进行。”阿比蕾特稍微挺起了胸说话。
“如果经济上有困难,姑妈这边……”
“不用了,姑妈。怎么说我也流着葛雷颂家族的血,现在这点情况还压不倒我。”
“好吧,那记得有困难就联系姑妈。”姑妈拥着阿比蕾特在额头上亲了一下。“把那个姑娘带到快乐屋以后就快进去吧,人快到齐了。”
克莱西亚被阿比蕾特带着穿过庄园的侧门,来到一个小木屋门口。
“主人要去参加宴会了,一会就会来叫你过去,在那之前现在这里等着,明白吗?”
克莱西亚点点头。
阿比蕾特把用锡纸包好的羊羹塞给克莱西亚。“这是今天的点心,记得跟里面的人好好相处。”
“里面的人?”
阿比蕾特还没回答克莱西亚最后一个问题就匆忙离开了。克莱西亚只好先把室内鞋换上,推开木门朝里窥视。
屋子里有十来张桌子,桌子都很矮,看得出是用于席地而坐使用的。桌子四周围着很多人,有身材丰满的女人,也有身材平板矮小、五官倒格外精致的女孩。自然也有少部分裤裆鼓鼓的少男和男孩。不过他们都有个共同点,不是面带愁容就是面如死灰。好像被抽干了生气。
在这群人之中,有一个人不知为什么独占着一张桌子,克莱西亚出于好奇就坐在了那个孤独且美艳的女孩子边上。
克莱西亚假装很不在意地打量身边坐着的这个人。眼睛有神,完全不同于屋里的人;嘴唇饱满,充满着肉欲;乍一看会有种不可抵抗的冲击美。
那人热情地向克莱西亚打招呼:“哦,嘿,你好,第一次来这儿吗?”
“我可以坐这吗?”
“当然可以,请便。”
克莱西亚偷偷把羊羹巧妙地藏进裙摆里,就这样入座下来。
“冒昧地问一下,你的名字?”
“克莱西亚。”
“克莱西亚,我叫艾妮芙。”
“艾妮芙。”
“对。这就是我的名字,是我主人给我取的,你第一次来这里吗?”
“克莱西亚第一次来这里。”克莱西亚惊奇于这个女孩可以随意地使用“我”来自称。
“这样啊,等下就会有专门给我们准备的料理上来了,很期待吧?”
“艾妮芙,你的主人可以让你用那个来自称吗?”克莱西亚出于好奇问了一句。
艾妮芙知道克莱西亚指的是什么,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说道:“在这里说,主人又不会听到,所以可以随便说啦!”
“艾妮芙的主人对艾妮芙很坏吗?”
“不好评价,我能扛过来就是了。你那边呢?”
“克莱西亚的主人对克莱西亚很好。”
“也是,看得出来,你有没有发现你的衣服跟我们的都不一样。”
克莱西亚环视四周,她注意到只有自己是穿着礼服出来的,而其他人大多是便服,甚至只是白衫白裤,象征性地表礼节。
艾妮芙身上的衣服也是礼服款,只不过看上去已经经历好几手,款式也是许多年前的了。
“不过也有可能是你的主人想要你今天在宴会上’表演’一下,才给你穿这么好看的。”艾妮芙把话往回说了点。
“克莱西亚不明白……”
“没事,待会儿如果你的主人要叫你过去,那就说明是这样了。”
克莱西亚想起阿比蕾特确实有叮嘱过“待会儿会来叫克莱西亚过去”这种话。
“主人,只是因为想让克莱西亚在别人面前表演才给克莱西亚买的这件衣服吗……”克莱西亚莫名地低落起来,尽管她也知道主人不会无缘无故给她买这么贵的礼服。可,谁不会怀着一丝希望呢?
“开饭了。”厨房的伙夫端着冒着热气的大锅走进小屋,在每个奴隶前随便地丢了个碗,然后把锅里的肉粥舀在碗里。结束这项工作后,他又抱着锅出去了。
“来,先吃吧,平常在主人家里可吃不到这个吧?”
“艾妮芙平时在家里都吃什么点心?”
这一问差点让艾妮芙把肉粥呛进去,她瞪着眼睛看向克莱西亚。“你在开玩笑吗?”
“没有啊,克莱西亚只是想知道艾妮芙平时吃什么点心,就是下午之后,晚饭之前……”克莱西亚的语速渐渐放慢,她好像从艾妮芙的眼神里看出了什么。
“奴隶怎么会有点心吃呢?”
“可是,克莱西亚就有点心。”
被克莱西亚这么一晒,艾妮芙都觉得眼前的肉粥平淡无味了。
“你看,克莱西亚没有撒谎。”克莱西亚把藏起来的羊羹拿到桌面上。“这是克莱西亚最喜欢的羊羹。”
“你的主人对你已经不是能用’好’来形容的了。”艾妮芙幽幽地说。
克莱西亚用勺子把羊羹对半切开,撕下一半的锡纸递给艾妮芙。“因为艾妮芙是克莱西亚的朋友,所以羊羹分艾妮芙一半。”
“诶?这个,这么贵重的东西,可以给我吗?”
“可以。女孩子最喜欢甜甜的东西了对吧。”
“额……虽然可能你不大相信,但……我其实是男孩子啊。”
这回轮到克莱西亚惊讶了,她保持着勺子送羊羹入口的姿势,重新打量了一遍艾妮芙。名字是女孩子的名字;脸是女孩子的脸;声音也是女孩子的声音,怎么会?!
“虽然一直被主人要求自称女孩子,平时用语也是用阴性词。”艾妮芙自述起来。“我还是不能接受这样的雌化调教,虽然从各种方面来说,我已经很接近一个真正的女孩子了。刚刚你也看不出来,对吧?”
克莱西亚都忘了嘴里有羊羹了。“那艾妮芙的主人也对艾妮芙做那种……?”
“是。”
克莱西亚把垂着头的艾妮芙搂了过来,就像平时阿比蕾特安抚自己一样抚摸着艾妮芙的头。虽然短暂,但在她身上散发出的是母性的光辉。
“谢谢,不过我已经习惯了,毕竟也是我家里人的选择。”艾妮芙坐回自己的位置。
克莱西亚不敢追问下去,她觉得那样会刺痛朋友的心。尽管自己连父母也没有,可那并不是以痛换痛的理由。
说到家人,主人算是家人吗?克莱西亚现在也只有阿比蕾特可以仰赖了,可主人会拿克莱西亚当家人吗?
还是说,奴隶没资格谈“家”的概念呢?
简单地推算,克莱西亚如果是阿比蕾特的家人,那克莱西亚也应该是阿比蕾特的姑妈的家人。
那实际上呢?
不是。
所以克莱西亚不是阿比蕾特的家人。
这个结论让阿比蕾特有点想哭。明明自己是很想把阿比蕾特当家人的,但在阿比蕾特表态之前,事实就已经把这个可能否定了。
在她想收拾起情绪之前眼泪就已经提前跑出眼眶,拉出一道道泪痕了。
“怎么了?”艾妮芙看着克莱西亚突然开始搓眼睛的举动,担心地问道。
“没什么……眼睛进灰尘了。”
“也对,这屋子毕竟不是经常用——”
“克莱西亚。”阿比蕾特站在门口唤着克莱西亚的名字。
“是。”
“得跟我去宴会了。”
“马上就来!”克莱西亚照着之前阿比蕾特的教导,把身上坐出的一些褶皱抚平。“再见,艾妮芙。”
“再见。”艾妮芙笑着向克莱西亚挥手,望着逐渐远去的二人艾妮芙不禁叹息小声道“真是胡来的主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