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成长的类型

一行人的晚饭是在阿尔瓦王国边陲的一个小村庄里解决的。

大锅喷吐着蒸汽，咕噜咕噜地怪叫，像是炼金过程中诞生的不稳生命体被锅底的干柴烈火灼烧而哀嚎。

用能想到的、能找到的所有食材烹制的乱炖，直到把汤煮至黏稠才算完成。这种做法完全不考虑食材的相性，相当狂野。正因如此，宴席上没有它的位置，菜单上也不替其留席。只有在这样的乡下，用这种大口的铁锅，架在干裂了又补泥了的土灶上才能萃取出这道料理的本味。或许一百年后，在贵族们吃粥的风潮已无可觅踪之时，大锅乱炖才会入他们的法眼吧。

克莱西亚往里加了在路边找到的野菜。野葱叶、白蒿、马兰头，还有一些她忘记了名字只知道能吃的叶，乱炖会削弱野生食材本身带来的刺激口味，所以这些野菜并不算出格。

卡洛儿传授给她的这些知识相当实用。本来算不上丰盛的乱炖一下子增色了许多。

久煮的马铃薯变得软烂，融入到汤汁中的淀粉把汤弄得粘糊，克莱西亚用木勺插进汤里一转就能缠上许多汤汁。

乡下的面包，和克莱西亚平常吃的精面烤的白面包不太一样，虽说不是什么要往面粉里掺木粉的物资匮乏年代了。在发酵过程不那么被重视的时候，面包就容易被做得沉重；兴许酵母的量也是随意的，所以烤出来的面包会更像死面饼。

克莱西亚把面包掰开来，断面上显露出麦壳。不清楚是揉面的时候沾上去的，还是为了添加乡村风味故意添加的。随后她就用缠绕着浓汁的勺子拍在了面包上，发出粘哒哒的“啪”声。借着这个气势 克莱西亚把面包两口一截地吃下肚。

“很有食欲啊。”马车车夫们也在享用这锅乱炖。“我们还以为你是那种吃惯了白面包就不会吃黑面包的人。”

“是吗，但是这样也很好吃啊。”克莱西亚又掰了一块面包，贪婪地抹上汤汁吃下。

“但是你那吃法就像用黄油刀抹黄油。要是没有你这个小姑娘家子在这，我们几个干粗活的，直接用面饼子蘸着这个汤吃。”

“会更好吃吗？”

“哈，当然不会。但是这样身份的差别不就出来了吗？”车夫吃一口面包配一口汤。“虽说吃着一样的东西，吃法不同，不也就说明身份不同吗？”

“喂，有没有什么爽口点的东西加一点啊。”另一个车夫，驾驶载着行李那辆马车的车夫用胳膊肘捅了捅同伴的肚子。“拿了大半天缰绳，手指都脱力了，嘴巴里也不清爽。”

“老子就不难受？有这种东西不吃还要你说？”

“我这里有野姜哦？”克莱西亚从小袋子里拿出一个姜块。“虽然挖断了，但是有好好洗过。春天的嫩姜吃起来会很清爽的吧？”

“哦！小姑娘你很懂啊。”最开始喊着嘴里不清爽的车夫直接拿过姜就啃。“嫩！嘴里那种淤塞感一下就没了。”

“你妈妈的，怎么好东西先自己吃。分一块，拿来！”

“安静。”那个橡木一样的男人端着碗从黑暗里走了出来，他的到来让吵嚷的二人瞬间沉默了。“明早赶路。”

听懂了这个男人话中话的车夫们立刻起身，无言地到边上的木屋里去睡觉。

“克莱西亚小姐就请到马车上歇息吧。”男人的脸庞被大锅喷吐出的水汽遮盖。“虽然不能完全躺下，但也比铺着干草的泥地要舒适。”

“好、好。”只吃了七分饱的克莱西亚也不好说自己没吃饱，在马车座位的毛毯里蜷了一晚。

……

“诶、诶？去卡佩公国上学吗？”秋魂一边嗦着梅干，一边和卡洛儿交流情报。

“嗯，克莱西亚是这么说的。”

“跟我知道的情况不一样啊……克莱西亚又在搞什么鬼？”秋魂心里暗想。

“真是辛苦她了啊，要跑那么大老远的地方去。”卡洛儿也给秋魂的杯子里倒了凉水。

本来就擅长撒谎的秋魂决定给克莱西亚搭台扯谎。“是啊，她一个小孩子应付得了吗？看来我这边还是得存钱把她给赎身了——”

“秋魂。”

“嗯？”

“你是糊涂了，还是在装傻呢？”

秋魂在这句话之后的三秒内都能听清自己的心跳声。

“什么啊，我真的会好好存钱的。等我手头这份工作的工资结了！”

“我是说，你真的相信克莱西亚的话吗？”卡洛儿从抽屉里拿出纸笔。“……你看，这些是她给我列出的学习内容，已经是私教才有可能包含的量了。”

“所以……她不是去……上学？”

“至少不会是国立的学院。”卡洛儿叹了口气，把纸笔收起。“可能是因为怕我担心才来说这一大堆，可她又没上过学，怎么知道这些项目学院里有没有呢？”

“哈……在这种地方露马脚，确实很像她。”秋魂冷汗都快滴下来了。

“秋魂。”

“又干嘛？”

“你觉得，克莱西亚成长了吗？”

“是长高了一点吧。”

“用水泼你哦？”

“诶？！”

“我说的是那种，人格上的成长。”卡洛儿喝了口凉水。“不过你这种活了一千年还没什么长进的人，真的能理解我问的问题吗？”

“什么啊，这你也能损我一下。没长进的人可是才帮你把地下室挖出来了的说。”秋魂半闭一只眼，为了平复刚刚差点穿帮的心情也喝了一口水。“那我觉得也成长了吧。”

“怎么说？”

“如果是栽下去一棵树，每天给它浇水，过十天也不觉得有什么变化，过二十天也不太有变化；十年后是另一番景观，二十年后却又和十年时没什么差别，这就是植物的成长。”秋魂的食指滴滴答答地敲着玻璃杯。“植物的成长是这样子的，虽说每天见着它的成长，实际上也发觉不了。或许日复一日的成长终于会累积成飞跃的质变，但在那之后，又会是漫长的成长路。”

“有时候我觉得，我就是植物型成长的人呢。”

“但是克莱西亚的话，绝对不是这样的。”

“我听人说，家猪走失在山里，过不了一年就会变成野猪的样子。从憨态可掬人畜无害的肉猪返祖成肌肉隆隆獠牙外露的山猪，我想也会有人是以这种方式成长的吧。不断地为了适应环境而在进化，从人格和精神上不断自我砥砺。正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种人只要一离开视线，再回到目光之下时，恐怕就已经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了。”

“意想不到的成长吗……”卡洛儿嘴角勾起一点点浅弯。“真好啊。”

“什么真好啊，感叹错东西了吧你。”

“呵呵，所以才说你不能理解我。但是你说的确实很对，你就是植物型成长的家伙，脑袋也是和木头一样的。”

“说得好像你脑袋很灵光一样！我今天可把上次没玩完的桌游带来了，看一下谁才是木头脑袋。”秋魂的尾巴卷着一盒桌游放在桌上。

“可我们上次玩的时候你还是在劣势嘞。”

“懂不懂什么叫后手制胜啊！不行，今天必须教教你这个木头脑袋什么叫战术，来帮忙摆棋子。”

“输的人呢？”

“输的人要洗杯子外加顶上木头脑袋的称号一个月。”

“你可别把我杯子打碎了。”

“我还没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