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脉动着的真相（八）

“那么……”阿比蕾特端着一套茶具到茶几上。“是有什么事情呢，王子殿下？”

“我就开门见山了。”卡德迈尔没有端起茶杯，“是关于你之前出手的一个奴隶，克莱西亚的事情。”

“哦……您这是想要——”

“你知道她出身自哪吗？”卡德迈尔说道。

阿比蕾特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凝固住了，借着喝茶的功夫才调整过来。“当然不，我们不会去管奴隶出身自哪里这种事情的。”

卡德迈尔和多米利安视线相交。

“当然，你也可以亲自去问她，她现在人在卡佩公国。”阿比蕾特虽这么说了，但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在那之前，能允许我问一句，你们问这个的目的是什么吗？”

“恐怕不是很方便和您分享。”黑脸由多米利安来唱，她冷冰冰地拒绝了阿比蕾特的询问。

这倒激起了阿比蕾特的不安来，她自己也不知道克莱西亚的过去，为什么眼前这帮人——尤其是王子——要找克莱西亚的出身地呢？

“打扰了——”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阿比蕾特立马起身挽留。

“等等，还请你有点耐心，让我慢慢想一些线索出来。”阿比蕾特动用了所有脑细胞去挤压记忆区，想从那一点组织结构里榨出点有用的信息来。

“蒲公英。”蜘蛛提醒道。

“蒲公英！”阿比蕾特脱口而出，“她和我说过，她的家住在有一大片蒲公英田的地方，一望无际的蒲公英田。”

“蒲公英……”秋魂念叨着这个词，和卡德迈尔对视了一下，点点头。“我只知道有一个地方符合她说的这种地，但是……”

“但是那里非常偏僻，而且最近一次收到的通报是那里起了一场大火。”卡德迈尔说道，“然后一直到现在，连伤亡数据都还没上报过来。”

“花海湾。”多米利安确定道。

“如果你们也要去那里的话，也让我同去吧。”阿比蕾特赶在众人都起身前说道，“我也有些想知道的事情。”

秋魂点点头。“我觉得让葛蕾颂小姐同行无妨，但我还需要留在王城里和柯莱因先生讨论一些学术问题，就烦请王子殿下和多米利安小姐带着葛蕾颂小姐去吧。”

“我们现在就出发。”卡德迈尔转过身说道，“请您换一身方便行走的衣服吧。”

………………

马车走了三个钟，终于不能再往前进。一行人下车步行，刚走出没几步，就遇见一个被火烧去墙和房顶的屋子。

海风把咸湿的潮气连同海水一同推回岸边，烧焦的木头在雨滴无情的拍打下泛着一股骚扰鼻黏膜的水气，在场的所有人都因为体内翻腾起的不安而发寒。

从这栋烧焦的屋子出发，走不到一里路，就见得有一片像被沥青灌注过的漆黑田地。毫无疑问，有什么东西点着了在上面的作物，一场骇人的大火就这样窜开了。

烧干净了，这里什么也没有。

阿比蕾特局促地四下望望，她对沉闷空气中孕育的死寂感到害怕。这片连亩的大田野在经受那场浩劫前，应该就是克莱西亚所说的蒲公英海。

王子带头踏上这片火葬了无数蒲公英的土地，踏在这种土地上，他金贵的脚掌下反射回了奇怪的触感，一种像沼泽地般的拉扯力正在试图从他的脚上剥离出靴子。

他们以为这里已经一无所有了，火海吞没了一切，或许只有参差不齐的海岸线幸存了下来。但这片土地仍收容着无数尸骨——在灾难中粉碎的身躯。

以及，地下沉眠着的百万蒲公英之魂……

草木灰一沾染雨水就散发出了很强的碱水味——苦涩，而且很沉闷。阿比蕾特天生刻薄机敏，这样的她也无法理解是有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讲这里付之一炬。

