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爱与恨的界限
“没想到感恩日居然会下雪呢。”艾妮芙和克莱西亚一同走出打工的商店,天色已晚,迫近的暮色笼罩了阿苏科尔。艾妮芙伸出手掌让雪花落在自己的掌心,看着冰结的水晶一瞬被体温暖化。
“哈——哈——真的好冷啊。”克莱西亚一边哈气搓手,一边跺着脚给自己取暖。
“喂!不要把手伸进我领子里!”唐突的冰凉突破围巾的防御,渗透到后颈。艾妮芙手忙脚乱地想抓克莱西亚探到领子里的手。
“艾妮芙好暖哦。”克莱西亚带着点不舍地抽出还没捂暖的手,笑嘻嘻地看着艾妮芙惊慌的表情。
艾妮芙整理好被翻乱的领子,又把围巾珍重地围好。“那当然咯,我比你多裹着条围巾嘛。”
今年的感恩日,艾妮芙决定不再向家里面寄钱。与其说是家里,不如说是“以前的亲人”会更合适。他们抛弃了他,所以他也不再想假惺惺地写一大段话表示自己过的很好云云,再附上一笔钱——他们真正想看到的东西。
尽管他没有朝主人索要什么礼物,却还是在早上收到了一个精美的小盒子。盒子里面是一条印花方巾,显然是为他专门准备的礼物,方巾的右下绣着他名字的缩写。
两人道别后,艾妮芙为了尽快赶回家里,抄了一条小巷。临到巷口,他撞见了安东尼•库克。财政大臣是主人家里的常客,可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段神神秘秘地出现在这个地方?
库克好像在等待着谁,他紧张兮兮地东张西望,很明显不对劲。趁他的注意力放在尚未到来的赴约者身上,艾妮芙找了个死角隐藏起自己。
应该是赴约者已经到财政大臣面前,艾妮芙看见库克行了个很大的礼,可死角刚好卡住了视线,他看不到赴约者究竟是谁。
“如何?”
“大人,一切如您的安排,已经处理掉那个碍事的侍女了,但是……”库克向四周张望了一下。“但是尸体怎么处理?”
“给她盖上奴隶烙印,丢给屠户,说不小心打死了。身份证明这种东西对你来说不是很容易伪造吗?”
“大人,您知道这样做我压力很大——”
“那个侍女的家属再随便安排一笔慰问金,说她不小心掉进池塘了。”赴约者像是很不耐烦的样子。“就这样,别多嘴了,照做。”
“是。”
“我姐姐和哥哥呢?”
“他们还没有发现。”
“啧,差点忘了我那个妹妹了。”赴约者的语气流露出明显的厌恶。“有下落吗?”
“完全没有音讯。顺带一说,令兄已经取得了王上的信任,恐怕继任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不,正合我意。接下来你就按照这个去做。”赴约者好像塞了什么东西给库克。
“……是。”
“一切都是为了阿尔瓦的血脉。”
“为了阿尔瓦的血脉。”库克像是表示忠心,重复了口号。
两人离去后很久,艾妮芙才敢从藏身处出来。侍女是知道他们计划的人,所以被解决掉了。而他,艾妮芙,现在也是知道这计划冰山一角的人,陷入王室内部斗争绝对没有好下场。他害怕也落得跟那个可怜的侍女一样的下场,所以决定不对任何人提起这档子事。艾妮芙的手脚像是刚刚从垂死缓过来那样冰凉,为了令血液循环再次流畅起来,他朝着家的方向撒腿就跑。
……
阿比蕾特感觉胸口堵着块棉花,闷在嗓子眼上。她觉得对克莱西亚应该要有百分百的信任,就跟克莱西亚完全地信任她那样。可夏洛蒂的那番话实在让她没办法安心。
“主人又在核账吗?”夏洛蒂捏着时候端了杯麦茶进到阿比蕾特房间。
“嗯,这事还是只有自己做才安心。”实际上还有个原因是请不起会计。
“主人有核过那孩子的账吗?”夏洛蒂放下茶杯,不经意地添了一句。
“什么意思?”
“比如有对过她的工资吗?”
