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

第101章 崭新的生活(三)

蜡封的信被端端正正地摆在阿比蕾特的书桌上,泛着烛光的封纸沾染上松木香水的淡香。


阿比蕾特不是不想打开这封信,而是不敢。她从来就没有勇气对克莱西亚推心置腹,不是说她胆量不如克莱西亚,她比克莱西亚要考虑太多东西了。


克莱西亚一无所有,除极少几个人之外再无牵挂,干什么都有押上一切的勇气。正因如此她才敢对阿比蕾特诉衷肠。阿比蕾特则不同,她同时要维持名声和地位,对克莱西亚这样身份的人绝不可能有对等的话语方式。


不过,考虑到克莱西亚现在贵为某一贵族的养女后,或许她们能找到一缕契机,好好修复一下关系。


“也不懂写个信回来,这丫头……”阿比蕾特把那支老派的鹅毛笔从笔架上取下,蘸了点墨水,笔尖抵在洁白的信纸上,任墨点随着时间流逝而扩大也写不出一个字来。


“吃得习惯吗?有没有人欺负你?……”各种问候在阿比蕾特的思绪里闪过,这些日常稀松平常的问候似乎都不着要点,在这小小一方信纸上太占空间,不能把阿比蕾特所想表达出来。


“……想我吗?”阿比蕾特惊地把笔尖一抬,差点她就把这个闪烁出来的问句动笔写了下去。再怎么说她也不会对克莱西亚写信去问这种话的,那样显得她有些失败,好像在对克莱西亚乞怜一样。


阿比蕾特换了张信纸,先起了几句非常简单易懂的开场词,再把那些散碎的问候也写进去,除开署名的部分还有三行。


写些什么呢,还是就到此为止呢?


女伯爵把鹅毛笔往墨水瓶子里一插,顺手抄起克莱西亚留下的信,透过烛火来看,这封信上还隐约有点奶油渍。


“哎,又能写些什么呢,自己吓自己。”阿比蕾特这样想着,把信封拆开,抽出其中的信纸。


“你应该问问你在害怕什么。”另一个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阿比蕾特暂停了手里的动作,转去在柜子里翻找了一会儿,把一种小颗的板药用水送服。


“麻痹自己是没有用的。”


阿比蕾特无视那个声音的存在,深吸了一口气,把对折的信纸翻开来看。


信纸的正面是克莱西亚涂绘的画,估计是得知自己要离开这里之后才匆忙所画,大概地能看出来是两人盘坐在一片草地上。


阿比蕾特又把信纸翻过来,信纸的背后还有一行小字:“春霞随风起,芳华遍地生”。


不论克莱西亚想表达什么,这未免太隐晦了一点。阿比蕾特苦笑着把信纸对折,塞进信封里,又觉得不妥,干脆把信又拿了出来,和自己的账簿放在一起。


好吧,至少算个好消息,如果克莱西亚在这张纸上写的是自己的辛酸血泪史那阿比蕾特的小心脏可就顶不住了。


这倒是给阿比蕾特指了条路,她把鹅毛笔从墨水瓶里拔出,在信的末尾画了个小蒲公英。


女伯爵从厚厚的文件夹里把当时的合同拿了出来,找到收养克莱西亚的人家的住址,写在信封上。


“这才两个星期,就急着给她写信,这脸我拉得下来吗。”阿比蕾特反复地把弄着信封,在犹豫要不要把邮票贴上去。


“但克莱西亚这两个星期也没写封信回来过,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信封的棱角不断叩击着桌角发出沉闷的声响,“按理说,她应该才是耐不住性子的那一个——”


一个恐怖的想法窜过阿比蕾特的脑海。


“这家伙不会……给物质利诱骗去了吧!”阿比蕾特惊慌失措起来,自己提供的生活条件绝对不如收养克莱西亚的那户人家好,要是下家真的按合同上的提供,那这边可真没什么可以拿得出手去比的。


虽然克莱西亚平常表现得不像一个物欲很强的人,可都说曾经沧海难为水,万一她被富养过后就变质了呢?


阿比蕾特都能想象出她们再一次相见的样子了:


克莱西亚满身珠光宝气,胸前坠着条水晶,手腕上一条银链闪闪,华服遮盖的手臂上还戴着价值不菲的臂环,俨然一个小贵妇。见面就和阿比蕾特握手,开口就道:“托您洪福,我才能过上今天这样的生活。”然后又是满口的官话:“您今天来看望我,路途遥远,远路风尘,我该给您接风才是,到府上叙谈吧!”


阿比蕾特能不去吗?只能硬着头皮跟克莱西亚到她家里去。


她更怕落座以后,克莱西亚又问她一句“‘我’家如何?”,而阿比蕾特还得强撑着笑,点头说当初决策做得不错。


寒暄一阵,阿比蕾特得看克莱西亚使唤仆从和当年自己使唤她一样自如。


等吃过了茶,克莱西亚还热情地留客,请阿比蕾特吃饭,在饭桌上殷勤地劝:“请多吃点!保重身体的话不应该再吃粥了才对!”


最后克莱西亚还要向自己介绍她的订婚对象——


阿比蕾特不敢想了,这封信必须马上寄出!一定要尽快送到克莱西亚那里!


女伯爵嘴上总是叨着,要给克莱西亚更好的生活环境,所有的目的都是为了克莱西亚好。但真到这种时候,她真切地希望克莱西亚过得差一些,越差越好。否则,她自己又有什么值得克莱西亚记住自己呢?


把信寄出去之后,阿比蕾特还是有点坐立不安,把抽屉里的账簿拿出来翻了翻,实在头胀得算不下去又塞回去;站起来把窗户打开,觉得晚上的风冷又把窗户关起来,但这一关起来房间里反燥热了起来。


阿比蕾特知道克莱西亚已经不会回来了,自己也无权再干涉什么。但她就是怕,怕印象里的那个克莱西亚从世界上消失,一个迥然不同的克莱西亚取而代之。而她没办法阻止这个进程,无力感啮咬着她敏感的神经。


“算了,睡觉!”阿比蕾特胡思乱想到最后似乎有点愤怒了。她不耐烦地把衣服一股脑全堆在衣架上。临熄灯还抓起床头柜上的酒瓶狠狠往嘴里灌了几口,以此来镇压她跳动的太阳穴。


“不要想克莱西亚了!”女伯爵给自己下了这么道命令,但是从她入睡的速度来看,这个命令并不怎么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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