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再一次,命运的出会
古老深沉的石头,堆砌起了一座富丽堂皇而庄严的城堡,立于这片广阔的平原之上。像雄踞一方的狮王,镇守这片曾经荒蛮横行的土地。
克莱西亚坐着颠簸的马车,翻山越岭,穿过卡佩公国的边境线,奔向那座对她而言会有点恐怖的城堡。车轮碾过散发着泥土腥气的土路,压散恰好长在路边的小野花,飞溅起一片纯白的花瓣——连带着花蕊的残骸。
已经见过了无数相似的农田。春播下去的作物还没有显露出不同之处时,所有的田亩都像是点缀着一点点禾青的棕褐。除了偶尔穿插在这些深色土地之中的缠绕着藤蔓的架子,就再也没有什么能从转瞬即逝的风景中给克莱西亚留下印象。
克莱西亚说不上疲惫,也不能说是放松,她的精神是紧绷而饱满的,就算是将就的睡眠她也能在熟睡时睡得很香甜。要不是两国边境的土路路况太差把她晃醒了,她睁眼时说不定已经到了此次行程的终点。
但是她从始至终只感觉沉闷,这或许是肉体感到有些沉重的原因。和一名不能聊天的旅伴坐长途马车颠簸一天,周围沉闷的空气在捂紧克莱西亚的大脑。
活跃至躁动的精神与无聊的肉体正在产生奇妙的反应,克莱西亚意外地发掘了自己冥想的才能。她在思考,思考那个即将见面的女人,思考新的生活,思考自己的未来。
人要做的打算只有一个,那就是最坏的打算。克莱西亚不是从绘本而是从一本厚重的精装书上看到的这句话。好事总会顺理成章地发生,相比之下坏事则坎坷,因此只需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即可。
最坏的打算,就是自己完全不能忍受即将到来的“未来”时,克莱西亚会选择什么方式来了结这种不可忍受呢?
克莱西亚思索了种种可能,但她没办法下定决心。对这个即将见面的女人她充满了兴趣,以至于不能完全把自己处于极端被动的境地去设想。一个会对自己的爱好提前进行调查的人,还是克莱西亚第一次遇到。虽说她自己也感觉这种初始的好感来得也太廉价了,但是耐不住身边的人都没对她这么做过。
如果自己有过一次生日的话,就不用说卡洛儿了,就连阿比蕾特也可能会拐弯抹角地问两句。那时的克莱西亚应该就不会有现在这种微妙的感觉了。
期待着被他人了解,就是期待着被接受。
“快到了。”
克莱西亚不知道这句话是马车车夫说的,还是那个沉默的男人说的。她撩开帘子,窥探这个新的世界。
街道意外的整洁,甚至修整得可以媲美阿尔瓦王国商业街一带,而且令克莱西亚在意的是要比主路高出一截出来的行道,这个高度很明显是给铺设的下水道进水口的高度。克莱西亚听阿比蕾特说,只有王城有这种街区,出了王城的街道全是泥泞的土道。
克莱西亚对阿比蕾特权威的认知第二次动摇了。
繁华程度也完全不输王城,克莱西亚一眼就看见了被称为歌剧院的地方。就算是克莱西亚也明白,穷苦的工人、精神贫瘠的乡下人是不看歌剧的。所以至少得是衣食无忧、受过教育的人们才能来这个地方享受精神的愉悦。而这个歌剧院预售门票的亭前正排着长队,正说明了这个地区部分人们的富裕和受教育程度。
阿比蕾特说王城从最大的城门向内走,走到王宫需要过三个卡,也就是内门有三道。但克莱西亚已经过了三个关卡,还没有到王宫的意思。这就是克莱西亚无法理解的地方了,设的卡越多,出行就越不便利,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才把城区规划成这样。
一共过了五个关卡,克莱西亚终于见到了城堡的心脏。
那个橡木一样的男人把克莱西亚交给一名佐官,由他带克莱西亚进宫廷,自己则转身去照顾奔波了大半天的马匹去了。
穿过前廊,走过一个作用近似于屏风的小花园,克莱西亚踏进前厅。
宫廷内部璀璨而明亮,与室外日暮时分的昏暗形成了一道交割线。克莱西亚一瞬以为闪动的地板是用黄金铺设的。但很快她就弄明白了金地板的玄妙:上等木料制作的实心木地板整齐侧列平铺而出,精心打上的蜡反射了巨大的吊灯辉煌的灯火,这才映出一片金光。
“卡佩大公事务繁忙,稍安勿躁。”佐官站得笔直,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克莱西亚四下望望,用手指戳了戳身边的落地灯柱。
“还请不要随意乱动,大公不喜欢手脚不干净的人。”佐官斜眼看了眼克莱西亚,叹了口气,伸手整了整自己的领结。
克莱西亚急忙缩回手,委屈巴巴地站了回来。
比起自己被责怪,更让克莱西亚不安的是,听起来大公像是一个很严厉,不好说话的人。
“你吓到她了,贾。”大公的声音从大厅后传来。
“这个声音?”克莱西亚的记忆模块抽动了一下,极尽全力搜索这个有一点点印象的声音。
记忆并没有如期到来,大公的面容先一步出现在克莱西亚的视线中。
随后,恐惧潮涌而至。
“啊!你是之前在歌剧院里的那个女人!”克莱西亚直接用手指着卡佩大公叫道。
“太失礼了!”佐官压低声音,用急促的短音构成的话语提醒克莱西亚。
“不好意思……”克莱西亚立刻把姿态端正回来,深深地鞠躬以表歉意。
“贾,辛苦了。”大公向佐官点点头,示意让佐官退下。
克莱西亚警戒地向后站了站,后背靠到了落地灯柱上。
“你在害怕什么?”