“我觉得这种问题完全不需要问。”阿比蕾特想起克莱西亚冻裂的手。“我还是很相信她的。”
“嗯,也是呢。是夏洛蒂多嘴了。”夏洛蒂帮阿比蕾特捏着肩膀。“但是夏洛蒂还是很担心,万一,对吧?要是在那孩子的成长轨迹中混入了不诚实的坏种,那恐怕……”
阿比蕾特很是矛盾。她一方面不想破坏对克莱西亚的信任,哪怕是在背后调查,一旦这么做,所谓信任就如同浮出水面的气泡那样不堪一击;但另一方面,夏洛蒂的话又确实有几分道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毕竟那孩子不像夏洛蒂这样有送去学校专门上过课。如果有什么端倪,夏洛蒂想还是尽早纠正过来比较好吧?”
“好了,别说了。”阿比蕾特拍拍夏洛蒂的脸颊。“出去吧,让我把这笔账算完。”
阿比蕾特捧起装着滚烫麦茶的厚瓷杯,小口地抿着。她一遍遍过着夏洛蒂的话,权衡着到底怎么做才好。最后她决定,还是去找酒馆的厨老大问一下。
她在前往酒馆的路上多次想要回头,因为她怕真的听到关于克莱西亚私藏工钱的证据,以“都是为了克莱西亚好”为借口,她的脚步还是朝着酒馆迈进。
这样绝对是在侮辱克莱西亚的信任。克莱西亚,原谅主人这样自私吧。阿比蕾特在心里给克莱西亚破格地道了歉,从后门走进酒馆的后厨。
“这里的掌工是谁?”
“您好,伯爵大人,我是这里的厨老大。”厨老大一眼就认出克莱西亚的主人,上前来问好。“没记错的话,您的奴隶已经不在这里工作了。”
“只是有些事想确认一下。”阿比蕾特拿出便签。“你这有记录每个人的工钱吗?”
“那自然有……”厨老大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在转身翻着厚厚的簿子时,他祈祷着那个姑娘千万别做了什么傻事。
“您看,她上个月的工钱记录,都在这里了。”不知道为什么,阿比蕾特接过簿子的手要比他还颤抖。
阿比蕾特深吸一口气,开始对起账目。
第一天,收入是一银币三十二铜币。克莱西亚上交的工钱是一银币十铜币。
二十二铜币,对奴隶而言,这可不是个小数目了。一开始就有这么不利的数据让阿比蕾特很是头疼。
第二天,收入是……
阿比蕾特可以说是触目惊心地对完了这比账,克莱西亚越后来胆子越大。七银币的收入会私吞掉三银币。前前后后的一个月,差不多有四十银币被克莱西亚以这种方式纳入私囊。
她究竟拿这笔钱想去干什么?
只要克莱西亚肯开口说,那这也只不过是四十银币,阿比蕾特是舍得出的。可她却选择了赤裸裸的欺瞒,这极大地引发了阿比蕾特的怒火。
“感谢你的配合。”阿比蕾特把簿子交还给厨老大,面无表情地离开后厨。她的表情至始至终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厨老大也没办法猜测究竟克莱西亚会遭到怎样的对待。
本想着这样是对克莱西亚所谓信任的侮辱,现在看来也只不过是有损阿比蕾特脸光的臆想。阿比蕾特明白为什么克莱西亚这个月来一直躲着自己了,因为她心里有鬼!
而且今天克莱西亚还特地请求自己回家,一定是与这件事有什么联系。
要是更糟糕点呢?阿比蕾特联想起那失踪的三枚金币。从琐碎的小钱里窃取钱财,不正是克莱西亚所擅长的吗?
阿比蕾特怒不可遏,甚至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她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愧对克莱西亚的——当时是怎么内疚,此时就有多愤怒。因为克莱西亚背叛了她的情感付出,她的“教育成果”在嘲讽她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无名调教师。
阿比蕾特冒着即将铺满天地的大雪,快步走回家里。
……
“真的很漂亮啊……”克莱西亚趴在橱窗前目不转睛地锁定着展示台里的一条项链。这是条银项链,款式新颖。与常规的显颈或衬胸的项链不同,这是专门用来点衬锁骨的。阿比蕾特是整体上很纤瘦的女性,克莱西亚对阿比蕾特有个特别的印象就是锁骨很好看,她希望能在感恩日把这条项链买下来,作为礼物送给阿比蕾特。
尽管雪已经在她的头上和肩膀堆积成了小雪堆,可她依然坚定地守在店门口,只要六点一过,等那个前台的店员出来把“感恩日特惠”的牌子一换上,克莱西亚就够钱把这条项链买下了。
克莱西亚感觉手又要开裂了,但是这条这么漂亮的项链就在眼前,或许多看几眼就不会觉得冷了吧?
