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 
第83章 答复（中）
“诶、诶？回领地？现在？！”秋魂拍着桌子“飒”地站起来，然后一瞬间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尴尬地干咳一声，拍掉脸上浮现出来的惊愕，再三确认道。“您非得在这个节骨眼上回北海港不可吗？”
“嗯……毕竟我的封地上也有事情要料理。”卡德迈尔已经换上了一身轻便结实的衣装，很适合在王城以北泥泞的春季中长途旅行。
“但事情眼下已经有眉目了，我们已经找到了嫌疑人，而且作案手法也已知一二，只要顺藤摸瓜就可以让整件事水落石出了，这个过程没有你的支持都是不行的。”
“秋魂小姐，我很想留下来帮忙。但是北海港遇到了一些麻烦事。”王子身后除了多米利安，还有另外五名怀抱头盔的骑士。“流寇和海寇同流合污，对北海港日常的民生造成的影响太大了。我早预料你需要帮助，我麾下的十二名骑士将留守六名在这里帮助你继续调查。”
“不，武力冲突我们绝对摆得定。我们需要的是你的政治影响力帮我们在做幕前工作，没有你在，调查的行为会被城里的贵族忌惮。”秋魂顿了顿，抛出了一个道德威胁。“而且，那可是您的妹妹——”
“不要用道德难题来为难我，秋魂小姐。对我而言，妹妹和领地的臣民都是一等重要，因为我对他们有神圣的责任。”卡德迈尔大手一挥，将这个问题带过。“我明白，我一离开王城你的处境会变得很尴尬。如果一定要找一个幕前帮手的话，那就只能请父王出手了。”
“也没有别的解决办法了。”秋魂紧紧地攥着拳头，做出让步。
“觐见的事宜，留守在王城的骑士们会帮你处理。”卡德迈尔还是给予了一些鼓励。“无论如何，我对你的支持是绝对的。一旦北海港的事务料理完，我就会回来。”
玛格丽特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两人交谈，不时往嘴里扔爆米花，故意咬出嘎吱嘎吱的摩擦声。待王子和骑士们走出办公室，才站起来走到秋魂面前。“我看这活也别干好了。”
“你说什么？”
“他自己都不关心咯，那我们瞎操心啥。反正那个女孩子死了就死了，不死也顶多活个一百来年，人这种短命的生物还讲究啥生离死别啊真是啊。”玛格丽特把大杯果汁吸得呼噜噜响。
“玛吉，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他？”
“知道啊，不就是煌晶么？那种东西我们自己找不好么？”
“你说得轻松啊，现在唯一的线索就在王子妹妹身上，如果不帮住王子，我们怎么用这条线索？”秋魂按按太阳穴。“算了，你在这歇着吧，我去换套衣服。”
“干嘛，热出一身汗了？那果汁你喝不喝？”玛格丽特把刚刚喝过的饮料凑到秋魂跟前。
“不喝不喝。我是要去觐见国王，换一身得体的衣服。”秋魂把桌上的纸笔堆到一边把桌面空出来放衣服。
“我穿这身就行。”
“你？你去干什么？”
“我现在可是你的合作伙伴诶！如果不让我去的话，那——”
秋魂把玛格丽特饮料上的吸管突进她嘴里，好让她安静下来。“那你帮我个忙，去问克莱西亚采一点血来。你自己不也很想近距离和她接触一下吗？机会来了。”
玛格丽特犹豫地接过秋魂递来的三个采血瓶，晃荡的玻璃瓶发出叮当的响声。“期待……也说不上，就是我有点害怕，万一我变成之前那个模样怎么办？”
“喂！你以为是让你去饮料畅饮无限喝吗！”秋魂捏起玛格丽特的脸颊。“可别看她就是一个小女孩，她能和摩黛丝缇打上几个来回，小心为妙。”
“这种人会当奴隶？那她主人有多强啊？是人类吗？”玛格丽特把自己的研究笔记用蛛丝勾过来。
“是人类。她那个主人……怎么说呢，我也不大喜欢，克莱西亚倒是非常黏她。之前这两人闹掰了还拜托我当中间人，不过那也是人家的私事。”
“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去一趟吧。”玛格丽特晃晃血瓶。“那作为助手的报酬？”
“分一瓶血样给你，我只要两瓶。”
“成交。”
……
“那么，之前说的事。这次还整理了一些资料，您看。”勒斯蒂把公文包放在腿上，从中抽出几份白花花的文件，密密麻麻地写着字。
阿比蕾特处变不惊，她并不是那种外强中干的女人。看到勒斯蒂这身行头的一瞬间她就明白今天这次会谈的重量。如果在这里慌了阵脚，整个生意的主动权就会流失到勒斯蒂手上。
所以，千万不能乱。阿比蕾特这样告诫自己，随手拿起一份文件看起来。
“安东尼……这什么，厨师团队？”阿比蕾特被上面一行行排列下来的人名打了个措手不及，就算有心理准备，这种莫名其妙的文件还是让她大为困惑。“这是你其他什么业务的文件吗？”
“不，这些文件是给您过目的。”勒斯蒂像打扑克那样一张张地把文件摆到桌上。“这里是每日的膳食表。这个呢，是乐师名单……啊，还有——”
“等等，你把这些给我看是什么意思，我需要你停下来解释一下。”
