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

第7章 不速之客

“这不可能啊。”摇曳的烛光下,阿比蕾特一页页对着往期的账簿。“购买食物,30银币;购买新的被单,73银币……”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但账簿从不骗人,有至少三金币失去了去向。

“明明每天都在记账,怎么到食物快吃光的时候才发现这事。”阿比蕾特用手盖在眼睛上,让手掌的冰凉给眼睛和额头散散热。

伯爵和挨饿两个词语听起来好像有点搭不上边。实际上,伯爵是人,是人就有可能挨饿,所以他们间的联系其实还挺大的。

“主人。”克莱西亚出现在门口。“克莱西亚来还书了。”

自从阿比蕾特教克莱西亚学会拼读之后,克莱西亚就特别喜欢看短故事集,她花了至少三天在这本书上了。

“放在床头就好了,你反正也不够高,放不回书架。”

那本书原来位列书架最顶层,连阿比蕾特都要踮着脚才能够着。

“主人怎么了吗,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

“没什么,你早点睡吧。”

“不过——”

“早点睡。”

克莱西亚不敢再回一句,道过晚安后落荒而逃,跑出了房间。

郁闷。

阿比蕾特仰倒在床上,顺手把克莱西亚还来的书抄起来起来翻了翻。一片枯黄的叶片从书页中飘落,擦过阿比蕾特的脸,掉在枕头上。

是自己什么时候放进去的还是克莱西亚找来当书签的?这个问题阿比蕾特暂且不想追究。她感兴趣的是夹着树叶的那一张故事。

“勤俭的小女佣,一人多做杂工,免得全家肚子空空!”

她的眼含着快意地合上,心里的石头落地,她已经找到了应对这场危机的办法。

克莱西亚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打着滚,从枕头的这边又到枕头的那边去,最后在中间稍微凹下去的区域把头放稳。

主人看到她故意放在书里的标记了吗?那是她最喜欢的一枚叶子,蕴含着克莱西亚灌注的感情。

她背着主人在床底下藏了个小铁盒子,里面是各种各样的杂物:妈妈留给她的手帕;今天没吃完的羊羹(用锡纸包着呢!);还有几片树叶,从新芽到枯叶,都是纹理清晰,做书签的一等品。

她今天的还书时间要比平常晚,那是因为她在挑选树叶。她一开始想闭着眼睛挑一片,可那样好像对树叶不大公平,每个树叶都有资格代替自己去给主人传话,它们都是最好的。

克莱西亚看看新芽,脉络浮显,还有着树叶独有的淡淡香气。只是太小了,主人不一定看得到。然后是深绿色、背上有蜡质层的叶子。这个看起来不错,可是上面有一个虫眼,克莱西亚对这个虫眼感到很难过,她把树叶带回来的时候明明是没有这个虫眼的。她一边考虑不再把羊羹放在铁盒子里,一边挑下一个备选树叶。

只剩下最大,也是最好看的那个树叶了。这枚树叶完全地镀上了深秋的金色,它是那么完美,那么漂亮,克莱西亚只许它放在手帕边,作为手帕和其他储藏物间的挡板。可如果没有心意,主人怎么会发现她的记号呢?克莱西亚下了决心,吻别这张树叶,把它放进书中。

主人以为克莱西亚都不知道,其实克莱西亚都知道,主人会觉得克莱西亚聪明吗?

克莱西亚在床上翻滚了一周。突然有点担心。

还是说会觉得克莱西亚多管闲事?

不管!反正克莱西亚是为了家里着想!这样做肯定是对的。

她这么告诉自己,平定自己浮躁的想法,可心率就是下不来,她开始数羊,后来不小心变成数羊羹,因为羊和羊羹的拼写只差两个音。最后她还想再数回羊,终于是做不到——她睡着了。

阿比蕾特往桌子上的小碗里倒了点粥,她不是什么流食爱好者——最近贵族间争相开始的奇怪爱好——只是因为她没钱了。这些谷物粥要是被其他贵族看到了,自己会被笑话一整年的。但是克莱西亚很喜欢这些粥,按她的原话:

“早上吃粥肚子很暖,而且可以和主人坐在一起吃,就感觉更(温)暖了。”

