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北海港（七）

卡德迈尔很清楚，自己不会从每一次冲锋陷阵中全身而退。

在他的军旅生涯中，不知道多少次腹背受敌，数不清几回被暗箭所伤。经历过这一切，卡德迈尔仍毅然站在小队的最前头。

为了士气的高涨，他义无反顾。无论何时都愿意身先士卒，将自己暴露在最危险的境地之中。这种做法无异于搏命，但换来的是如臂使指的死忠战士。

他紧攀钩住死雾旗舰船体的钩绳，登上旗舰。随着卡德迈尔的英勇出击，参加跳帮作战的战士们纷纷紧随其后，唯恐落在队伍后头。他们三三成组，互相守护战友的后背。

一门粘腻的大炮突然调转过头来，它的底盘承受不住如此高速的活动，硬生生崩飞几块螺栓。即使如此，炮口仍朝着王子一行人发射出了一枚炮弹。

王子只来得及喊出一句“小心”，炮弹就落在了一行人登船的着陆点上，轧碎一大片船体，同时炸飞了卯钉在船体上的钩爪。还没来得及登船的战士们被迫与先头部队隔绝开来。

这一发炮击巨大的后座力直接把火炮平台震碎，那一门偷袭的火炮也滑入海中。但无论是船体的缺失还是火力点的受损，对这艘半死不活的旗舰来说压根无关痛痒。

令人作呕的气息在整个期间上横行，与活尸被激活前那种静态的死不同，死雾旗舰上的一切都是污秽扭曲的、动态的死，无时不刻地进行着腐烂分解的生命终章。

一根秽烂的船钩猛地从甲板下探出，它迅速地刺穿一名战士的小腿，拖拽着受害者，将其甩向布满铁锈钉的船首。

阿莱柯茵特迅速抽动断念，震剑劈砍出风压，直接将船钩斩成两截，以免有更多战斗力被其所害。但被甩出去的战士没能幸免于死亡，他的血顺着船首像流下，渗透进油污的甲板。

断念随着阿莱柯茵特的运力，剑身爆发出哑光的气浪。它的主人以难以置信的力量挥出毁灭性的斩击。黯淡的气浪刹那间闪烁出鲜红的凶光，凝聚于这一道攻击上，如同暴雨一般对着旗舰甲板尽数倾泄，一举把覆盖着黏糊物质的甲板掀去，暴露出甲板层下赭红色的光景。

土生土长的蓝色海岸之民，绝对没有见识过如此亵渎之物。他们被海洋这道摇篮保护地太好、太安逸了，直到这些邪秽闯入他们的生活，逼迫他们直视这些真实存在的梦魇。

蠕动着的肉团填充整个船舱，整只旗舰的龙骨被这个聚合在一起的肉块取代。这些肉块融合了无数具尸体而成——不单人类，任何海洋生物的遗体都能在它身上找到踪影。一个不言而喻的事实摆到了众人面前：这就是死雾旗舰的本体。也正是它在甲板下操纵着整只旗舰的一切。

“奇虾……”卡德迈尔还没有从极度的震惊中缓过神来，“这个东西，组成了奇虾的形状。”

“奇虾不是早就灭绝了吗！”多米利安插嘴道。

“死雾的本质，就我个人看来，不过是赋予生命另一种形态而已。”阿莱柯茵特举起断念，准备了结一切。

一道剧烈的冲击波贯穿了整个死雾旗舰，所有人都猝不及防，被掀倒在地。几艘护卫舰从水中冒出，在这之前完全没有它们的踪迹。

这些死雾护卫舰的造型上就像一只翘首的虎鲸，船首配有高耸的骨质冲角。它们就以这些冲角径直撞进旗舰船舱中，扩散出无数爬行蠕动的蠕虫——以尸体的边角料所构筑躯体的蠕虫，从甲板的缝隙中爬出，凶残地撕咬船只上的战士。

又有几门舰炮同时朝旗舰开火，这些炮舰之前从未显露过身影，直到突击小队登艇被中断后才现身。这种被动的防御机制反而成了一次针对斩首行动的围剿。炮弹毫不留情地将死雾旗舰击穿，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在经过长时间海水的浸泡后，这些炸药仍具备引爆的功能。尸蠕虫被炮火焚烧殆尽，可它们并不在意伤亡，护卫舰所搭载的蠕虫源源不断地涌入船舱，爬到甲板上，它们的数量只增不减。