天压低了下来，很低，低到云端分泌的雨点与众人的头顶只有一步之遥。道路泥泞异常，路况差到众人几度停下脚步。烂泥碎石轻易地穿透鞋底的质感防护，一行人被湿气浸泡发皱的双脚就像豌豆公主的肤质那样敏感。

“我们到了。”小阿尔瓦的喉咙被海风割得发肿，盐分超标的空气令他剧烈地咳嗽。“或者说，应该到了……”

现在，能看到海了——如果能管那片水域叫海的话。灰色的海水，斑驳腐烂搁浅在滩涂上的渔船，烧毁倒塌的断梁残壁，加上蒙蒙的雨。和克莱西亚说的世外桃源相反，这里是黑暗、更黑暗的地狱之门，再也没有什么价值存在。

“悚惶。”蜘蛛的低语艰涩地说道。

“我要你说，才会觉得害怕吗？”阿比蕾特拉紧上衣，冰冷、潮湿的海风在这里恣虐。

“我是说我很害怕，阿比蕾特，有什么东西不对劲。有什么东西本不属于这里，这，这片啜泣的土地上。”蜘蛛的声音像凝结了的死水。

“来看看这个。”王子指向一个没坍塌的小屋，在一片残骸里，这个较为“完整”的小屋就像沙漠里的一抹绿洲，点化了周围的混沌。

多米利安，王子那忠实的骑士，在小阿尔瓦对付因为屋体变形而卡死的门板时，她已拔剑出鞘。阿比蕾特敢说，就算这个屋子里潜藏着的危机突然爆发，整个建筑残骸倾斜倒塌，她也会奋不顾身地从灾难中保全王子的安全。

至于为什么，阿比蕾特说不清。

那栋屋子里没有什么恐怖的凶兽，只有扑面而来的腐坏气息，阴冷，让人发毛。 一具尸体，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下，众人身形间隙露出的黯光为尸体蒙上一层银白的光，加之在屋内被惊扰翻飞的尘沫，一切都显得静谧而诡异。 尸体侧卧着，抱着一罐荧光液体，被大火烧去眼珠的眼窝正对着门，眼眶里满载着虚空。

小阿尔瓦轻轻地用手杖挑了挑尸体抱紧玻璃罐的手，焦脆的皮肤一触即破，流出黄色的脓液——或许是淋巴液，又或许是液态化了的脂肪。

他摇摇头，退后一步。“看来也是一具大火下的亡魂。”

“是被，火’烧’死的吗？”阿比蕾特冒出了奇怪的想法，她无意和卡德迈尔抬杠，但……

大火烧断了支撑墙架的支柱，置放在其上的瓶罐悉数摔碎在地上。多米利安环视四周，喃喃说道：“看起来像个女术士的家。” 王子没有质疑，多米利安的母亲就是女术士，她要比在场所有人更了解这种职业。

多米利安轻抚着倒在地上、只烧毁了一半的书脊。“《炼金术进阶》，东部精灵帝国学院著，不是个泛泛之辈。” 接着，她的手指又灵巧地跳到另外几本书上。“封皮被烧黑了，书脊还可以看出一点字，应该是《万生草药》；这本——呃，这本不是炼金术，是……是《育儿指南》？”

阿比蕾特一挑眉：“育儿？她还有个——”

一瞬间，所有人的大脑像被扎入了用一根同调天线，他们在互相眨眼间就得出了结论。

“她……”阿比蕾特下意识地做出了吞咽反射，这个动作意味着她本想“咽口唾沫”，但这种压抑的环境扼住了她的腺体，口干舌燥，一点唾液都没有。

“可能……吧。”多米利安继续指认地上散乱的书籍。“还有本通灵术的书，这不在我的领域内，或许叫秋魂来会好一点？” 小阿尔瓦点点头。

“还有这，这里——没灯可能看不清楚。”多米利安指着尸体周围。“这里有一圈残缺的法阵，看来有必要让秋魂小姐走一趟远门了。”

阿比蕾特焦虑起来，她怀疑嗅觉是否欺骗了她，因为她感觉尸体手背流下的体液似乎发出了些微妙的脂香……

死亡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