“这些都是克莱西亚今后生活待遇的纸质预览。”勒斯底把几份文件都铺开。“如果您有什么不满意都可以对我说，我会一五一十地传报回去。”
“安东尼……原凯勒文斯洲际酒店主厨！？……香煎牛肝菌、东方八味碟……”
“喝茶。”克莱西亚把两个厚瓷茶杯放到两人面前，先给阿比蕾特倒上三分之二、再给勒斯蒂倒上二分之一的热水。
“啊，谢谢你。”勒斯蒂伸手揽住克莱西亚的肩膀，把克莱西亚拉近。“克莱西亚，读过书吗？”
“诶，这个……”克莱西亚焦急地看向阿比蕾特。
阿比蕾特摇摇头。
“没、没读过书，但是会识字，只一点……”克莱西亚结结巴巴地说道。
阿比蕾特轻轻地叹了口气，克莱西亚后半句完全可以不用说的，说出来就更掉价了。
“那这里还有两份文件。”勒斯蒂的有备而来让阿比蕾特都起了些敬意，这人的能力明显要超出于一名中介人的平均水准。“这里是宫廷老师的名单，如果您觉得宫廷教育很狭隘，那克莱西亚完全可以就读最好的初级学校，同时还会教学马术和剑术以及弓术。”
这可真是无可挑剔的条件啊，就算是阿比蕾特刚刚发了笔横财，也不可能供得起克莱西亚这样生活。但是出于她那点非常顽固的自尊心，她还是要挑刺。
她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勒斯蒂就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意图，马上接下去说道：
“啊，修身养性是吧，我知道，您这样的大家肯定不喜欢自己出手的孩子变成一个只是好看的花瓶对吧。东洋的插花老师和茶道老师在第二页，炼金术和占星有需求的话，名表在第三页。限于时间仓促，就只整理了这么多，如果还需要补充，那我还会再回去传报。”
完败。
阿比蕾特稍微有点泄气地朝椅背上靠了一下。
“克莱西亚喜欢吃甜点吗？”
“喜欢！”
“不要随随便便地就开始接话啊！”阿比蕾特刚想这么发作，但是想了想似乎也没有必要了。对方给出的条件太好了，用这么多钱买个女儿养，有钱人的世界，阿比蕾特也想有朝一日能体验一回呢。
“喜欢吃什么样的甜点呢？”
“有、有羊羹吗？”
“有。放的糖非常多，超级甜的那种！”
“真的！？那有棉花糖吗？”
“要多少有多少！”
“那那那，巧克力裹上香蕉再冰起来的那个也有吗！？”
“不仅有巧克力香蕉棒，还有每天换口味的芭菲。”
“咕……”克莱西亚有点望梅的感觉了。
“那么，葛雷颂小姐，之前开出的价一分也不会少，您意下如何？”
阿比蕾特故作镇定地端起茶杯，慢慢地吹开最顶上一层的热茶，茶水前仆后继地翻滚着。
阿比蕾特的目的是，重新振作葛雷颂家族，让这伯爵的名位延续下去。
还有一点顺带的个人目标，那就是得给克莱西亚找个好下家，至少得衣食无忧。
现在机会来了，连续出手两个大手笔，自己一瞬间就可以成为整个蓝色海岸的红人了，得到国王的接见也指日可待，然后想怎么置办家业都是自己的自由。克莱西亚也可以好好地生活下去，甚至还能过得比一般的家庭更好。
两全其美啊，阿比蕾特。
这句话是连同脑内的蜘蛛一起共鸣出的。不管是那个絮絮叨叨的精神隐患还是自己的思考本身，都认可了这种结局是再美好不过了的。
但是，自己怎么就是点不了这个头呢？
自己的那点自尊心已经多次做怪了，今天它要格外猖狂一些。是因为太随意了吗？并不是，对方的准备程度之高，明显就是大总攻了。对这么强烈的进攻而没有防备意识的自己才是随便的那个。
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只要一开口，两人的未来都是光明的……
恐怕是嫉妒了吧。
阿比蕾特极缓地把茶一点点引导进嘴里，克莱西亚泡得太浓了，弄得茶非常苦，又或者是自己现在的舌苔实在太干了吧。
果然，自己还是当不了一名合格的调教师啊。
阿比蕾特自叹着。
对克莱西亚，是很喜欢的。虽然她各种意义上都很出格，但是没有了这孩子的陪伴，自己真能从一无所有走到现在吗？
思考的时间结束了，只是抿一口茶当掩护而已。想那么多，可就真的摆不了架子了。
真怕眼泪会在茶杯放下来的时候滚下来，奈何阿比蕾特的功底深厚，扑克脸纹丝不动。
“既然你的委托人想把克莱西亚当女儿养，那我今天也不把克莱西亚当奴隶看了。克莱西亚，你怎么想？”阿比蕾特掏出手帕擦擦嘴。
“克莱西亚当然是听主人的……”克莱西亚不安地看着阿比蕾特。“话说回来，是什么事来着？”
“你要被收养了，能过上比现在更好的日子。”阿比蕾特把手肘搭载茶几上，十指合扣。“有想吃就可以吃的甜点，有家教老师给你上课，不用再喝粥，不用在大冬天的出去洗碗打工，有自己的零花钱可以支配。我这里所有的条条框框都和你没有关系了。”
“克莱西亚听主人的。”
“不，现在是我问你，平时和我争着想要正常人的权利，现在就给你权柄。说吧，克莱西亚，你怎么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