“小姑娘。”店员从前台走出来,叫住克莱西亚。
“已经特惠了吗?”
“还有半小时,你先进来等吧。”店员可能是看不下去克莱西亚冻成那副模样还站在橱窗外,也对店门的形象有不好影响。
她给克莱西亚倒了杯热水。克莱西亚抱着杯子取暖,不知道怎么表达感激,就对着店员微微笑,表示自己的谢意。
“是来给妈妈买东西的吗?”女店员看了眼时钟问道。
“不是。”克莱西亚摇摇头。
“那肯定是来给很重要的人买的吧?”店员刚说完这话,就有人推门而入,总有些人等不到特惠时间,现在就要买些首饰。所以店员也没时间听克莱西亚把话回上来,直接去照顾顾客了。
“嘿……确实是很重要的人。”克莱西亚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她坐在高脚椅上看着不断地有顾客进进出出,有些贵妇看到这么一个像吉祥物那样可爱的孩子坐在这里,情不自禁地会上来搭话。问题不外乎是“是不是给妈妈买东西”之类的,随后夸上一句“勇敢的小姑娘”。
克莱西亚被这些话夸得飘飘然,但又有点悲伤夹杂在欢喜的滋味里,因为她的母亲已经不在了,而对她的回忆总是带着痛苦的震颤。
店员将一块写着“感恩特惠”的木牌挂在店门前,克莱西亚见状跳下高脚椅,把缝在马甲内侧的口袋里的零钱一股脑全掏了出来,堆在桌子上。
“收您五十五银币。”因为有一枚白银币的缘故,店员又找了五银币给克莱西亚。“要在卡片上写点什么吗?”
“那是什么?”
“这样的小卡片。”店员从一叠空白卡片中抽出一张。“把你想说的话写在上面,和礼物一起送出去。”
克莱西亚接过卡片和纸,羞答答地用生涩的运句方式在卡片上留下歪歪扭扭的笔迹。
“慢走,欢迎下次光临。”店员把锁骨链放在一个小盒子里,又把小盒子装进纸袋里,转身接待其他客人去。克莱西亚出店门时,雪已经下得更大了,她不得不垫着脚踩在积雪上,快步踱回家。
葛雷颂府上静悄悄的,好像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克莱西亚踩着雪发出“嘎吱”的声音。
她在回来的路上预想了许多方案,最后决定把卡片和礼物一起放在主人的书桌上。带着这样的构想,她推开了大门。
大厅里很昏暗,晚上主人不在家吗?克莱西亚继续把门缝扩大,直到她看见大厅的一角燃烧着的一根蜡烛,以及背对着门口作者的阿比蕾特。
克莱西亚从门缝里把身子挤进去,一边嘟哝着计划泡汤。为了不让外面刮的风雪吹进屋子里,她迅速把大门关上。在门扉发出撞击声的一瞬间,阿比蕾特从桌子后面站起来。
“啊,主人……”克莱西亚急忙把饰品盒藏在身后。
阿比蕾特的表情就跟平日里一样,没有什么感情色彩,但克莱西亚却对正在向她逼近的主人感到了畏惧。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唔,没什么——”
“拿出来。”
克莱西亚没有办法,只好把饰品盒捧出来给阿比蕾特过目。阿比蕾特挑开盒子上简易的卡扣,盒子自动打开,露出躺在里面的锁骨链。
接下来阿比蕾特的举动完全超出克莱西亚的预料,她直接抄起一巴掌,扇飞饰品盒。饰品盒在空中翻转着,砸在地板上,甩出锁骨链,发出闷响。锁骨链一直滑到墙角去,撞成一团。
“主人……?”克莱西亚没敢把“是不喜欢吗?”问出来,只是两腿战战地望着阿比蕾特。
“你的工钱……你偷走的工钱,就是买了这个吗?”
