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北海港（六）

船身破开被靛青色迷雾所笼罩的海面；阵阵令人耳膜刺痛的哀歌从死雾深处传出，泛着寒意的海水将不安渗透进湿润的木板。

站在甲板上的海军战士们严阵以待，他们日复一日上油保养的铠甲在此时反射不出一点月光。似乎所有的月光都被死雾吸收，助长了诡异的气息增长。

阿莱柯茵特无言地靠在桅杆上，用湿抹布把紫黑的血迹从断念的剑身上擦去。在完成这项工作的同时，不断有炮弹落入他们所乘驱逐舰身边的水域中。

“对面的火力很强。”卡德迈尔判断道，他在空气中闻到了混杂于铁锈味中的硫磺味，“我们的舰队已经开始出现损失，再向前进恐怕太冒险。”

此时，异于眼前死雾中所响的炮火声划空而来，王子和阿莱柯茵特凝神聆听，直到接连不断的炮声接踵而至。

“城防火炮。”小阿尔瓦断言道，“看来它们已经到了城前，我们的时间不算充裕了。我要舰队在这里就摆开阵型，火力还击。”

“我补充一点。”阿莱柯茵特把浸染血渍的抹布仍在地上，“选调一些驱逐舰，带着快艇和我们一起去跳帮作战。”

王子的号令在各级舰船中传达。巡洋舰迅速调转船身，将炮口对准死雾中朦胧的船身，每门火炮都喷发出振奋人心的火光，迅速交织成一副铺天盖地的火力网，照亮阴沉的海面。以摧枯拉朽之势轻易击沉了几艘敌舰。

死雾中的存在似乎被激发了活性，更多的炮弹从死雾深处飞出。一枚布满藤壶的炮弹精准地击穿了一艘战列舰的甲板，预备编队的船只迅速补上，王子这边的火力只强不弱，丝毫没有削减的势头。

这份坚强的火力究竟能撑多久，王子给出的猜测是十五分钟。舰队完全没有保留弹药，将所载来的炮弹一个不留地倾泄出去。如此一来，事若不成，这些舰队就连撤退都成问题，很有可能从撤退演变为溃逃。

毫无疑问，这是一步险棋。但这险值得冒，也必须冒。

在舰队有力的掩护下，卡德迈尔他们乘着驱逐舰引领着一小支编队从交火区的边缘穿插进了死雾深处。这片海域满是被炮弹打烂的船只残片，破烂不堪的风帆缠绕着断桅漂浮在海面上，很难想象这些本身就破败了的船只正在不断地向王国舰队发动潮水般的猛攻。

突击小队的刚前进不久，漂浮在水面上的尸群就阻拦了去向，它们紧抱成团密布在航道上，如同凸起的岛礁将整片海域分割开来。珊瑚虫尸体累积成的珊瑚礁并不少见，但当组成礁石的主体从珊瑚虫转变为人体时，一种诡异的恐惧在众人心中荡漾开来。

卡德迈尔终于弄清那些源源不断的尸体大军究竟从何而来，它们压缩成如此姿态，随着死雾漂泊，只要一有需要，死雾就会将它们从未激活的状态中激活。每个尸体岛礁解体至少能释放出五百到一千具活尸，而在这里，光是目力可及就有四五座岛礁突触显露在海面上。一旦死雾将这些尸体如数激活，创造出来的活尸大军会顷刻间填充这片海域。

幸好它并没有这个意图，不然王子一行人的奇袭注定是凶多吉少。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邪门的东西。”多米利安倒抽一口凉气。

卡德迈尔点点头，他的手从剑柄上拿下又握上，紧绷的神经这一夜注定是难以松懈。

越是向深处行进，这些尸体岛礁就越密集，任凭舵手经验再丰富，他也不可能再将船只冒险开进了，否则将陷入无法调转船头的极度险境中。他立即将情况报告给了卡德迈尔。

卡德迈尔命令放下快艇，王子卫队的精锐们坐了两船，自愿而来的海军战士又坐满了一艘，小阿尔瓦点起一名传令官，同他、多米利安以及阿莱柯茵特单独坐一船。

四艘快艇，共加起来也不过三十人，他们义无反顾地冲入死雾的最深处，向着死雾旗舰做最后的冲锋。

这将近三十人的小队，是精英中的精英，早就在无数拼杀中磨练了自己的意志，又在刚刚的尸潮中幸存下来。精神应当已经相当麻木了才对，可当死雾旗舰真身揭露在他们视线下时，除了阿莱柯茵特以外没人不变脸色。

巨大且朽烂的船身用来路不明的钙质胶合在一起，无数白森森的皮肉高高勾挂在突出的锈钉之上，然而这些扭曲的构造并不是单纯的装饰，它们就是死雾旗舰本身，无论是层层隆起的骨骼还是搅烂之后重组的血肉，它们都还“活着”。

那些飘扬在空中的皮肉碎条并不跟随海风而动，似乎有着自己的意志，探测着空气中炮弹的来向，以此反推发射这枚炮弹的舰船所在，随即以神秘的机制命令暴露在一堆破木板搭建的平台上的火炮开火。这些火炮是那样脆弱，木板又是那样潮湿无力，每开一炮就像要散架一般震颤。这艘旗舰上有无数如此的火炮平台，似乎这个旗舰本身就是一个战略要塞。

“议会在上啊。”一个百夫长小声地嘟哝着，向自己的信仰祈祷。

正在他说这句话时，一枚王子舰队的炮弹落在了死雾旗舰的甲板上，一下就击穿了霉菌遍布的甲板，从中间打入，再从侧翼贯穿而出。旗舰上几门搭在在侧翼的火炮落入海中。

死雾旗舰不在意这种损失，或者说，它压根就没有损伤的概念，其本身就处在报废的状态，只不过死雾赋予了它活性，使它在生与死之间徘徊挣扎着。锈钉上的皮肉环环相扣，把被打入水中的火炮与木板拼接在一起，重新拽回船身上。

那些被多发炮弹激发出的动力打出旗舰自我修复范围外的碎片，只要触碰到尸体岛礁，就会从那些尸体身上抽取需要的零部件重塑自身，从而形成一个新的火力点继续击发。

“不要被诡异的邪秽吓破了胆。”小阿尔瓦鼓舞着众人，“为了我们的家人，我们的明天，我们必胜，必胜！所有人，随我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