“直接说出来的话……”
“母女之间存有疑虑是不健康的亲子关系。”
“呃,母女……”克莱西亚这个瞬间意识到,就算把自己放在这个房间里让大脑空转二十分钟,也不可能想明白这个女的目的是什么。
“因为接下来还有例行公事,我就只花两分钟和你解释一下。”卡佩大公的站姿下两脚是一前一后的进攻姿态。虽然她本人可能没有意识到,但这种站姿给克莱西亚莫大的压力。“现在的你,无姓的克莱西亚,可以给自己冠以卡佩的姓氏作为自己的姓。”
克莱西亚都快要哭出来了,哪怕卡佩大公说买下自己就是为了闲着没事抽几下玩这种荒唐话,都比一本正经地说现在自己可以冠以她的姓来得更好理解。
“现在开始,我将以你的母亲自居。虽然现在的你还会有些许抵触。但我的目的就是在未到的将来,你能够自豪地称呼我为‘母亲’亦或是‘妈妈’。”
“请问是认真的吗……?”克莱西亚弱气地问道。“刚刚说的,全部都是认真的吗?不是什么开玩笑的话?我的意思是,你不久前,看我就像看垃圾一样,那个眼神……”
“我用我的眼神天生就很凶恶来做解释,你会接受吗?”
“会、会吧?”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接受。因为我当时确实如同看到了垃圾。”
“诶诶!?”
“这都是因为你没能够仔细观察周围的情况,像撒娇鬼一样向周围的大人辐射自己的可怜来搏得同情心,使自己没有面对自己的无能。”
“可是,我、我只是迷路了而已。”
“你最后是自己回去的吗?”
“啊……?”
“我问你,你最后是通过自己的能力回去的吗?例如看地图标识,亦或是凭借记忆,甚至是一间一间地试探——你是靠这些方式之一,以自己的力量回到房间里的吗?”
“不是,是和我一起来的姐姐把我接回去的。”
“所以我不会对你露出和善的目光。”大公指着克莱西亚的额头。“而作为我女儿的人不被允许如此不成熟。所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会好好打磨你这份幼稚。”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要买下我来当养女呢?”克莱西亚拽着双肩背包的带子。“我自己,也知道自己不成熟的事实。既然您想要找一个成熟的女孩当养女,那在我之上也有很多人选吧?”
“理由有很多。”大公正面迎上克莱西亚的目光。“但决定性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我认为你可以当我的女儿。”
“我想听的就是这个理由。”克莱西亚没有被这个微妙的权威话术骗过去,她已经对此很熟悉了。“我可以成为您女儿的理由。”
“在我做出收养一个女儿的决定时,所有左右我选择的因素堆在了我的面前。”大公说道。“我能当好一个母亲吗?我能将女儿培育得出色吗?备孕中的女性或许总会有这种烦恼。但对我而言,千万的头绪只会妨碍我。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要做’。”
“而你,克莱西亚。在面对是否愿意成为我女儿的时候,也应要有这份觉悟:做,还是不做。理由、原因、为什么,这些只不过是给自己的行动一个合理的借口把戏,真正要成事的人不能仰赖这个前行。”
“现在,告诉我,克莱西亚。要做吗,成为我的女儿这种事情,做还是不做?”
不同以往被包办了所有选择的克莱西亚,这个女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把选择的权力交给了自己。克莱西亚被这种感觉所震击,同时也意识到,这是现在就重新返回阿比蕾特身边最后一次机会。
“如果我说不的话,您会做什么?”
“你会原路返回,回到你之前的主人身边。”
最后的机会。
“要做。”克莱西亚毅然地下了决定,她的呼吸间不带任何一丝颤抖。“我是蓝色海岸的克莱西亚,有名无姓。今天在此自愿地冠上卡佩的姓氏。”
“说辞不错,是有提前做过功课吗?”大公的冷峻面容柔化了些许,克莱西亚意识到这是她在微笑。“但是,母女间的关系可不是靠誓言就能维系的。没有血缘纽带的我们到底能契合到什么程度。一想到这,为了呈现出这一结果而必须的等待都显得甘美。”
“把我打磨成熟,您这么说过对吧……”克莱西亚向卡佩大公深鞠一躬。“还请您不吝赐教!”
“不要急于求成,我们的时日还长。”卡佩大公已然是以一个母亲的口吻在教诲克莱西亚了。“先到此为止吧。各自去料理各自的事务。”
“等、等一下,那个……”克莱西亚顿了顿,决心迈出一步。“水杯,很喜欢,谢谢!”
“克莱西亚,不要为了感谢而感谢。如果你真的喜欢这个水杯的话,也不用和我说。你让我在日常生活中看到你毫无顾虑地使用它,就是最大的反馈。”卡佩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走廊中。“同理,你若真的对我有亲情的归属感,直接叫我‘妈妈’要比几句感谢来得更直白。”
虽说目前还不能完全理解她的用意,这个女人却给了克莱西亚无限的遐想,她的言行举止有点让克莱西亚着迷。不如说,克莱西亚正想成为像她那样雷厉风行的人。或许正是出于这一点的向往,才让克莱西亚做出了选择吧。
生活,要变得有趣起来了。克莱西亚扯了扯双肩背包的带子,如此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