“但是——”
“我不想听你狡辩。”阿比蕾特拽着克莱西亚的领子把她拖到桌前。
克莱西亚垂着头,酝酿着话语解释这一切,直到阿比蕾特的手指把她的颔勾起来。
呼啸声刮过,克莱西亚的头被一道蛮力抽得转了六七十度。这一耳光打得克莱西亚耳鸣阵阵,眼睛也出现视线受阻的情况,差点失去平衡跌坐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刚刚所想为自己辩护的话语也随之消散。
比起肉体的疼痛,克莱西亚更感觉心脏被什么噬咬般,凝聚成一团向外放射着苦闷的痛楚。她这次是真的有意于哭而哭了,数个月的委屈换来的不公让她有哭的资格。
“呜……”克莱西亚捂着留下火辣手印的脸,忘记一只手里还有那张写着肺腑之言的卡片。
“克莱西亚,你让我失望;你的作为,令我蒙羞!”阿比蕾特拿起立在墙角边的棍子,足有二指宽,克莱西亚立刻退缩,想要逃避将要的到来的惩罚。
“站好,不然你只会让我更愤怒。”阿比蕾特用棍子点着地面,示意克莱西亚在这个点上站着。克莱西亚一把脚立在那个点上,阿比蕾特就猛击她的胫骨,断绝克莱西亚的逃跑能力。接着又将四肢作为主要攻击对象,棍雨落在克莱西亚娇小的身躯上。
克莱西亚抱着一边手臂缩着身子忍受主人的惩罚,实际上她不觉得这有多疼,只是她不解为什么主人要这么狂暴,因为主人觉得买那条链子是浪费钱吗?
阿比蕾特也觉得这样乱打一气根本没什么效果,就丢下棍子,把桌子上的咒语书拿起来翻了几页,嘴里念念有词,唤醒了在克莱西亚小腹上的蒲公英印记。
克莱西亚极强烈的直觉要她现在就从这间屋子里跑出去,可她对未知的恐惧盖过了思考的空间。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主人沾染上了暴力的颜色,克莱西亚只能凭着直觉一点点向后挪着脚跟。
“想去哪里?”阿比蕾特抄起地上的棍子,闪电一般打击在克莱西亚的膝盖上。
“痛!”一阵钻心的剧痛从膝盖爆裂,克莱西亚跪倒在地上。膝盖像是有无数散碎的骨片扎进肌肉之间,撕裂了结缔组织。
阵痛还没散去,阿比蕾特毫不留情地继续攻击克莱西亚没有防御的肋部,每一下攻击都被印记无限放大疼痛,克莱西亚捂着肋部向主人求饶。
“主人,克莱西亚知道错了,不要再打克莱西亚了……”
“知道错了?”阿比蕾特完全没有停下手上棍子的意思,继续砸向克莱西亚。这次遭殃的是克莱西亚的指头。克莱西亚惨叫一声,把手收回怀里。“你从我这边揩油水的时候有想过会这样吗?”
“克莱西亚错了,克莱西亚不敢了……”浑身剧烈的疼痛在撕扯着克莱西亚。
“那条链子多少钱?”阿比蕾特暂时缓了缓攻势。
“……五十银币——啊!!”克莱西亚刚刚报出数字,脊骨就被重砸一下,足够让所有细胞痉挛的疼痛让她差点昏厥过去。
“撒谎。”阿比蕾特越打越顺手,抡着棍子就朝克莱西亚的颈后打下去。“那你剩下的三金币是想留着干什么呢?”
“三金币……?克莱西亚不知道——疼!!”克莱西亚困惑之间,面门被突如其来的棍子扫中人中,这一下肯定很疼,直接把她打翻,在地上滚了一圈才停下来。
“不知道是吧,那这样呢?”阿比蕾特踩住克莱西亚刚刚被砸过的手,脚后跟钻着手腕,用棍子像捣年糕那样去刺克莱西亚的手指。
“克莱西亚真的不知道啊!”克莱西亚哭喊着想把手收回来。
“克莱西亚,我是真的很想原谅你的。”阿比蕾特蹲下身子,扶起克莱西亚被散乱头发覆盖着的脸。“但是你从我这里偷走那么多钱,却不告诉我,现在还撒谎……你真的很让我失望。”
“不要,不是这样的,克莱西亚没有说谎。”克莱西亚惊慌地摇头,极力想证明自己的清白。
“这样啊,那,三金币呢?”
