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番外篇 尸节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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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下来的一个月都在忙着应试精神逆熔毁阈值检测,月面总是投射出我所想观摩的幻景,那种朦胧的真实感令我烦躁。收尸人和老兵每天都要从后战场抬下好几具尸体,尸体上的外伤令我浮想联翩。那一道道深红的伤口,引诱着我完善对尸节虫的遐想。
在新兵营的特训中,我们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克服恐惧。现在的我,就算用刀子捅到睫毛边也不会眨眼。但我从未对一个事物抱有如此之大的恐惧,尸节虫,它窸窣的嗡鸣彻夜贯通我的听觉区。恐惧又诞生了好奇,就像将甲基安非他明从动脉打入血液一样,那种必死无疑的恐慌从骨头下分泌出来,游走向全身的窒息感碾过所有细胞,动弹不得,呼吸不畅,大汗淋漓。
我绝对是怕着尸节虫的,畏惧它那可怖的描述。可我又无法不在意它,就像它注定是要与我有一面之缘的。宿命感和恐惧感交织出扭曲的期待,我开始变得像老兵们一样面瘦肌黄,我茶饭不思,一心想要通过精神逆熔毁检测。
最终我没能通过精神逆熔毁检测,审核员认定我不具备进入C级以上的区域的心理承受能力。
同天,我被告知收尸人失踪了。
那不是一场不可避免的意外,也并非人为造成的事故。没有来龙去脉,只有事实:收尸人失踪了。
收尸人相当于我们小组的核心,如果没有收尸人对日常工作进行登记报告,那我们小组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经过向上级请示后,老兵们决定将我带入后战场,去寻找失踪的收尸人。
那个漫漫长夜我终身难忘。我被注射了25微克的神经抑制剂,确保我不会因为目击过于沉重的事实而精神错乱。我穿起了重四十公斤的第三代全包裹式外骨骼。这装甲趋向防御,而老兵们则穿着精英级的动力外骨骼,相比之下他们才是战斗的主力,而我只是个跟班跑腿的。
装甲内恒温,我在踏入后战场的一瞬间却感觉到了“冷”。那一整片的尸海,这里曾经至少投入了五个标准师进行厮杀,这根本就是不能描述的画面,上万具尸体安静地躺在氤氲之中,他们身上交杂着深红和紫红的新旧伤。我一瞬间差点要呕吐,但神经抑制剂发挥了作用,我的胃并没有发生痉挛。
我们继续前进,跨过东倒西歪的尸体,这些尸体不能简单地火化或土葬。他们要经由收尸人拆解登记完毕后才能放入消化池进行化学处理。任何未处理的尸体都可能造成二级事件的发生。
“嘘。”“伞”打了个后退的手势。
我意识到,我们当中,没人真正见过尸节虫,所以也没有对抗尸节虫的办法。这说明尸节虫只不过是想象而已。
我们绕过堆积起来阻断去路的尸山,我的脑海中一直有窸窣的声音在回荡。我很害怕,但神经抑制剂不允许我害怕。我跟随着老兵们深入,直到那个血红色的身影撕裂我的精神防线。
尸山攒动,死体断裂的肢节末端勾连着彼此,尸节虫用蠕动的触手享用这场饕餮的盛宴。肉块在漆黑的血渍中滑动,拼接在尸节虫身上;钙质层被剥离出来,覆盖在肉块上形成层层的活甲。
我的心脏停跳,血液凝固,我想一头载倒,可我软弱的神经已经过载了。极大的恐慌粗暴地泵进了我的血管里,我张大嘴巴,不是呼吸也不是发声,是面部肌肉的紧缩让我无法把下巴收回来。我知道我们都要死了。
“伞”是第一个冲上去的,他利用外骨骼提供的优越机动性和尸节虫兜着圈子,其他的老兵们拔出配枪开始第一轮扫射。子弹轻松贯穿没有骨甲保护的血肉,但并没有对尸节虫造成实质伤害。
它在嘶吼,在咆哮。它的攻击比我预想的要迅猛地多,像出击一瞬间的水母,它抽中了我身旁的一名老兵。
那身外骨骼装甲抗冲击性能至少是28公吨力,我的面部装甲却被爆裂出的血液溅满了。接着他就被抽了回去,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势融入了那个血肉聚合体当中,我的耳朵里灌满了他的惨叫和骨头折断的响声。
我转身就跑,抛下了身后的战友,我毫无目的地跑着,一路狂奔。我摔倒了,我爬起来,我的外骨骼装甲保护我在狂奔中不受到任何阻碍,我只是一直朝前跑去,直到回到我们的据点。
几乎是训练出的反射,我抓起了“南风”滑膛枪,哆哆嗦嗦地开始往里面灌火药,我甚至不知道我是要终结自己还是要去报仇,我朝里灌了不止四手火药,可能有五手甚至六手。我也不明白究竟是设计上有预留空间还是我颤抖的手漏掉了太多火药。总之我把它灌满了。
门外狂风作响,呼啸着拍打着门板,我思考停滞在那名老兵被折叠,被塞进一团怪兽体内的瞬间。我的汗腺挤不出一滴汗,我的瞳孔在放大……
“伞”突然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他紧张地拍着门,叫嚷着我的名字。
他的神情让我恐慌不已,我畏惧追赶在他身后的凶兽。我的肌肉未经大脑过滤信号就举起了“南风,扣下扳机的那一刹那,我浑身冰凉。
热浪席卷了我,如果没有这身防护装甲,我肯定已经被巨大的冲击力震碎了内脏。所幸我活了下来,眼前的门板轰飞了出去,门外的“伞”支离破碎地站着,他满脸暴怒,那种毫无生气的脸令我战栗。
他倒下了,连同他身后的尸节虫。
“伞”的后颈插着一根粗壮的触须,全身浮肿,他碎烂的躯体挣扎着重复着两个字。
“救我,救我。”
我的意识一瞬远去。
第二天,还是第三天,我也不知道过了几天,大概就是那档子事出来后,总部把我调回了原来的岗位上。他们对我重新进行了精神逆熔毁阈值检测,结果显示我现在的逆熔毁等级是B级。
我不会像某些人那样把道听途说的传闻拿来当谈资,这种事情绝对需要掩埋在记忆的枯坟之中。若干年间我可能会在无数个月夜惊醒,但我更怕的是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尸节虫被霰弹打穿的粉红肉块下,翻出一张扭曲的、朝外蔓出肉芽的烂脸。
收尸人的脸在月光下面无比清晰,而那声声“救我”并不是已经断气了的“伞”想表达的。
而是收尸人最后的啼哭。
嗡鸣声越来越清晰,我知道我的日子快到了。我写下这篇日志,希望各位同志再见到我的时候,收起你们的悲悯,无视我那可怜的哀鸣,就用那把“南风”滑膛枪,把我轰个稀巴烂吧。
——失踪士兵L私人物件存档,第三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