平时克莱西亚的就餐地点是厨房的桌台,吃粥的时候她会以粥很烫的理由靠着阿比蕾特坐下,慢慢喝粥,几乎是和阿比蕾特同步吃完。

阿比蕾特是猫舌体质,不能吃太烫的东西,所以对克莱西亚这种越界的举动姑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当然清楚粥不管是在厨房还是在餐桌上都是一样烫的,不说破罢了。

“克莱西亚来收拾!”克莱西亚守着阿比蕾特把碗放下,把自己的碗叠到主人的碗上,再把小瓷勺一块放到碗里,飞快地跑向河边去把碗洗净。

比起说克莱西亚像有当了奴隶的觉悟,更多应该像是对一个家的奉献。阿比蕾特也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是好还是坏了。

不远的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后刹停在葛雷颂庄园的门口。阿比蕾特起了疑心。

“葛雷颂小姐。”响亮的男声隔着大门都能听得很清楚。“烦请您开门,我是财务大臣安东尼•库克,有些私人的事想与您商量。”

阿比蕾特挠挠头,打开了庄园的大门。“抱歉,现在手头紧,没办法以我个人的意愿资助王室任何项目……”

“您误会了,我不是以王室代表的身份来的。”安东尼把领结正了正。“是这样的,府上有个贱——”

他的舌头好像被自己卡住了,思考了一秒才把这个词说完。“贱婢。相当顽劣,我想将她送给你,作为你的祖上与王室修好的一点薄礼。”

“所以?你是想她当奴隶还是继续当丫鬟?”阿比蕾特挑起一边眉毛。

“我高贵的伯爵大人,怎么处置她是您的事情,她现在是属于你的了。”

“我说过我现在手头很紧吧,我没有能力再收容一个——”

“美穗香。”财政大臣喊着一个东洋名字。

从车上下来的美人让阿比蕾特都暗自吃一惊。面纱为名叫美穗香的人那精致的脸蛋抹上了一层神秘的光霞,可看啊,看她那双眼睛,像是瓶装的蓝色海岸。举目投足间,眼里的波澜就不断地起伏。

看起来她还要比阿比蕾特高,胸围也是汹涌地撑起素布衬衣,像是要炫耀自己那般高挺在前,身材曲线无限趋近于“完美”这一概念。阿比蕾特一瞟到那个安产型的屁股都不免心生嫉妒起来。尽管她穿着的碎布花裙并没有裙撑,可浑圆的臀肉却把裙子的后边装得满满当当。

幸好阿比蕾特尚能招架得住,不然她那套不动如山的表面功夫也要垮台了。

“意下如何?”安东尼见阿比蕾特面无表情的样子,有点心急了。

“我不接人口对接的奴隶。”阿比蕾特冷冷地说。“我不清楚她是不是你通过什么手段得到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你所说的转手原因是不是真实可信。其次,我现在没能力——”

“这里是150金币,伯爵大人。”安东尼献媚地笑了笑。

150金币!能买3头克莱迪斯境内的战马;能供一个三口之家顿顿铺张地吃上一年,能买27套标准款的礼服………阿比蕾特感到一阵眩晕。

“我理解你的难处,可我先说好,这是交付而并非寄存。”安东尼向阿比蕾特摊牌。“怎么处置她是你的事,请不要跟别人说我私自交易奴婢。奴隶主工会的工头会找我麻烦的。”

阿比蕾特掂了掂手上的金币袋子。沉甸甸的金币,她还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么多钱。

“成交。”

“我知道你很识货,伯爵大人,祝你的武运昌隆。”安东尼用不符合阿比蕾特身份的祝福语道了别。跨上马车,扬长而去。

“首先,你是……”

“美穗香,主人。”美穗香毕恭毕敬地向阿比蕾特行礼。

“先进来,你是东洋混血?”

“并不是,只是给奴婢起名字的那位大人喜欢东洋风的名字,奴婢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克莱西亚高高兴兴地抱着洗干净的碗从后院跑回来。进到大厅时她怔住了。

这个不速之客在盯着克莱西亚,为什么,克莱西亚犯错了吗?

“你,你好?”

“克莱西亚,这是美穗香。你以后有新的同伴了。”

“同伴……?”