“克莱西亚不知道,克莱西亚真的没有拿。”克莱西亚带着哭腔坦白着。
“……”阿比蕾特盯着克莱西亚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从地上站起来。“我知道了,就算这样你也不肯说是吗。”
克莱西亚拼命摇着头。“不是的,克莱西亚真的没拿,真的没拿。”
阿比蕾特不再发话,克莱西亚的瞳孔里倒映着落下的棍棒。
……
就连阿比蕾特都忘记自己是怎么把克莱西亚追打出快十来米的,一直从桌边打到楼梯口前。她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意识到自己绝对是用了全力去打的。现在克莱西亚除了背部微弱的起伏,已经没什么动弹的迹象了。她感到一阵恶心和毛骨悚然,但她的面子仍然没有放下来一丝半点,把棍子往地上一扔就进了里屋。
克莱西亚感觉肌肉已经剥离了骨头,随便什么接触都会让它们塌散,就连呼吸都会带来无尽的苦难。她感到活着的意义正在流逝,存活在这个世界上只会感受痛苦。
她的视线模糊起来,并不是因为已经在地上形成小水洼的泪水造成的,而是大脑已经预备结束所有的工作,渐渐停止对眼球的供血供氧,不止是眼球,全身的机能都在衰退。现在已经到了克莱西亚自己决定生死的时候了,只要她愿意,眼睛闭合以后就可以不再睁开,抛弃受伤的身心,到没有痛苦的世界去。
她就这么决意做之前,注意到慢慢变僵硬的手里有些异样,她花了好一阵子功夫才想起来,那张纸片从头到尾都被她攥在手里,奇迹般地在这场虐待中存活下来。
只有这个,只有这个也好……
克莱西亚听见一阵从楼梯上下来的脚步声,她赌上全身的力气抬起眼皮,尽管视线昏暗切模糊,她还是认出了来者,她苦难的源泉——夏洛蒂。
她挣扎着把一直护在怀里的手伸出去,把皱巴巴的纸片朝夏洛蒂递去。
“嗯?被打的这么惨啊,这我可没想到。”夏洛蒂注意到绊着她脚的克莱西亚。克莱西亚没办法从她的话语里明白什么,只是动用余力把变僵硬的拇指一点一点地把卡片推出手掌——她已经不能做松手的动作了。
“嗯嗯,写了什么?‘感谢主人……’你想我把这个给主人来化解误会?”夏洛蒂读懂了克莱西亚的心意。
克莱西亚气若游丝,只能用喉咙里的“嘶嘶”声回应。
“很遗憾呢~”夏洛蒂觉得游戏已经结束了,直接当着克莱西亚的面,将纸片撕碎。“比起给主人添一点心头上的不快,我觉得你还是这样直接去死比较好呢。”
散落的纸屑飘零在克莱西亚眼前,克莱西亚的眼睛瞪得浑圆,牙关猛地咬合,从已经熄灭的心炉里又迸发了名为愤怒的心火。
“克莱西亚,你可以生气,但是千万不能发怒,如果你发怒的话……”克莱西亚曾经听过无数遍的警告被抛之脑后。
停拍的心脏突然搏动,克莱西亚的眼睛失去眼白,只剩下一圈琥珀色的瞳仁,皮肤迅速充血变红,散发出蒸汽浮动在表皮。
夏洛蒂以为克莱西亚已经咽气,想用手合上克莱西亚的眼睛。猝不及防地被暴变的克莱西亚扑倒在地。
“你不是已经?!”
“折磨,苦难,我的血液因为伤害而燃烧。”克莱西亚说话的声音完全扭曲了,不像是用喉咙能发出的声音。“仇恨,憎恨,克莱西亚,恨你们的一切。”
夏洛蒂惊恐地发现自己没办法从这个将死之人的手里挣脱出来,相反,克莱西亚把她的手腕越握越紧,烙铁一般的高温暴力地席卷了夏洛蒂的皮肤。
“死,死吧!惨叫,给我哀嚎着死去!”克莱西亚混乱不清地说着令人发寒的话。“没有容忍,没有宽恕,没有仁慈。你所带来的磨难,你必将自食其果!!”
