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北海港（四）

卡德迈尔在床榻上不安地扭动自己的躯体，冷汗从他宽大的额头上滴落，他的手掌拼死握紧被子，直到自己的一声惊呼使他逃离梦魇。

“做噩梦了吗。”阿莱柯茵特坐在窗台上，月光将他形销骨立的面庞蒙上一层神秘的银光。

卡德迈尔抓起床头的杯子，猛饮了几大口冷水才从噩梦中镇静过来。

“死雾会影响人的精神，想必这几天你都过得不怎么样。”

“我梦到了最差的结局。我梦到北海港化为火海，我的臣民们在刀斧下丧生，而我无能为力。”

“这种梦魇已经试着抓过我无数次了。”阿莱柯茵特从窗台上下到房间里来，“但它们从来不能得逞。”

“我也不能让它们得逞。”卡德迈尔将水杯蓄满又灌了几口，“现在是几点？”

“三点。”

“你不用睡觉吗？”

阿莱柯茵特翻转自己的手掌，检视缠满绷带的手心与手背。“从深渊归来以后，我几乎感觉不到疲倦。”

“我或许会羡慕你，我希望也能有无穷的精力。”

“等你真的变成这样，你不会的开心的，王子。”阿莱柯茵特毫无波澜地说着，“我离人类越来越远了。”

“不，你一直都是人类，只要你还相信这一点。”卡德迈尔翻身下床，点起床头的台灯。“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原谅我公事私办。”阿莱柯茵特取出一份密封得相当好的文件袋，“但如果公之于众，恐怕会引起恐慌。”

卡德迈尔接过文件袋，撕去封口，纸袋中是几份研究报告。“这是——”

“死雾的研究报告，我就长话短说了。尽管死雾本身确实是漫无目的地移动和扩散，但如果有某种外因干扰，可能会导致它朝着某一特定的方向移动。”

“某种外因是指……”

“目前发现能引起死雾注意的外因只有一种：极具能量的个体。”

“北海港可没有这种人。”卡德迈尔仔细阅读过报告后，装回文件袋里交还给阿莱柯茵特。

“有没有可能并不是北海港有这号人物，而是阿尔瓦王国里有这种个体的存在，而死雾仅仅是选择了将北海港作为登陆点，它的最终目的是那个个体。”

“就算你这么说……”

“只是猜想，不排除死雾只是漫无目的地撞到了北海港脸上，仅此而已。”

“不管哪种，对北海港来说都太残酷了。”卡德迈尔苦笑道。“让我难堪的是它的登陆位置，居然歪打正着地在防御最薄弱的一端。”

“北海港有自己的舰队吗？”

“只有巡航用的巡洋舰队，和战斗时需要的舰队规模一比完全不够看。”卡德迈尔无奈地说道，“实不相瞒，我虽然军旅出身，手上并没有多少兵权。”

“既然如此，我的建议是向王城借一支舰队来。”阿莱柯茵特说道，“死雾可不是两道临时防线可以防得住的。”

“看来我还干了一件错事。”卡德迈尔摇摇头，“我向大众隐瞒了死雾的存在，直到现在，包括那些为我们施工的工人们都认为我们修建的防御工事是针对海寇的。只有百夫长们知道些实情，百夫长以下的战斗人员也被模糊了信息。或许是时候要开诚布公了。”

“死雾预计登陆的时间是后天，因为海风的存在，我们还是尽早做好一切准备。”阿莱柯茵特顿了顿，“就算一切的准备都做好了，伤亡数据绝对也不会好看。”

……

次日凌晨，北海港西部浅滩。

海风呼啸。

“比预计要更早一天啊。”卡德迈尔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际的佩剑，精刻的防滑雕文给予他些许安心感。

多米利安踏上土制的卫墙向卡德迈尔汇报情况。“报告，平民已全部疏散至乡镇，北海港舰队与王城舰队已经汇合。迫击炮就绪。”

土砖被垒成城墙后，卡德迈尔下令向土墙泼水。冰冷的海风将土墙冻得非常结实，指节敲在上面能听到沉闷的响声。

“明白。”卡德迈尔用望远镜远眺那不断逼近的雾团，北海港的命运将在这里决定。

“应该已经到岸边了吧。”阿莱柯茵特靠着城垛擦拭着一把燧发枪的枪管，“做到这个地步就是我们所能做的全部了，不要再来回踱步消解不安了。”