“我们的人还没全部登艇，在下面的人会有危险。火枪掩护！”卡德迈尔一面躲避着炮弹炸出的船体碎片，一面指挥着装备着火枪的海军战士朝向快艇逼近的死雾护卫舰射击。

越来越多的尸蠕虫堆积在甲板上，迫使王子一行人缩小了活动空间，被孤立在人群之外的战士尽被虫海吞没。

“绝对不能让这种东西踏上我们的国土。”多米利安双臂收紧发力，一口气斩退了大量的尸蠕虫。

“多米利安，退回来！”卡德迈尔没有余力去支援多米利安。不论斩杀了多少蠕虫，甲板上的空间仍在缩小。

“你那个朋友呢？！”多米利安一个后撤步退到众人身边，刚刚扩展出去的空间立马被疯狂地反推回来，如果她没有早一步撤退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他在虫海中就糟了。”卡德迈尔疲惫地挥砍着。他渴望得到休息的躯体在与坚定的意志对抗着，指不定多久就要背叛王子的意志。“但是没时间了！不能让船舱里那只奇虾逃到海里去，要在这里就了结它！炸药，你们带来的炸药在哪里？”

船舱中的奇虾似乎感知到了王子的指令，面对即将到来的爆破疯狂扭动着躯体，以此晃动着船身。它要抛下将它限制住的朽烂躯壳，它要回归到大海中去。

死雾炮舰的炮弹似乎有意识地避开了旗舰本体所在的位置，炮弹引发的爆炸在不断地解体船只，使得旗舰本体能更快逃离。

船体崩裂，大量的尸蠕虫还来不及登上甲板就被甩进了大海里。众人所站立的甲板也开始断裂，大量的粘稠液体迸溅出来。

“点燃引信，先不要扔。”王子舍身为海军争取时间，他的手臂理应酸痛到抬不起剑来，如今却奇迹般地抗住了尸蠕虫进一步压缩空间。“这种密度的虫群可以轻易把炸药推回来，千万别点燃引信就扔！”

待引信燃烧至二分之一，海军战士才把沉重的炸药包掷出。爆炸引发的冲击波震撼着众人的耳膜，一大片尸蠕虫被炸得粉碎，被阿莱柯茵特掀去的甲板那一块重新暴露出来。

“继续，继续！”卡德迈尔歇斯底里地大吼道，否则他完全没有力气发布这道命令。

接连两个炸药包被扔出。一个投掷的角度并不是很好，炸在了另一片虫群中；另一个炸药包精准地炸烂了奇虾的触角。

它痛苦地颤动着，似乎并不是因为疼痛，而是一种更深远的本能驱使它这么做。随即加大了扭动的力度，无数根断裂的木板刺入它柔软的肉体中，它也奋不顾身地继续挣脱着。

卡德迈尔拼尽全力才在不断分崩离析的甲板上站稳。尸蠕虫透过脚下被炸松散了的甲板缝隙涌出。“再扔一个啊！”

“我们没有炸药包了！剩下的炸药包都在快艇上，下面的战士上不来！”一个百夫长急促地向王子报道。

“妈的！”王子狠狠地咒骂道，他极少这样。“让我下去，我背着炸药包上来。”

多米利安抽不出手来劝阻王子，大声命令百夫长道：“拉住他，别让他下去！”

“多米利安，你想抗命吗！”王子抓住一端钩绳，准备滑降到快艇上，“我们所做的事情没有值得商榷的地方。到这种时候不能手软，无论对自己还是对敌人都一样！”

“动手拦住他！”多米利安急得往甲板上狠跺一脚，直接把朽烂的木板踹穿了。“下面早就是虫海了！他会死在下面的，把他拦住！把他拦住！”

正当王子把腿勾上钩绳时，钩爪另一端突然断了。

“什么！下面怎么了！”王子急忙向下探望，是快艇那端切断的钩绳。

他们将要进行一次壮烈的攻击。

所有的炸药包引信均被引燃，快艇全速开进，从旗舰被本体扭出的缺口冲入。

没有骊歌，只有一片嘈杂的虫鸣与炮火声。

又是一次震荡，包含了炸药创造的冲击波与旗舰本体的垂死挣扎，这只奇虾用剩余的一只触角撑开了整艘旗舰，船体对半翻折，大量的海水席卷上来，一行人全数跟着旗舰的沉没落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