“克莱西亚!”阿比蕾特听到骚动,从房间里冲出来,叫停克莱西亚。
克莱西亚浑身泛红,有一条短小的尾巴从破碎的衣服里伸出,头上似乎有两个鼓起的茸角。就保持着这种形态压制着夏洛蒂,掐着她的脖子。
“到这边来。”
“你——主人你疯了吗?这家伙现在很危险!”夏洛蒂架着克莱西亚不断下压的身体。克莱西亚的目标不是她的气管,而是她的颈椎。
“克莱西亚,是我打的你,你要是有什么不满就过来和我说!”
克莱西亚爆发出更多的蒸汽,踉踉跄跄地起身,跨过夏洛蒂朝着阿比蕾特走去。
阿比蕾特的心也在狂跳,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对抗这种力量,就连咒语书也在够不着的桌子上。万一克莱西亚对她发动攻击呢?
“主人……”克莱西亚又感到一阵脱力,她估计是大限将至了。“相信……克莱西亚……”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克莱西亚匆忙地说出了这句话,就跌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
从无尽的深渊向上走阶梯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克莱西亚沿着阶梯一直向上走着,甚至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好像自己还不应该停下脚步,反正也没别的路可以选,干脆就这样走上去了。
一路上克莱西亚见到了很多可怕的光景,但是越往上走这些光景就见得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柔和的白光,就像陷入意识空白区的她。
“差不多该睡一觉了吧。”克莱西亚越走意识越模糊,直到一阵强光覆盖了她的视线。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克莱西亚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手上扎着输液管。阳光从窗户外打进来照在脸上。
屋子里静悄悄的,克莱西亚想多贪恋一下床的触感,但是一转头就看见了坐在椅子上、倚着床头睡着的阿比蕾特。
克莱西亚心情复杂地望着主人,过了一阵子,像是下定决心那样,拔掉了手上的输液管。
穿上最开始带进宅子的破套衫,揣着铁盒,以及要还给艾妮芙的五银币。从厨房的窗户翻了出去,赶在第一批出城的商人队伍后面出了城,跑进森林里。
克莱西亚不知道跑了有多久,直到她觉得没办法被主人追上为止。又沿着一条林间小道一直向前进,来到一条河边。
克莱西亚把满是创口的脚伸入河里,洗净上面的泥,免得伤口恶化。清晨的河水很是清冽,克莱西亚又到稍微上游一点的地方掬了点水喝。
“哦呀?”一个人声把克莱西亚吓得震起来,差点跌进河水里。“一个小姑娘怎么会到森林里来?”
克莱西亚僵硬地转过头去,一个看上去像是准备出发去樵采的姑娘立在河岸边。
她身材高挑,面容清秀,眼睛里洋溢着蓬勃的朝气。克莱西亚觉得她是那种耐看型的女人。她的中短发被束成马尾方便工作,用一顶草帽来遮阳。穿的是结实的亚麻外套和粗布裤,手腕上还戴着几圈发绳儿以备厚密的头发挣开拘束。
“我是……到这里来玩的。”
“哼哼?这里离城里坐马车都得一个多钟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从哪里跑出来玩的?”
“反正就是来玩的……”
“是离家出走吧?”
“不是离家出走的!”克莱西亚自觉失态。“反正……就是这样。”
“既然不是离家出走的话,那我把你送回去吧。”
“其实……我是被主人抛弃了的……”克莱西亚临时编了一个谎。
“这让我也很头疼呢……”那姑娘支着脑袋打量着克莱西亚。“万一你是跑出来的怎么办呢?那要是收留了你,你主人找上门来可就麻烦了。”
“她是真的不要我了。”克莱西亚这话是发自真心而说的,她不认为阿比蕾特还会继续收留她,话语里带着哭腔。
“真拿你没办法,先到我的屋子里来吧。”女人注意到克莱西亚因为刚刚洗过脚,湿漉漉的双脚在林风里颤抖。“你叫什么名字?”
“克莱西亚。”
“嗯嗯,那你就叫我——卡洛儿吧”
……
至于阿比蕾特发现克莱西亚失踪,那已经是数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