“尽人事听天命，这么说总是感觉有点悲观。”卡德迈尔放下望远镜，“我要亲手将北海港从死雾手里解救下来才能安心。”

“报告，第一批行尸已经登陆浅滩！”传令官登上墙来请求指示。

卡德迈尔抽出佩剑，剑锋破开寒风，指向死雾所在。“第一轮炮击！”

连天的炮响一瞬充斥整个浅滩，飞行的炮弹在黑夜的遮蔽下撞向尸群。第一轮炮击取得了显著的成效，尸体被砸得肢体横飞，最先登陆的行尸基本失去行动能力。

“换高爆弹。”卡德迈尔判断道。

“换高爆弹！”传令官向各炮兵传达这一指令。

第二批行尸明显比第一批行尸更加迅捷，它们轻易地穿过被炮弹砸得稀烂的滩涂，穿过第一道防线的残骸，冲向第二道防线。

“第二轮炮击！”

炮火划开黑暗，在黑夜中点燃绚丽的花火，剧烈的爆炸在空地此起彼伏，每次爆炸都伴随着液体和肢体的飞溅，高爆弹不断地掀起一阵阵热浪与蒙天的尘土，即使远在卫墙上的士兵们也感受到爆炸引发的震颤在动摇土墙的基础。

好在土墙最终还是稳住了，它没有崩塌也没有扭曲，足够支撑第三轮炮击。

第三轮炮击传递出的王子之怒一刻不停地倾泄在浅滩上，无论行尸有多少，面对压倒性的炮火始终不够看。先前被爆炸扬起的土块坠如雨下，火焰吞没了每一个试图继续前进的行尸。战场上弥漫着皮肉与骨头被烧焦的苦臭味。即使如此，一些已经被炸得碳化严重的尸块仍扭曲地向卫墙蠕动。

这不是一场毫无意义的消耗战，在阻拦行尸的同时，舰队正朝死雾进发，它们的目的是打烂这团死雾中的旗舰，终结这场浩劫。

就在卫墙这一方组织第四轮炮击时，一枚重弹砸在土墙的上方，震荡的余波掀翻了周围的所有人，也彻底破坏了土墙的稳定性。

“不要慌！侦察兵，报告情况！”卡德迈尔扶着摇摇欲坠的城垛站好，呼唤着侦察兵的名字。

“是死雾中的旗舰朝我们开的炮！”侦察兵躲在城垛的掩护下向卡德迈尔汇报情况。

又有几枚重弹朝卫墙砸来，尽管只有一颗命中，但这颗炮弹造成的后果是极其严重的——它砸在了一个迫击炮位上。可怜的炮兵瞬间就被碾成肉泥，但更恐怖的是，被重压撞击的高爆弹因为弹壳损坏而直接被触爆了。

土墙在爆炸的推动下开始溃塌，卡德迈尔顺着土墙形成的滑坡来到地面。有几只行尸朝他靠拢过来，王子毫不犹豫地拔剑斩击，轻易地卸下了这几只行尸的手脚。接着，他开始寻找传令官。

传令官和多米利安待在一起，从多米利安身上沾满泥土这一点来看，她的着陆并没有那么顺利。她的剑法并不逊色王子，胆敢向他们走进的行尸全部被大卸八块。

“集结步兵卫队！”卡德迈尔朝传令官喊道。

“是……是的！我的领主！”传令官吹响号角，号令所有百夫长带队向此集结。

“你打算怎么办，我们的舰队还没靠近死雾的旗舰。”多米利安挥剑将一个行尸斩成两段。

“冲锋。”

“冲锋？！”多米利安的惊讶溢于言表。

“冲锋。”卡德迈尔冷静地将一个行尸踹倒，转身结果另一只行尸，最后再砍下倒地行尸的四肢。“待在这里，就算我们的舰队击沉了死雾旗舰，我们也不能脱身，我们唯一的生还可能就是和旗舰会合。”

多米利安朝海岸望了一眼，目睹到的情景不禁令她咋舌。

失去了炮火的压制，海滩上早已挤满密密麻麻的行尸，这道由尸体组成的黑潮不断地向他们吞噬而来。

“王子殿下，能找到的所有百夫长都在这里了。”传令官将步兵卫队带到王子跟前。

“不要害怕，多米利安。”卡德迈尔拍了拍多米利安的肩膀，走到队伍的最前面，高举起他的长剑，“目的地是海滩！所有人，随我冲锋！”