“我们两个都是主人的奴隶哦。”“我们”一词用于奴隶间的自称时是被允许的。美穗香解除了那种带着刺骨寒意的视线,弯下身子轻抚着克莱西亚的脸颊。

克莱西亚不接受她的好意,躲到阿比蕾特的身后。

“好了别这么害羞,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阿比蕾特用一只手放在克莱西亚的头顶轻轻摩挲。

“美穗香,你有……本名吗?”阿比蕾特念东洋名字的时候舌头大概率会打结。

“夏洛蒂。”

“那以后就用这个称呼吧。”阿比蕾特如释重负。“先来看一下你的房间。”

“你的房间?”克莱西亚把碗放到橱柜后刚好听到这个词。接着她就目睹阿比蕾特把夏洛蒂带向自己的房间。

“那个,主人?”克莱西亚拽了拽阿比蕾特的袖子。“这个房间不是克莱西亚的吗?”

“这个房间一开始也只是客房而已。”阿比蕾特没有听出克莱西亚话里的意思。

“可是只有一张床……”克莱西亚试着再争取一下。

“那是双人床。”

“唔唔……”克莱西亚把手放在背后,脚在地上点着圈圈。

“小可爱要听主人的话呀。”夏洛蒂眯着眼对克莱西亚微笑。

克莱西亚极度反感夏洛蒂这种共情,那看起来更像是居高临下的同情。

克莱西亚漫无目的地跟着阿比蕾特,她的憋屈逐渐发酵。夏洛蒂在占据她的空间,她很害怕。不仅仅是因为物理上的生存空间被占据,更是怕自己完全输给这个各方面来看都很完美的女人,在主人心里的地位也被这个人排挤。虽然很不情愿,克莱西亚还是不得不承认,她嫉妒了。

不用说她也懂,自己的身材真是差到没边了。光是夏洛蒂胸前的两团大雪球就足够甩克莱西亚一条街了,更不用说那种熟成的气息,是一个成熟的女人特有的,而克莱西亚绝对是被叫乳臭未干的那一类。

而且主人好像很久没有跟她做那种事了,至少从宴会上回来以后就没做过了。为什么?是因为主人早就知道夏洛蒂要来吗。说来也是,不论男女都会更青睐那些身材更好的吧。克莱西亚已经被夏洛蒂淘汰了,什么家人啊,什么感情啊,只是自我感动而已。

“自我感动”是克莱西亚从故事书里新学到的词,她觉得应用在这里很合适。

“克莱西亚,你有什么事吗?”

“没有事。”克莱西亚的眼神明显是在喊“有!我有事!”

“你就说吧,坦率点。”

“真的没有。”克莱西亚都要急哭了,她矛盾的情感在体内激斗。总不能说她嫉妒夏洛蒂,要主人把夏洛蒂赶出去吧。

“那我刚好有点事要交给你做。”阿比蕾特故作神秘地说道。

克莱西亚心头一颤,她知道主人已经看到那个标记了,这说明主人还是在乎她的。

“什,什么事呀。”克莱西亚也顺着阿比蕾特来,保留阿比蕾特的成就感。

“我想你去兼职女佣,就在附近的一家酒馆。”

是的,是的!克莱西亚可以,克莱西亚可以做到!

“没问题!”克莱西亚积极的反应让阿比蕾特被吓到了。“那个,克莱西亚现在真的有一件事……”

“什么?”

“书签,克莱西亚的书签。”

“那是什么东西?”阿比蕾特的脑子动的比嘴快。“你是说,树叶?”

“克莱西亚放在书里面的。”

“额,我放在床头了,先允许你进去拿吧。”老实说,阿比蕾特也不知道那片枯叶子是不是在床头。毕竟那只是一片叶子,谁会对一片叶子那么上心呢?

克莱西亚轻手轻角地走进阿比蕾特的卧室,她不能待太久,免得主人生气。

可叶子不在床头柜上,在哪里呢?克莱西亚跪下来,胸口贴在地上,瞄着床底。

金灿灿的树叶整躺在那儿等着克莱西亚回收自己,克莱西亚尽力把手臂塞进床下,用指甲尖勾到树叶,小心翼翼地把树叶挑出来。

哈啊,树叶没事就好。

可为什么树叶会在床底下而不在床头柜上呢?一定是主人忘了关窗户,风卷着树叶到床底下去了吧。

那么,克莱西亚意识到从昨天到今天,窗户一直都是紧闭的事实了吗?

就当作她没意识到吧。

作者留言

嗯...开始微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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